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森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了几分复杂之色,心里一番权衡过后,手上佛光乍现,猛的按在了男人的心脏之处,在这濒危之际,险而又险的吊住了他这一条命。
男子本来是弓在地上冒着冷汗正抽搐,此时只觉得胸部一阵暖洋洋的,就连呼吸也顺畅了几分,不免得低头看去,发现一条暗金色的手臂正压在自己胸前,沿着这手臂往上看去,是一个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的碎发青年。
男子打量起了救下自己的青年,顺势一拱手,问道。
“在下碑林子弟崔杼,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陈森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咳咳,我叫陈森,不是你们文教中人,所以不用跟我扯文,刚才……也是来晚了一步,你自己也知道,我就算出手救你,你也活不过今天晚上。实在担不起这一句谢。”
听到这话后,崔杼脸色一变,似乎回想起了自己睡梦前的那一幕,巨大的屈辱感传来,一时间咬牙切齿。
陈森见这个模样,脸上的苦笑更甚了。“呃……崔老哥也没必要这么动怒吧?我也只是实话实说,毕竟,唉……”
崔杼听到这里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摇头解释:“不是,这位兄台,既然你唤我一句老哥,那我便斗胆称你一句兄弟吧,陈兄弟,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恨自己学艺不精!恨那贼子卑鄙无耻!一时间情难自禁,倒是让你见怪了!”
“啊……那倒是我误会了,只是不知道崔老哥你和那人到底有何种恩怨,居然要下这种死手,我刚才替你诊断了一番,目前不止寒气入肺,更加因为夜色阴寒,一路驰骋,寒气越深,使得崔兄你的心脉都被冻结了——也怪我医术浅薄。”
说到最后,陈森也叹出了一口气。
崔杼再次听到这个事实,心情就没有那么激动了,可也许是因为受伤颇为严重的原因,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额头一直在冒汗。“这也不能怪你,陈兄弟你并非文教子弟,所以也不清楚文气墨意,这二者造成的伤,绝非寻常医术可以治疗。只是……陈兄弟,可否告知在下,在下还有多少时间?”
陈森看着那双略带凄迷的眼睛,心底也是一颤,不得不说,这些读书人在勾动人心弦的方面,有着强悍的能力。
“如果我手不放开的话,大概还有一个小时不到……”
佛光又不是什么灵药,只能最大限度的激发人身体的潜能,护住目前的生命状态而已,并不能延续人的生命。
“半个时辰……”崔杼轻轻吐出的这几个字后就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留意到,他刚才说出这几个字时,吐出的口气在空中凝结成了霜,然后缓缓落下。
陈森原本还想提醒他是不到半个时辰,可见他这副模样,只能在心底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半个时辰也够了,陈兄弟,我是碑林子弟……生,不能精通文墨,可死,却不能对不起宗门!我书信一封,听我交代如何?”
崔杼短短时间内作出了莫大的决策,他艰难地吸入一口气,面露痛苦之色看着陈森,语气里多有恳求,人之将死,诸多执念。
陈森看到这种情景还能拒绝吗?
他只好点了点头。
“崔老哥吩咐就是了,我虽然不清楚文教之内的恩怨,但是也了解碑林的教化之功,平日里对圣地多有敬佩。
圣地其内,书法碑帖任人揣摩,此胸怀之大,莫大善也。说实在的,若不是人心不古,今日文教怎会如此落魄呢?”
这话说的不差,陈森虽然是个佛家子弟,和文教也不算友好,但是碑林圣地的大功德却是全天下受益的,如果没有碑林圣地不求回报的往外人展示自家的好东西,恐怕很多上古典籍,功法神通,圣贤真意,都不能在当代得到阐释。
就好比是一门语言,平时你不觉得它有多重要,可日常的交流离了它,想要表达自己意愿,或者接受别人消息的时候,就会显得困难重重。
同时碑林的教化之功,和文宗孔家的儒家理念恰好相反。
这也是两家别苗头的所在吧。
“好!”崔杼点头,不知在什么地方掏出一片泛黄的纸张,指尖凝墨,以指代笔,书写其上,一边书写,一边和陈森交流了起来。
“陈兄弟可曾听过文教之事?”
陈森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文教传承隐秘,文道气运比其他气运尚且要飘渺,天下无人能够捕捉,唯有大天才之人,方可窥得门径,我虽然有所耳闻,可里面具体的事情……愿闻其详!”
六鸣寺里面的历史记录都是在说之前的佛家有多么牛批,比如坑蒙拐……度化了多少人之类的……
崔杼听到这里微微点头,脸上多了几分得意的殷红,只不过很快又变得蜡黄:“如此……那崔某便简略概述吧!自孔圣人开创文教以来,文道气运便和中原的气运彻底纠缠不清了,其实在孔圣人之前,天底下也有文道横溢之辈,留下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瑰宝,只不过在历史的长河里,尽皆化为土灰。
只有文道气运与中原的气运纠缠以后,以文道气运的延绵不断,孔圣人留下的著作,这才有机会流传下来,虽然中原气运几经沉浮,可香火千年,未曾断绝,因此传承虽然有缺有漏,可依旧可以按图索骥,能见前人之贤名。”
“所谓文道,其实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前人所说才华天赋,此乃天之馈赠,天意所赋,虽然语言荒谬,经不起推敲,可这也是唯一能够解释得通的。在历史上,西汉董家一派的天人感应,便是对此作出的进一步阐述……咳咳!”
陈森听到这里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当代文教不行了,儒家思想和皇权,纠缠太深了,如果当代文道崛起,那就少不了挂上一个帝国复辟的名头了,这个名头,因果太大……
不过说起来也是一起一落,各有定数。
文道气运和中原皇权纠缠的太深,因此可以传承千年不断,维持了长久的体面,已经把福给享完了,崛起了这么久,到了今天没落,倒也不算是吃亏。
“不管如何,文道的崛起便是来的如此玄乎其玄,可人有不同人,天就有不同天,孔家圣贤一脉,自认为文道一家,乃是圣人一家之学,其他人得了文道眷顾,所以都是圣人之徒,因此……自成体系,以为夜郎!”夜郎二字一出,崔杼眼中便流露出几分轻蔑,他一边书写,一边继续说道。
那一家子的事情,陈森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却没想到野心如此之大。
自成体系,以为夜郎……这就是第2个皇帝呀!只是从来天无二日,哪怕阴阳日月,也是昼夜难见,孔家……有这个能力吗?
“只是圣人门下弟子众多,各自理念不同,其中文之一字,便有书、礼、乐、颂等诸多不同,武之一字,骑射更加无双。因此,仅仅继承了文之一字,礼之一道的孔家,根本代表不了整个文教,只能退建文宗、偏居一隅。
同时也因为这个野心,文教彻底分崩离析……最后还冒出个理学……呵,天人之道又岂是那么简单的理解?若作为天子,便是上天之子,若天下是一家之天下,那孔圣人又是什么地位呢?”
说到这里,崔杼眼里的嘲讽之色,已经掩饰不住了,同时他手中也停下了继续书写。
“我碑林继承的是文之一字,书之一道,其理念,便是认为,这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记载着知识传承的文字书籍,是天下人的文字书籍。
我们手握着文道的知识,不是为了敝帚自珍,不是为了高人一等,而是为了让学问传播下去,让天下更多人得到教化,让天下更多的人学到知识,让天下更多的人传承下去。
我们认为,学到的知识不是自己的,而是先人的,这些知识,由先人传给了我们,我们有责任把它传下去!
这就如同人族的薪火传承,一代又一代手与手交接,口与口相传,这才有了我们的今天……这是祖辈的遗泽,也是祖辈给我们的教训。
积财吝赏之人,自视清高之辈,便是我辈中人的败类,更是忤逆了先贤理念的不孝之徒!此等败类……”
崔杼在赞扬自家传承的时候,还不忘记贬低孔家,而且语速还越来越快。
陈森感觉放在崔杼胸前的那个手掌起伏的很是惊人,由此也能判断得出崔杼的情绪有多么的激动。
“文道一途,往前走虽然是才华天赋,但也是有迹可循,只不过到了近代,一切都飘忽不定了,比如各州属的文科状元,甚至是全国的文科状元,也不一定能入文教门下。
如果说他们是因为匠气太重,文道不眷,可天下才子甚多,为什么头筹倒是落在了一个区区中专生身上,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够得此机缘?
那闻丛,不过是一毛头小子,不识四书五经,不懂君子六艺,闲时不过看了几本杂书,却能够得到天地之青睐。我等穷经皓首二十载,苦研字帖真义半青春,却只能落得一个庸才的称呼……这叫我如何甘心?”
崔杼身上的书卷气本来挺浓的,可是随着他的话越说越离谱,眼睛也开始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浊气,灵性皆失。
身上浓浓的墨香味也变成了酸臭味……如同是把一瓶10年老醋浇在了身上一般。
陈森鼻子一动,才发现崔杼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这男子颤颤巍巍的举起手中的纸张,晃晃悠悠的递了过来,呼吸沉重的说道:“此信……还望陈兄弟,前往山海关,交于总兵的手里,此乃文教大事,旁人……未必知晓其……”
话还没说完,那拿着写满了泛黄纸张的手,已经无力的掉到了地上。
陈森感受着那冰冷的胸襟,便知道一条生命在自己的怀里失去了,可不信邪的他又唤了几句。
“崔大哥?崔大哥?……”
良久无人回话,陈森这才黯然把人放下,他拿起掉在地上的纸张,上面用简体字工工整整的写了一封信,信上的每个字他都认得,可是拼凑在一起就很难理解了,想来这应该是每个文教子弟,或者是碑林子弟自己的一套密语吧!www.youxs.org
反正看也看不懂,今晚……人没救到,信息没了解到,情况也不清楚,但是可以判断的是——闻丛现在还活着,安不安全另说,毕竟孔家人收到了消息,很难确保……
陈森甩了甩头,把这些想法都甩掉,将纸张收入怀中。
现在想这么多东西也没用,还是先把人给安葬了,然后回去看看尤凤那边怎么样……
天已经快亮了,他不想再次经历那些被坑的日子……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