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鹤栖是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可行性。
毕竟,她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而且在她的记忆里,民国早期刊登离婚声明的,大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男性。从第一个登报离婚的人开始,在报纸上刊登订婚、结婚和离婚启事就成为了一种很常见的形式。
既然这股潮流注定来临,那她娘完全可以成为吃螃蟹的第一人。
也许会受到非议,也许会引发争论,但与收获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意愿。
所以叶鹤栖绞尽脑汁,将其中利弊都告诉了姚容,末了她道:“娘,你按照自己的真实想法来,不要勉强自己。无论你选什么,都没关系的。”
姚容没想到叶鹤栖的脑洞这么大。
……她一开始,真的只想让叶鹤栖写一本,赚一点稿费而已。
但不得不说,姚容太喜欢这个计划了!
“没问题,就照你说的来办,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的。”
叶鹤栖眼眸一弯,从自己的床爬到姚容的床上,紧紧握着她的手:“娘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都有我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
想要完成这个计划,第一步是给陈宛和周绮怀写信,等待她们那边的答复;第二步就是将写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叶鹤栖决定先带她娘去逛百货大楼,然后买衣服,买雪花膏,买口红,将以前想买却没办法买的和买过却被叶老夫人搜走的都买下来!
女儿愿意花钱给自己买东西,姚容当然不可能扫她的兴,但姚容还是忍不住道:“不是心疼钱吗,还花这些冤枉钱做什么?”
“不不不,这不是冤枉钱,这可都是我的执念啊!”叶鹤栖摇摇手指,“而且,我们不是已经有赚钱的法子了吗,就当是提前透支一部分。”
姚容哈哈一笑:“这个消费观念可不好。”
“那以后我负责赚钱,娘你负责管钱,免得我再乱花。”叶鹤栖单手叉腰,昂着头,理直气壮道,“不过今天,你都得听我的!”
然后将姚容拉进了裁缝铺子里,让裁缝帮姚容量身定做一套衣服。
“你也做一套吧。”姚容对叶鹤栖说。
叶鹤栖摇头拒绝,她对于穿衣打扮不讲究,会特意带她娘来裁缝铺,也是想给她娘定制一套长裙。
想要改造一个人,不仅要从内改变思想,也要从外改变形象。形象的变化对于一个人气质和心态的提升,是具有显著效果的。
叶鹤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一点点洗去旧社会留在她娘身上的印记。
姚容没有再劝。
但等裁缝量好尺码,跟姚容约定好取衣服的时间后,她立刻拉着叶鹤栖向外走去:“你要给我买的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吧?”
叶鹤栖思索片刻,点头道:“差不多了,应该没什么缺漏。”
“那走吧,现在轮到我给你买东西了。”姚容直接道。
叶鹤栖瞪圆了眼睛,这回轮到她说姚容浪费钱了:“娘,我没什么缺的,我带出来的衣服都还好好的呢。”
叶鹤栖有叶鹤栖的道理,姚容当然也有姚容的道理。
“就当是提前采买过年的年货了,放心吧,给你买两套衣服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还有啊,你出来的时候只带了我送你的那支钢笔,纸和墨水都没有带,还有写信用的信纸,写用的本子,这些东西你总要用到吧。”
听着姚容一通盘点,叶鹤栖发现,她需要买的东西确实不少。
算了算了,刚到沪市,小小挥霍一下也是要得的。
这么一想,叶鹤栖的脚步愈发轻快。
《沪市日报》报社。
身为沪市体量最大的报刊之一,报社位于公共租界的一栋洋楼里。
一大清早,叶扶光如往常般提着公文包来到报社,与几位同事打过招呼后,端着刚泡好的咖啡走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一直忙到下班时间,叶扶光收拾东西回家。
他和文翠租住的别墅,位于公共租界最好的地段,一个月房租就得120元,往外走个几分钟,不仅有全沪市最出名的西餐厅,还有电影院、歌舞厅、戏剧院和百货大楼。
叶扶光到家的时候,文翠正穿着丝绸睡衣躺在沙发上敷黄瓜。
“你回来了?”文翠笑吟吟道。
“嗯,耀祖呢?”叶扶光没看到儿子的身影,开口问道。
“他说放学后要跟同学去看戏剧,看完了再回家。”
叶扶光皱眉:“他又问你要钱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文翠满不在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爱玩爱闹很正常。况且你知道喊他去看戏剧的人是谁吗,是沪市副市长的侄子,和对方打好关系对耀祖没有坏处。”
一听这话,叶扶光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
“行了行了,和孩子生什么气。”文翠走到叶扶光身后,帮他脱去中山装外套,“我想吃牛排了,正好那臭小子不在,我和你一起去西餐厅吃饭。我们夫妻两很久没有单独出去吃饭了。”
叶扶光点头:“行,那你上楼换衣服。等你收拾好了我们就过去。”
文翠这才满意一笑,转身上楼。快到三楼时,她突然想起一事,回头对叶扶光道:“叶府来信了,我还没拆,就放在收音机旁边。”
叶扶光目光一转,便看到了文翠所说的书信。
他随手拿起,撕开之后取出里面的信纸。
只一眼,叶扶光的脸色便彻底阴沉下来。
文翠洗掉黄瓜,坐在梳妆镜前,刚准备给自己化一个妆,就见叶扶光猛地冲进屋里。
文翠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眉毛就画歪了。
“要死啊……”她抱怨道。
“别化了,今晚也不用出去吃饭吧。”叶扶光面沉如水。
文翠放下手里的眉笔:“怎么了?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叶扶光唇齿张合几次,愣是没发出声音。
即使是对着文翠这个枕边人,他也觉得难以启齿。
“哎呀,你急死我了,到底怎么了?”文翠跺了跺脚,抢过叶扶光手里的信纸,看清开头的内容后,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这……这怎么会?姚容居然会有这种胆子?”
“我怎么知道。”叶扶光没好气道,“赶紧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北平。”
“我也回去?”文翠下意识皱眉,她在沪市待得好好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干嘛要回北平遭罪。
“祖母被姚容逃跑一事气病了,你这个孙媳妇要是再不回去,是想要气死她老人家吗?”
见叶扶光正在气头上,文翠也不敢再说什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在叶扶光一家从沪市赶到北平当天,《女报》编辑部也收到了一封从沪市寄来的书信。
书信收件人是周绮怀,而寄件人是——叶鹤栖?
当周绮怀看清寄件人的名字,顿时惊呼出声。
“怎么了?”一旁也在挑拣书信的陈宛道。
“鹤栖给我写信了。”
“写信就写信,这有什么稀奇的?”陈宛笑了笑,目光落到信封上,顿时露出了和周绮怀相似的神情,“信怎么会从沪市租界寄出来?赶紧拆开看看。”
周绮怀连忙撕开信封,取出里面那沓信纸。
虽然还没瞧见信上的内容,但看着那沓信纸的厚度,陈宛笑道:“看来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能有时间写这么长的信,至少说明叶鹤栖所处的环境很安全。
“不,真出大事了!”周绮怀看完信纸开头,猛地将信按在自己的心口,压着尖叫声,“是大喜事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另外三个同事也都纷纷围了过来。共事这么久,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周绮怀如此激动失态。
“我太激动了,你们等等,我给你们深情朗诵一番,不要阻止我,一定不要阻止我。”
看着已经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的周绮怀,陈宛既觉好笑又觉好奇:“行,你念吧,我给你倒杯水。这信得念好一会儿呢。”
周绮怀也不在意陈宛的调侃,特意跳到了椅子上,踩着椅子开始朗读。
当听到那句“我和我娘已平安逃出叶府,抵达沪市”时,陈宛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杯里的水早已盛满溢出都没察觉。
“陈主编。”周绮怀连忙提醒,“水水水,你手有没有被烫到!?”
陈宛回神,连忙放下水杯:“没事,水是温的。”
“陈主编,开不开心?”周绮怀笑道,“鹤栖那孩子说了,叶夫人……哦不对,姚女士是在看了我们的《女报》后,才完成了意识的觉醒。”
陈宛别开头,不想让周绮怀她们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确实很高兴。”
为姚容母女高兴。
也为她们坚持了几年的事业终于结出了果而高兴。
深吸口气平复心情,陈宛将水杯递给周绮怀:“行了,不是才刚念完一半吗,你快把后面一半也念了,看看她们在信的后半段说了什么,生活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周绮怀喝了口水润喉,翻到下一页信纸。
刚念到一小半,她就惊得有些念不下去了。
联合沪市和北平多家报纸刊登离婚声明,让姚容成为民国登报离婚第一人??
还要以她们母女为原型写一部,在《女报》上连载?
还说什么“不读《女报》,不懂觉醒”???
这这这……
周绮怀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话:这泼天的富贵,有朝一日竟然落到了《女报》的头上!
这泼天的富贵要是接住了,《女报》的销量绝对会一骑绝尘,还能一跃成为业内最有名的女性报刊之一。
“我要去沪市!”
“我必须亲自去见姚容和叶鹤栖!”
周绮怀和陈宛的声音同时响起。
两人相视而笑。看来她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陈主编,你人脉广,你去沪市,我留守北平,等你们将好消息传回来。”周绮怀干脆道。
“行。那我收拾收拾,今晚就走,明天一早就能到沪市。”
“这么急?”周绮怀道,“那我下午跟你请趟假。”
请假自然是没问题的,陈宛奇怪的是:“你急急忙忙地要做什么?”
“你迟些就知道了。”周绮怀的声音从四合院大门传来。
陈宛无奈摇头,立刻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距离姚容和叶鹤栖搬到沪市,已经有大半个月时间。
除了刚到那几天出了门,余下时间,姚容和叶鹤栖都待在出租屋里。
姚容帮不了叶鹤栖写,就帮她构思剧情,润色人物心理。
有了姚容的润色,的文笔也许还有所欠缺,但情感无比饱满。
“娘,你也太厉害了。”叶鹤栖对着姚容竖起大拇指。
姚容谦虚:“厉害的是你,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叶鹤栖重新握起钢笔,正准备继续往下写,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咦,有人敲门?”叶鹤栖看向门口。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看看。”
原以为来人是房东之类的,但当大门打开,看见风尘仆仆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外的女人时,姚容十分惊讶:“陈主编,您怎么亲自来了?”
陈宛上下打量姚容,见她精神面貌很好,脸上露出一丝浅笑:“我们收到了你们寄去的信。这么大的事情,我不亲自过来盯着怎么行。”
“快请进。”姚容伸手去接陈宛身上的东西。
双方简单叙旧,确定姚容和叶鹤栖近况都很好,陈宛才指着一个最大的包裹道:“这是绮怀送给你们的礼物。”
姚容拆开包裹,这才看清里面的东西。
是两条款式新颖漂亮的冬季长裙。
“这是……”
陈宛抱着水杯,温声介绍道:“浅蓝色这条,是给姚女士你的;鹅黄色那条,是给鹤栖的。”
姚容和周绮怀的身材差不多。
前段时间周绮怀在苏氏裁缝铺定制了这条浅蓝色的裙子,还没来得及去拿,就先听说了姚容的事情,她这才急急忙忙请假跑去裁缝铺拿了裙子,拜托陈宛将裙子送到姚容手里。
那条鹅黄色裙子,是苏裁缝新做出来的样衣,原本是要挂出来揽客的,被周绮怀直接花钱买了下来。
“绮怀说,她第一次见到你们的地点,就是在苏氏裁缝铺里。”
“那时她由衷希望你们都能有机会穿上苏裁缝家的衣服,所以用苏裁缝家的衣服作为庆祝你们脱离苦海的礼物,非常合适。”
姚容抚摸着裙子,笑道:“那就多谢周小姐了。”
“不用谢,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陈宛苦笑,“要不是收到了你们的信,可能明年我就会因为拿不出钱而停办《女报》。”
姚容和叶鹤栖都知道《女报》的经营情况不好,但没想到已经不好到这种程度了。
姚容没有细问,笑着转移话题:“陈主编来得正好,鹤栖这些天一直在忙着写,如今已经写到我和她逃离叶府的部分了,还要请你替我们掌掌眼。”
陈宛精神一震,浑身疲惫仿佛都随着这个好消息一扫而空了:“居然已经写这么多了。”
姚容:“宜早不宜迟,能在过年前搞定当然是最好的。”
她行事一贯的原则就是,能在过年前将事情都搞定,就不要拖到过年后。
陈宛花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将所有内容看完。
她合上稿纸,长舒口气。
“陈主编,你觉得如何?”叶鹤栖紧张道。
虽然她娘一直在夸她,她也觉得自己写得还不错,但还得听听专业人士怎么说。
陈宛看了看忐忑不安的叶鹤栖,微笑道:“情感真挚动人,看到你们顺利逃出叶府、逃到沪市,只觉酣畅淋漓,心头郁气尽消。”
她原本觉得,叶鹤栖的计划只有八成可能性。
现在看完这部完全取材于现实、改编自现实的后,陈宛觉得,计划已经有了十成的可能性!
这样一个计划,她都不知道拿什么输!
“我在沪市报界有不少老朋友,我马上去联系他们,请他们一同帮忙刊登离婚声明。”陈宛迅速敲定了接下来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