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午日,小吉,利搬迁。这天,赵府两队马车,约莫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出了叙州城门,朝南郊太平湖别苑赶去。
出发前,赵芷情又将家丁们唤出,找到李松云,问道:“可会驾车?”
李松云蒙她特批,可以不用改名,心中感激,微笑着拱手答应道:“没有问题。之前在西院……多谢大小姐开恩。”
“没什么。”赵芷情神色淡然,吩咐道:“我和二哥哥的马车,你来赶。”
“是。”李松云喏了一声,便跟着她走了,人群里家丁房管事赵福攥紧拳头,偷眼盯着赵小姐的背影,一脸的嫉恨。
赵芷情与贴身丫鬟怜儿,二少爷赵琦坐在车队中间的一辆华盖车厢里。车帘外,李松云一手牵着缰绳,另一手挥动赶马鞭,小心驾驭。
李松云神思一时有些恍惚,想起了昔日他与陌飞沙雇了辆马车,在双流山装扮成私奔的小夫妻,引诱绿林盟的人上钩,一路斗嘴戏谑,人生快乐,莫不过此。他的驾车技术,也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小妹,你好像对这个新来的特别关照?”赵琦透过车帘,瞥了李松云一眼,不怀好意地看着赵芷情调侃道:“也难怪,这小厮生得蛮周正。”
“闭嘴!”赵芷情秀眉挑起,嗔怒道:“我还不是为了你!李若水能识字,人也正直,可以给你做个伴读书僮。”
“我不要!”赵琦连连摆手:“那家伙总板着脸,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说了不算,这个我和大哥商量过了的。”赵芷情微笑着摇了摇头,得意地看着他。
“小妹,你干嘛总是管着我,我干脆喊你姐好了。”赵琦的胖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无奈地低下了头。
“小姐,少爷其实说的没错,我看那李若水笨头笨脑,挺不懂规矩的,未必能伺候好少爷。”小怜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赵芷情语气变冷,吓得小怜一个哆嗦。
“诶,你干嘛那么凶!”赵琦冲赵芷情抱怨了一句,笑呵呵牵住怜儿的小手,安慰道:“怜儿别怕,你明明说的很有道理嘛。”
“少爷,是怜儿多嘴,该罚。”小怜楚楚可怜地低下头,声音娇软,听得赵琦骨头都酥了,他壮起胆和赵芷情对视道:“你少欺负她,这丫头你若不要,不如给我好了。”
“你想得美!”赵芷情嫌恶地盯了一下小怜,她岂会不明白这小妮子的心思,小怜吓得连忙将手从赵琦手心里缩回来,再不敢说话。
不多时,城外的庄园映入眼帘,好一间别苑,但见这园子挨着澄澈如琉璃镜般的太平湖,光线通透,地势平坦,周围还栽了一片桃林,幽旷静谧,是个赋闲隐居的好居所。
“真不错。”众人都下了马车,赵芷情转过身,环视了一圈,忍不住赞道:“抱阴负阳,依山傍水,惯看秋月平湖。二哥哥在这里读书,总算可以静下心来了。”
“无所谓咯。”赵琦伸了个懒腰,乘赵芷情远望之际,偷偷和小怜挤眉弄眼,小怜羞涩地冲他眨了眨眼,撩得赵琦心痒不已。
“这间别苑可有名字?”赵芷情美目一眨,好奇地问着管家赵伯。
“这个倒没有。”赵伯摇摇头。
“这样的好地方,当有个好名字相配。该叫什么好呢?”赵芷情凝眉思索了起来。
“此苑傍在高崖下,又面朝湖光,古人云:’灵圄燕于闲馆,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磐石振崖,嵚岩倚倾’。不如就叫’燕倾泉舍’。”赵芷情身后,一直静静站立的李松云突然发声,他目睹这山居野趣,一时兴起,讲出了他的建议。
“李若水!”赵芷情回眸看向他,秀目一时呆住,她本以为李松云只是大略识得几个字,谁知他出口成章,谈吐不凡,竟有几分书院才子的风范。
李松云虽然没在学堂念过书,不懂四书五经,但自小受祖父影响,诗词文赋读了不少,又精通琴乐,并非只知舞剑的武夫。
“对不起,是若水失言了。”李松云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家丁,岂可在此喧宾夺主?
“无妨。”赵芷情转过身,面朝着他,嫣然一笑:“这个名取得不错,以后这里就叫’燕倾泉舍’。”
众仆从一时议论纷纷,他们哪见过这样大胆的家丁,最主要的是,李松云的话,还真的得到了家主的认可,他们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李松云,觉得以后要跟他搞好关系。
定下别苑的名字后,赵芷情心怀大畅,拉起赵琦朝院内走去。走到大门口,她又突然回过头,冲着李松云招了招手:“李若水,你也来一下。”
李松云只得依言跟上,赵福则安排着众下人搬家具,打扫庭院,忙得不可开交,一想起李松云被叫走,不用干活,心里更加嫉妒了。
“小怜,你去帮我二哥哥收拾房间。”进了内庭,赵芷情在花坛里的石桌边坐下,吩咐了一句,小怜欠身“喏”了一声,小跑着走开。
“小妹,我也去看看。”赵琦哪会放过和小怜独处的机会,笑嘻嘻地挠着头。
“嗯。”赵芷情点了点头,她知道这纨绔哥哥的色心,但此刻她是有意为之,这俩人一走,花坛里就只剩下她和李松云了。
“李若水,你到底是谁,来我赵家有何目的?”赵芷情突然神情一冷,声色严厉,拿出了豪门大小姐的风范,以图先声夺人。
“大小姐……我之前已经介绍过了。若水本是关中寒士,流落至此,讨个生活。”李松云自然不会被她的气势压倒,但被这样审问,他又不情愿一直骗人,多少有些不自在。
“你在撒谎。”赵芷情站起身,朝李松云走近了些,与他一对凤眼直勾勾对视着,分析道:“首先,以你的才学,至少能考个秀才,有了功名,又何愁生计?其次么,从你的言谈举止看,像是出自大户人家,即便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屈身为奴。”
“哦?”李松云忍不住反问道:“那小姐推论是?”
“你是被抄家的钦犯,或者是匪帮的师爷。”赵芷情见自己并没有将李松云镇住,心里不服,直接将她的猜想抛了出来,依旧牢牢盯着他看。
“呃……”李松云不禁暗暗佩服眼前女子的聪明,赵芷情虽然猜的不对,但也很接近真相了。心道郭秀才还真是有眼光,他一时犹豫,考虑该不该道明来意,说了后赵小姐又肯不肯帮他。
“你要是有苦衷,可以不说。”赵芷情突然将李松云从遐思中打断,抿嘴一笑:“这样我算是有了你的把柄,你以后得好好听我的话,尽心辅佐少爷读书,本小姐不会亏待你。”
“好……吧。”李松云有些头大,他倒不是真的被拿住了把柄,而是恍惚间从赵芷情的狡黠的神情里看到了陌飞沙的影子,再次痴住。
“喂!”赵芷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李松云摇了摇头,反问道:“你也不怕我杀人灭口?”
“你不是那种人,我相信我的感觉。”赵芷情认真地回答。
夜色阑珊,李松云有些睡不着,他披衣起身,在院里踱步来回。这一趟进赵府,连赵员外的头发都没找到一根,哪还有机会去学赚钱。他在想,要不要帮郭奉常向赵小姐递上情书后,就此逃出赵府,另谋出路。
“福哥,你讨厌……”一声娇呼突然响起,声音虽很低,但李松云是修道人,神识敏锐,他能清楚地辨认出,这是赵芷情的贴身丫鬟小怜的声音,还时不时发出喘息声,淫靡媚人。
“宝贝儿,让我好好亲亲。”李松云皱了皱眉,心知小怜是在和男人幽会,本欲回避,谁知那男人说话了,竟然是曾和李松过冲突的赵福。
“咦,竟是他们俩。”李松云稍稍有些惊讶,旋即又摇了摇头:“管他呢,这与我何干?”
“福哥,你什么时候带我走啊。人家受气的时候也不见你来帮忙。”小怜娇声嗔怪着。
“别急啊,等山里的大哥们来了,我保准以后带着你吃香喝辣。那些看不顺眼的,也要他们好看!”赵福恨声许诺。
“嗯。”小怜乖乖点头,将头埋在赵福怀里,恶毒地抱怨道:“最好将姓赵的贱人卖到青楼,还有那个李若水,也令人生厌,最好都不要放过”
“嗯?”李松云本来都要关上门回去睡了,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心里惊骇,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这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