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是倒霉起来,是真的喝凉水都会塞牙。
对于樊海来说,今天可以被列入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排名前十。
两分钟前,正当他带着救出的少年向外撤离时,刚拐过一处弯道没走两步,就和那帮明显不是什么好人的黑衣壮汉装了个正着。
然后事情的发展就变得十分简单了。
面对那极具威慑力的长枪短炮,迅速认怂的樊海理所当然地被限制住大半的行动能力、卸去身上的物品,在推搡中,狼狈地被送到了一楼大厅内,直面那位被他们称作“父亲”的存在。
说真的,这还是樊海第一次见到神父这个职业——至少眼前这个半老的男人穿着的教袍是这么表明的——不过他看起来又老又恶心,黑白色的衣着上像是被泼洒上了大片的红色,光是靠近就可以闻到一股扑鼻的腥气,有着脓疮的面上带有几分不正常的红晕,只有绿豆大小的眼珠四处乱转着,从中时不时浮现出狂热的色彩。
——幸好小家伙还算机灵,注意到我的暗示后就直接开溜了,这才没被这群家伙们一网打尽,不然怕是也得跟着犯恶心。
努力抑制住胃部的翻涌,从那站在大厅的水池前、不知道正念叨着什么的老神父身上移开视线,樊海无声叹了口气,转头打探起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耀华商厦b栋的一楼大厅,是西侧进出商厦的正门位置。原本,这里应当是以白与金为主色调,妆点有室内喷泉、绿植、华贵的三角琴,乃至各种欢笑的场所。
但此时此刻,温馨的氛围不再,敞开的店铺内到处都是散乱的货物和被推倒货架,残缺的肢体碎片混合着未知的污水随意地散落在地上,清澈的池水被污染作血红之色,就连白金的墙面也不复往日的白皙与整洁,被覆盖上了各种红褐色的污物,咋一眼看去,甚至会让人误以为是自己误入了某种邪恶生物的血肉巢穴之中。
在靠近大厅出口的位置,除了本就驻守在那附近的两名高大男子外,樊海还看见了有两人正一人一边,拖着一名男子的双腿向着大厅正中的血池走来,没见对方怎么挣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死了。
而这样的人还有五六组,他们从各处通道内走出,分别拖着一人或两人向着大厅的正中汇聚,随后将拖着的人依次丢人血红色的池水里,没见一丝扑腾便没了声息。
有些厌弃地向后仰起身子,似乎是留意到樊海的举动,跟在身后、负责监管他的高大男子不满地皱起眉头,抬脚踢向他的膝盖弯,从鼻中发出一声闷哼。
——早知道就直接寻个安全点的地方躲起来了。
勉力维持住平衡,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哀嚎着,被封住两侧逃生路线的樊海没有再敢乱看,努力镇定下心神,暂且顺从着对方的要求向前走去。
道路的尽头,站着那名怪异的神父。
随着押解着樊海的一行人不断向着他靠近,原本难以分辨的声音在樊海的耳中也逐渐变得清晰而响亮,直至犹如低沉的轰鸣炸响在耳畔,在整个化作空腔的大厅内不断往复回响,激荡起异样的气流。
那并非是寻常的语言,而是顺着声带的震荡,从口鼻中溢出的异物,湿冷而又粘腻地被一个又一个烙印在空气中,拥挤作一团,在短短的一瞬后,仿若被赋予了生命般,张开猩红的眼瞳,嘶声尖叫。
诡异的场景只持续了一瞬,随即又像是幻觉般消失无踪。
等樊海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跪在了“神父”的身前,而对方停止了咏唱,压低了身,冷笑着,用审视家畜般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
“又是一个不信教的恶徒。”
他开口,低垂的眼中透露出浓厚的不屑:“不愿领受神恩之辈,自当永世匍匐于地,无缘追寻永乐之园。”
虽然并不理解对方究竟在说什么,但对于这位神父的身份,樊海倒是有了些猜想。
欲乐园,与其他势力间的关系不明,是近几年来,在某些中低阶层中异军突起,突然广受追捧的一个民间教团。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其打的便是“及时享乐,欲乐至兴”的口号,只要交上一份微薄的上贡,再由一名教派内部的人员指引推荐,经过简单的盘审后便可顺利加入,平时最多做的也不过就是集体外出旅游、开展神启会,或者是集体跑去捐款、做善事什么的,明面上完全没有任何的不良记录,甚至还捐款协助设立了好几项便民维和的基金项目,在某种程度上广受好评。
不过近半年不知是不是被其他教派警告了还是别的原因,却是没再怎么听见这个教派大范围的出游活动,或许是暂时性抵达了吸纳消化新教徒的临界点了也说不定。
除此之外,先前樊海在翻看时序书的时候,恰巧有在上面窥见过这个名字和另一个不知指向哪的“无归者”,而因为众所周知欲乐园中的成员多是教徒,眼前这名神父的身份自然是被他理所应当地套到了欲乐园上。
但若真是这样,这个教派的深处或许还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光看这里诡异的血肉画风就知道不对了。
哪怕连傻子都会明白,真正的好人是不会在拥有大量的热武器后,于人来人往的闹事商场内部胡乱开枪射杀的,少说也得驱除一波民众,再拉条警戒线什么的。
“愚蠢之辈,”半衰的教父仍旧在低声叱问,“汝在来的路上,是否有见过神使的躯壳?”
什么玩意?
樊海一脸莫名地看向这名脑子明显不正常的神父,不知怎地突然就很想说些烂话:“嗯,是啊,我还真看到过,而且刚见到不久就被你们撞上了嘛。他还说,要让我先来找你们,自己一会就来,还让我转告你们,说他就一直吊在你的头上,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半衰的神父愣了一瞬,随即不可抑制的愤怒从他的肺腑中涌出,将他的面孔灼烧成深重的赤红。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在极短的几秒内化作狂暴炽热的怒风,充斥了整个大厅。
“好,愚物,些许的唇齿之利便让于汝又有何妨。”
他寒着声,如同鲨鱼般错落的尖齿咬合摩擦,带起一片飞溅的火花:“便送他入池!
“该启动仪式,恭请神降了!”
他说着,从怀中珍重地掏出了一团不断流动着鲜红光源的光团,审视一番后,就要将其激发。
幻觉般的细微破碎声出现在耳畔。
那一瞬,有银白色的身影犹如无重量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下,温柔地托扶住那张丑陋的脸庞,伴随着轻笑声,稍加用力:“海,我喜欢你的冷笑话。”
意识到是自己发小出现,樊海长吐出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些许过于紧绷的精神,于大脑一片空白中露出了笑容:
“开玩笑,我超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