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长发如瀑般垂落了下来,在光影之下,映在墙面上像吊在上面的鬼。
她面无表情地道:“巍王殿下,下来吧,我有话问你。”
巍王对她能查出自己的身份并不意外,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安安稳稳地盘坐在棺材前的蒲团上,两手抱臂,说道。
“问吾何事?”
它表现得很配合,仿佛对她的问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遥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问道。
“你到底是谁?”
巍王一手托着腮,说道:“用你们的话来说,是不化骨,吾即是这般境界。”
僵尸等级从低到高,最低紫僵,最高不化骨。
而眼前这头连毛僵都害怕的僵尸,便是传说之中的不化骨。
不化骨的炼制极为苛刻,不仅是对炼制的道士,还是对尸体。道士要功德圆满,修为强大。尸体要有紫气,紫气又指帝王之气,帝君转世,死后的尸体,才能炼成不化骨,但这也只是第一步。
期间需喂养整个血池的血,要杀一个城镇的百姓,再之后,便是吸收七七四十九日的月之精华,葬入龙穴之中,待上数千年,便是不化骨。
之所以不化骨极为少见,首先是道士功德圆满,行善积德多年,又怎会为了炼制一头不化骨,而去残杀一个城镇的百姓?
其次是,这帝君转世的凡人并不是韭菜,有帝王之相,紫气傍身,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不是一般人能靠近的。
姜遥预感它等级高,但没想到是不化骨。
接触到她惊诧的目光,巍王耸肩:“安心,并非吾自愿成为僵尸的。”
巍王是几千年前某个皇朝的王爷,带兵打仗十余载,后边疆再无战乱,便归了王城。
他战功赫赫,却从未想过要当皇帝,对他而言,当皇帝,不如闲云散鹤,更让他感到自由自在,把皇位给了皇长兄,他被剥了兵权,冠上‘巍王’称号。
‘巍’,指绵延巍峨的苍山,立于边境,为国家平息战乱,多么崇高伟岸的称号,他对此不屑一顾,深知皇长兄之意。
他无争夺皇位之心,安居于王城,可他的存在,对于许多人而言,终究是一个威胁。
三十岁,死于毒杀。
后来一道士挖了他的墓,盗走了他的尸体,炼成了僵尸。
他醒来,道士哈哈大笑:“贫道行善积德一辈子,终于炼制成传说之中的不化骨。”
这一千年来,道士以人命炼血丹,长生不老,变成了一个怪物。
妄想操控他,去称霸世界。
然而。
巍王冷冷一笑:“吾若想称王称帝,何故于此?”
他直接将道士掐死了。
巍王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没有统治世界的欲望。
他将自己自封于墓中,沉睡百年千年。
直到——
一个老道士的出现。
老道士那时年纪很轻,正气凛然,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来到桃源村下,发现村民们深受鬼怪迫害。
他以一人之力,将鬼怪全部镇压在后山之下。
期间发现了巍王。
与巍王打了一架,老道士年纪尚轻,修为不足,不是巍王的对手。
之后常常来到后山与他打架,巍王没有下杀手,初时对他的印象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罢了,后来相处深了后,便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蠢货。
巍王提及此,对她道:“有酒么?”
姜遥听得起劲,被他这一打断,眉头微蹙,摇头道:“这鬼地方怎么会有酒。”
巍王露出失望的表情。
沉睡这么久,说实话,他真有些想念和老道士一同喝酒的日子。
姜遥无奈起身:“等着。”
说罢离开了家门,赶往安尸堂里,在放置杂物的地下室里找到两坛酒。
是棺女们用来给安尸堂清理墙壁发霉的地方。
地下室阴气重,鬼多,姜遥费了一些时间,回来路途还遭遇了僵尸攻击,可谓是祸不单行。
“哐当”
将那坛酒放在地上,她气息不太稳,面上萦绕一股子尸气,与僵尸打了一架,是小玲家消失不见的毛僵,极难缠,她跑回来,都是要老命了。
巍王对僵尸气息敏锐,一下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尸气,是昨夜出现在屋外的僵尸,他见她身体狼狈的情况,眉头罕见地皱了起来:“吾提一句罢了,并非真要喝。”
姜遥知道他在说假话,方才提到酒的时候,眼底尽是垂涎欲滴,在听到她说没有时,又是失望透顶,根本不会隐藏。
她做这些,也不全是为了他,老道士派他来保护自己,她多多少少也要表现出一些诚意,因为接下来,她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办。
“喝吧,都是陈年老酒。”
她疲惫倒地。
巍王沉默几秒问:“不一起举杯畅饮么?”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劲。
姜遥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直言道:“屁事多。”
巍王听力极佳,听到她的话并没有生气,反倒觉得有趣。
生前,所有人都惧他怕他,死后更是如此,连老道士在他面前,也不敢如此大声斥责他。
怎么说,他也是王爷,身份显赫——
姜遥去了趟灶屋,拿了两个陶碗出来,摆在他面前。
打开盖子,酿造的香醇酒味在屋内弥漫,闻一口便知这酒有多烈,巍王最喜烈酒,生前便千杯不醉,死后这具身躯,喝一百坛酒都不成问题。
姜遥不行。
她配合着,喝下一口酒,便直接倒头就睡。
‘咚’
巍王:“………”
他觉得她是在装酒,但他找不到证据。
一人喝酒属实没什么意思,他喝了两杯就颇感扫兴,重新将酒裹住,捡起地上的碗,放到灶屋里。
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巍王推门而出。
他耸了耸鼻子,闻到了那头毛僵的所在地。
两手抱臂,揣在宽长的袖袍里,他在原地消失。
不消片刻回到住处,手中拎着一颗脑袋,随意丢在门边,然后踏入屋里,去灶屋洗了洗沾染尸臭味的手,嫌恶地拧起眉。
僵尸之间还是不同的,他不化骨,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而那毛僵身上味道臭得很,奇臭无比。
他用皂角洗了好几遍,叹息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