被这种莫名的注视感打量着,范宁心脏砰砰直跳,手脚开始逐渐冰凉。
夏天乡野的昼夜温差似乎比工业城市大得多,车厢内穿着薄裙或薄衬衫的几人,明显感受到了夜风的凉意。
范宁的灵觉随着视线一起,穿透列车周围漆黑如墨的浓雾,径直望向远方。
那里似乎有些建筑和灯火,但由于相隔挺远,加之能见度极低,基本处于若有若无的状态。
眼睛…凝视…
怎么又是这种感觉?
刚刚自己在得知卡普仑的病情前,和他聊的是指挥问题。
所以导致了与上次同样的灵感过高?
这种注视感来得快去得快,随着空气中某种东西破碎又重组,舞动的黑雾变得凝滞,不安分的远处灯火也恢复了它有气无力的状态。
初识之光燃起,无形的灵感丝线伸进身后各处温暖的空气里,衣物和鞋子变得温暖干燥,顷刻间让肌肤回归暖意。
“卡洛恩,我…我感觉现在这场景和气氛,很有刚刚那些鬼故事的感觉了…”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怵。
“故障而已。”范宁一屁股坐回自己沙发,“时间有些久,但也并非什么罕见情形。”
前世火车晚点起来,比这更离谱的情况只多不少,几个小时算什么,还有十几个小时,甚至超过二十四小时的。
希兰也柔柔地开口:“我们也不急着马上到帝都,对吗?”
琼跪在沙发上,挪动身体到离范宁更近的位置,胳膊撑着沙发顶部:“可是,真的很饿了…我们原计划是在六点多时,在圣塔兰堡享受第一顿餐食,以弥补中餐在火车上过于随意对待的遗憾,可现在已经七点多了。”
范宁转头看着她不解道:“你不是一直在享用点心和饮品吗?”
“它们的功能主要体现在缓解无聊而非填饱肚子上。”
“奇怪了,动力组件各处都没有问题啊。”卢眉头拧紧,一言不发地登上阶梯回到车厢,伴随着的是跟在他身后列车长的低声嘟囔。
范宁问道:“你们不是发了电报吗?”
“发了,停车占位预警,故障技术求助,都发了。”列车长答道。
这时卢终于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劲:“怎么回事,不说故障技术求助无人回应,怎么停了这么久,这附近都没有其他列车经过?”
他从一旁执勤台下拿出一卷地图,铺到桌面展开后,众人围了上去。
“按照目前行程应该到了这块区域附近。”卢说道。
“果戈里小城?”范宁顺着卢手指移动的轨迹仔细察看,几秒后诧异出声。
随后范宁抬头,看到了希兰和琼同样诧异的眼神望了过来。
这么巧的吗?正好出故障停在了这里?
“是这里,可又不像是这里…”卢思考般自言自语,“远处丘陵较多,近处是田野,有些古城墙和炮台,且刚刚见过河流,地形特征方面倒是吻合,可果戈里小城是经停站,刚刚可没有什么经停,离上一站经停已经过很久很久了。”
“或者还差几公里未到?可行进方向的西边除了黑雾什么都没有,反而是垂直方向的南边远处依稀有灯火,这看起来倒像座小城,但是铁轨应该穿过果戈里小城才对,怎么会在城郊一处?”
“范宁先生,你们的怀表有没有问题?”罗伊的声音从1号2号车厢连接处传来。
看她紧抿着唇,脸色发白,眼眸中带着惶恐焦急的神色,范宁本能地冒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几人纷纷掏出自己的怀表,然后全部脸色大变。
只见表盘上的三根指针,全部在做着逆时针运动,速度整体适中,仍有时分秒的梯度,就像有人在均匀地往前拧着旋钮一样。
…怀表坏了?怎么会都坏了?范宁难以置信。
“赶紧让下面检修的人都上来,先把门窗都锁好,这个地方有问题。”
范宁的话提醒了卢和身边几位乘务人员。
“出来,快点,快点,直接走这边就行。”列车长开始催促还在铁轨上忙活的技术人员。
“你们几个赶紧去其他车厢给乘客做好解释工作。”卢也开始发号施令。
待得七八名灰头土脸的技术人员上到1号车厢后,列车长赶忙把门关紧。
这些戴着头盔,拿着扳手或提工具箱的人站在一排,接下来三分钟的时间,列车长默念着清点了五次人数,然后手脚开始发抖。
“怎么了?”卢问道。
“亚岱尔先生…好像,好像少了一个…”列车长感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
“少了一个??…少了谁?是不是还在车底下没上来?”卢眉毛一掀。
他身居高位,自然不可能记得所有乘务人员的脸,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周围挺安静的,喊的声音挺大的,大家也趴得不远,不应该啊…”列车长的眼神中混合着茫然和惊恐,“本来有15名技术人员,少了谁来着,岗位是负责什么来着…名字好像是格,是格…是??…”他越说声音越小,先是变成了一个单音节,而后逐渐只剩下嘴唇在动。
“你连你手底下职工名字都搞不清楚?”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名字不记得就算了,负责什么岗位你也不知道?”
列车长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你们呢?”卢环视这群技术工人,“哪个同事不见了?叫什么?”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
…这群人,不会是精神出问题了吧?难不成是起初多数了一个,然后自己吓自己?靠坐在沙发上的范宁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卢觉得自己的血压在逐渐升高。
自己作为优秀毕业生,作为被大家视为榜样的学长,成为了接待圣莱尼亚交响乐团赴帝都演出的第一站负责人,出现意外就算了,概率事件碰上算倒霉…可手下这帮人展现出的应急处置能力和业务水平能力实在太丢人现眼了。
一个列车长连自己手底下的人名和岗位都搞不清楚?
“我突然不奇怪这趟列车为什么会如此,你今天回去后可以不用干了。”
听到卢这句话,列车长先是呆呆地站了一会,随后眼神一亮:“员工花名册,对,看着花名册再点一下。”
自己肯定是被这一系列的意外搞得精神恍惚,记忆失常了。
他如获救星般地快步走回自己工作台,再次回到1号车厢时手上拿了本浅色册子。
“摩根·艾德礼。”“到!”
“西布隆·沃尔。”“这里。”
“多纳休·诺里斯。”“是我。”
……
短促的点名与应答很快结束。
“14个?”列车长双眼瞪大,用力摇了摇头,再次看了几遍花名册,“不是15个吗?”
他反反复复数着行数,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
从第15个人开始,就是乘务服务人员了。
卢双手抱胸,倚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
这位列车长将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放在自己脑门上,一顿思索加回忆后,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变成了困惑茫然,最后则变成了自责的歉意。
“不好意思,亚岱尔先生,真的非常抱歉,我刚刚不知道为什么糊涂了,就是14个人没错,对,列车组的技术人员一直都是这14个人。”
范宁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了起来。
一位列车长不至于会连这种低级问题都搞不清楚吧。
“拿一下你们这个月的检修台账我看看。”
半分钟后,他开始翻阅这些表格,并重点看了最右边一列“检修人”的签名。
一切正常,没有空白或断档。
“这几个日期段,为什么有大量相等的数据?”他指着台账问列车长。
“正常的,先生,这本身就是一个粗略统计,www.youxs.org。”
范宁点点头。
他查这个是因为逐渐意识到今晚这情况或许不是简单的故障,经历过这么多神秘事件后,他的警惕程度早上升了几个档次,不排除车底下有什么可以抹除人们记忆的未知存在。
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范宁又不放心地让列车长带着自己,看了看职工的工牌及随身物品储存间。
最后他松了口气,可能真是这个家伙心理素质太差,清点人数时出现了慌乱。
...不过心理素质太差的人的确不适合当列车长吧。范宁如此想到,眼神又扫了扫仍在车厢原地站成一排的那14名技术人员。
然后汗毛陡然竖了起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玩意儿!?”范宁大声问道。
众人顺着范宁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眼前这位衣服脏兮兮的瘦高个子,头上戴着安全头盔,右手拿着巨大扳手,左手…拎着另一个安全头盔。
被众人环视的瘦高个下意识抬起了左手,盯着手中的安全头盔久久愣神。
“你哪来的这头盔?”列车长一个箭步冲上前。
“我…我不知道。”瘦高个嗫嚅出声,眼神带着困惑,“拿太久了,一直拿在手里,忘了是谁给我的了…应该是谁要我临时替他拿着的,你们是不是谁没…”他支支吾吾着,抬头望向其他人。
然后看到每个人头上都仍然戴着安全头盔。
众人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细细揣摩这件事情的感觉,注意力又开始被后面车厢传来的嘈杂吵闹声给吸引了。
故障停车已经超过了三个小时,又没个说法,有一部分乘客再也忍耐不住,和每个车厢做解释安抚工作的乘务人员吵了起来。
饿肚子和厕所排队目前都不算大问题,但有些人有要事在身,去帝都开会的,赴宴的,看展或听音乐会的,约客户做生意的,还有需要转车前往其他郡的,这一下行程全部泡汤了。
有部分对列车线路比较熟悉,或有随身携带地图的乘客,也清楚目前故障停车的位置离果戈里小城挺近。
而且远处灯火可见...于是随着这条信息的传播,有些人开始要求下车,他们想步行几公里进城,再搭乘其他经停于此的火车。
总比待在这破车上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要好吧?
这种情绪产生的另一个客观原因,也是因为后面车厢的环境可没有1号车厢那么舒适,也没有那么周到的服务和可口的点心。
但乘务组这帮家伙把车窗车门都给锁了。
5号车厢的特巡厅调查员乔·瓦修斯仍旧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无视了身边情绪躁动不安的乘客,眼神凝视着车窗外的黑雾与远方若隐若现的灯火,手上不住把玩着音乐会门票。
看来此前“衍”的直觉与启示没错,跟着范宁和她们乘上这趟列车,果然遇到了神秘事件。按此前自己根据情报做出的推测,似乎…有一定吻合的可能?
该如何找寻入手点呢?
自己了解一些相关隐知,并掌握一定资源,但大部分事物对自己来说仍是未知。
正在思考下一步动作的瓦修斯,看到范宁一行人走了过来。
“对了…我忘了这个调查员也在车上。”范宁和他眼神再次交汇,同时低声提醒同伴。
这算什么?他故意的设计?还是秘史纠缠律在起作用?
通过特巡厅此前一系列动作,以及此调查员的相关情报,范宁已隐隐约约意识到,他正在调查自己和音列残卷有关的事情,正当心中盘算着接下来如何对付他时——
“砰!”“哗啦——”敲击声与玻璃碎裂声响起。
“先生,您冷静一点!”“先生,车外危险!”
几名乘务员大惊失色,只见一位急着赶赴帝都谈生意的暴脾气乘客,直接用自己的皮带扣把车窗玻璃敲碎了,并把公文包扔了出去。
没等他们做出实质性的劝阻,那位骂骂咧咧的绅士已经从车窗跳下,捡起自己的公文包,大步往南边远处的灯火方向走了过去。
“先生,请您冷静,先回来,前方危险!”乘务员大声朝碎玻璃呼喊,并将手中的手电筒照了出去。
光束的照明距离不过一二十米,那位绅士头也不回,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几秒后,范宁的灵觉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转过头:“快点,继续劝阻,换个军用强光灯。”
再几秒,一位技术人员挤往前面,将一束更亮更远的灯光照了过去,照亮了超过百米远的距离,又往四周反复扫射。
乡野的土地上,除了田埂水渠、农作物和干草堆外,什么也没有。
几位乘务员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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