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 番外

齐明煦番外(上)

以战功被封为镇北公那天,齐明煦拉着三个兄弟喝了一宿的酒。

三个兄弟常年在京中任官,酒量自然敌不过他,酒还没过三巡就全部喝趴下了。

看着东倒西歪的三人,齐明煦无奈摇摇头,让下人进来扶他们回屋休息——他的镇北公府给三位兄弟都留了房间,方便他们留宿。

至于他嘛,再去屋顶喝会儿。

拎着酒坛子,齐明煦踩着院中的树爬上了屋顶,吹着夜风继续喝酒,往事忽然就浮上了心头。

家中遭逢巨变,父母相继离世,他带着满心的愤恨与痛苦来到京城,想要刺杀季玉山,为父母族人报仇雪恨。

那场刺杀的结果其实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本就是抱着玉石俱焚之心出手的。

真正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那场刺杀中被一位少年救了下来。

少年的心思很容易看懂,无非就是要招揽他和他的几个兄弟。

但没有人能够拒绝那种方式的招揽——尤其是对当时无处可去的他们来说。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他玩笑说着自己最崇拜的人是唐代的郭子仪将军,然后他就真的在少年的安排下,走上了一条和郭子仪类似的路。

-“我的身侧,永远有你们的一席之地。今日如此,他日亦如此。”

-“我希望齐大哥拥有姚老将军那样的军事能力,却更希望齐大哥成为郭子仪那样的人。”

-“我要做中兴之主,齐大哥是我的中兴名将。”

从二品骠骑将军到一品大将军。

从镇北侯到镇北公。

这一条名将之路,他走得比姚老将军,比郭子仪都要顺遂。

可能是回忆得有点多,也可能是喝了太多的酒,当齐明煦爬下屋顶回到房间睡觉后,他做了一场漫长而奇异的梦。

这场梦境漫长到,他好像在里面经历了自己的一生。

梦中的前半生和现实完全重叠。

分岔点是在他进京刺杀季玉山时。

这一次,他的世界没有出现一个叫南流景的少年,他也没有被南流景救下,而是被季玉山的人抓住,关进了天牢里。

在天牢里,他受尽了严刑拷打。那些衙役为了立功不断鞭打他,想要从他口中逼问出其他同伙的下落。

很多次,齐明煦都以为自己要死在里面了。

他在天牢里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时日的变化,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一天,即使身处于天牢之中,他也听到了外界的喊杀声和喧闹声。

外界一片混乱,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这些被关押在天牢里的死囚。也不知道是哪方势力闯入了天牢救人,还好心地将其它牢房大门都打开了,齐明煦趁乱跟着这伙人逃出天牢、逃出京城。

过了很久以后,齐明煦才知道那一天皇宫里爆发了宫变——

季玉山与季贵妃里应外合,率兵闯入宫中,想要扶持六皇子上位,逼永庆帝退位。

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永庆帝已经疯了,丝毫不在意自己死后是否洪水滔天。深恨季家的他命人暗杀了六皇子,在临死前破坏掉了季玉山的如意算盘。

宫变之后,朝廷几番争吵,各方势力相互博弈,最终那位在冷宫里长大的三皇子被推到了台前。

直到登基大典临近,才有官员想起来三皇子还没有名字,甚至都还没有被记入皇室族谱,于是季玉山随手给三皇子取了“南黎”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位名叫南黎的天子,只不过是季玉山把持朝政的傀儡罢了。

事情也如所有人料想的那样,不管季玉山提出多么过分的请求,这位少年天子都不会反对。

后来,齐明煦改头换面,颠沛流离,一路辗转回到了金陵。

当他和三位兄弟再次相见时,彼此都为对方的落魄而失声痛哭。

原来在他被关入大牢期间,三位兄弟一直躲在城外的感孝寺等他,也始终在想办法营救他。

只可惜他们的营救没有成功,老四齐思还因此受了重伤,在鬼门关徘徊许久才被救了回来。

就算是这样,齐思他们也不愿意放弃。

但一文钱难倒一个好汉,即使齐思他们借住在感孝寺里不需要支付住宿费用,平时的吃饭和齐思看病也是要花钱的。

所以在听说天牢里的逃犯都逃了出来后,齐思他们也返回了金陵。

到了金陵后,齐思他们才知道,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观棋他爹的账房工作丢了,一家几口人没了经济来源,吃喝都成问题。

蒋定的老娘染上了风寒,但因为没有钱看病,也联系不上蒋定,最后病死在家里好几天了才被邻居发现。

这件事情不仅成为了蒋定一辈子的遗憾,也成为了齐明煦一辈子的愧疚。

如果不是为了帮他报仇,他的兄弟们怎么会经历这种事情。

后来,南边爆发水灾,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齐明煦从流民中站了起来,逐渐组建起一支起义军。

当这支起义军的规模越来越大,齐明煦打出了“清君侧,诛国贼”的旗号,又用屈建白临终前所写的万言书当檄文征讨季玉山。

大烨的气数早已尽了,大军所过之处,无数人望风而降。

那是齐明煦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不过在那个时候,还发生了一件让他痛心疾首的事情。

他的四弟齐思在行军途中病故了。

后来,齐明煦打到了京都城外。

京城毕竟是京城,想要拿下它绝非易事,再加上一路行军,齐明煦手底下的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所以齐明煦命全军暂时驻扎在城外休整,同时想办法逼迫京城中人,让他们开城门投降。

安排完所有事情,齐明煦简单梳洗一番,进入帐篷睡觉。

睡到半夜时,他被一阵喧哗声惊醒,而后他的三弟蒋定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大哥,有一个叫梁光誉的禁卫军出现在了军营外,他说他是奉天子的命来求见你。”

齐明煦皱眉,居然是奉天子的命而非奉季玉山的命?

最终齐明煦还是点了点头:“行,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那位少年天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片刻,帐篷里燃起烛火。

齐明煦端坐在上首,看着一位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抱着一个木匣走进帐篷。

在李观棋的示意下,梁光誉停在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那位陛下命你过来见我,是有何要事?”齐明煦开口。

梁光誉缓缓将手中的木匣拖起,举过头顶:“陛下命我前来向起义军首领献一个首级。”

齐明煦感兴趣道:“这是何人的首级?”

“当朝太傅,季玉山。”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梁光誉将季玉山的头颅从匣子里取出来,放到桌子上,让齐明煦他们去检查。

有认识季玉山的人上前,来来回回检查了许久,即使难以置信,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结论:这确实是季玉山的头颅,而非梁光誉拿了其他人的首级前来冒充。

齐明煦心中震撼,想到梁光誉的来历,问:“季玉山是被何人所杀?”

梁光誉话语铿锵:“此等祸国殃民之徒,自是由陛下亲自出手诛杀。”

齐明煦眼眸微垂,自认为自己猜到了梁光誉前来的目的。

他这支起义军打出的旗号是“诛国贼,清君侧”,如今季玉山已死,难不成那位少年天子是想要用季玉山的头颅来劝降他?

别说齐明煦了,就连李观棋、蒋定等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可梁光誉接下来的话,却完全颠覆了他们的心中猜想。

“陛下听闻起义军首领素有大才,军队所过之处,对百姓秋毫无犯。所以陛下命我带着季玉山的头颅前来投降,打开城门以迎起义军入城。”

齐明煦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梁光誉,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军队才刚刚抵达京都城外,还没有开始攻打京都;他还没有绞尽脑汁去劝降京城中的高官贵胄,也没有许以任何利益,然后……

就有人斩下了季玉山的头颅?

就有人开城门投降了?

那个人还是被天下人认为懦弱无能的傀儡天子!?

这要齐明煦如何敢相信啊。

就在这时,又有下属掀开帐篷,告知齐明煦等人,皇宫方向燃起了一场熊熊烈火,火光在黑夜里十分明显。

齐明煦猛地看向梁光誉,却见梁光誉泪流满面,伏在地上久久不语。

“那场大火……”

齐明煦开口说了四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梁光誉哽咽着道:“陛下说,他不希望将士们再做无谓的牺牲,也不需要臣子自尽以全气节。他给百姓、将士、大臣都安排好了生路,唯独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场大火,就是陛下所放。”

这场起于摘星宫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因为摘星宫周围实在太过荒凉,附近除了这座宫殿外再也没有其它建筑物,所以这场火完全没有波及到皇宫其它地方,只是将这座刚刚建成的宫殿付之一炬。

即使是死亡,他也选择了一种克制的方式,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三天之后,齐明煦正式入主皇宫。

然后,梁光誉又一次求见了他,将一道早已拟好的圣旨交到了齐明煦手里。

“这是什么?”齐明煦问。

“陛下……不对,是先帝在临终前曾经告诉过我,若起义军进城之后真能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就让我将这道圣旨献给齐将军,作为你的登基礼物。”

齐明煦缓缓展开圣旨,当看见圣旨里那写得比他还难看的字迹时,他扯着嘴想要露出一个嘲笑,却又在看清圣旨上的话语后陷入了漫长的震撼与沉默。

“……这份大礼,实在是太沉重了。”

良久,齐明煦合上了圣旨,能扛起一百斤巨石的手,却险些要拿不稳这轻飘飘的一道圣旨。

“……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要赠我这份礼物?”

梁光誉道:“因为先帝知道,他那些已经无法实现的志向,齐将军可以为他实现。所以他愿意为齐将军提前铲除掉一些阻碍。”

齐明煦再次沉默。

后来,齐明煦命人为这位英年早逝的亡国之君收敛尸骨,将这位素未谋面却可以称得上是他毕生知己的少年葬入大烨皇陵。

在少年下葬当天,齐明煦问梁光誉愿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做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在禁卫军担任副统领一职。”

但梁光誉笑着婉拒了他:“从永庆帝一朝到先帝一朝,我有些倦了,不愿再留在这深宫之中。”

齐明煦有些遗憾,却没有强求。:,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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