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之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宾客们嘴巴紧闭,场中气氛诡异的沉默着,只有季崇依旧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杯盏,仿佛刚才说出那句惊人之语的不是他一般。
他扫了众人一眼, 面上笑容不变, “怎么都不说话了?于大人, 不知你家三公子可有空闲?”
有人忍不住偷偷将目光放到季延和萨迪身上, 想知道这两人会是个什么反应,在场的都是人精, 很容易便将太子的话联系到这两人身上。毕竟在场最显眼的两位“婢生子”,可不就是他们么?
只见往日里不染红尘的三皇子季延今日不知为何换下了那身仙气飘飘的白衣, 一身青衣的他仿佛没有了白衣加持就失去了那股超然物外的出尘气质一般, 从“谪仙”彻底变成了俗人。
他的表情在各种不同目光的扫视中变幻着, 额头青筋暴起, 怒气几乎要从眼眶之中溢出来。
而萨迪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甚至还没有季延那般能忍, 瓷质的餐具在他手中粉碎,鼻孔中喷气的声音其他人隔了好几尺都能听见。可以想象,若非说话的人是大齐的太子, 他恐怕会直接暴起伤人。
很多人都在猜季崇说这句话的目的,这位储君近来行事越发游刃有余, 绝不可能像孟泽那般出现酒后失言的情况。所以他既然这么说了, 那就一定是有目的的。
他们想起孟泽被被罚一事,再看看场中脸色最不好的那两人,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隐隐感觉自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安乐侯世子是太子亲舅,他被罚与萨迪可谓息息相关, 至于当日弹劾孟泽的那几人与季延有没有关系,还真不好说。
综上所述,太子这是在替他舅舅报仇啊!
场中之人心思各异,只有于大人没有那么多心思想其他,他苍白着脸道:“太子有命,犬子自当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微臣这就让人把他叫过来。”
而另一位同样不太好受的大概就是高远了,他身为鸿胪寺卿,若当真出了什么外交事故,那
么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这太子爷舅甥两人大概是上天专门派来克他的,要不然怎么一个个的在出身这种事上过不去呢?
就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中,一脸笑意的哈拉忽然道:“太子殿下果真是讲究人,我也很想听听您说的那位琴师所奏之曲。”
他像是根本听不出季崇在含沙射影一般,说罢还遥遥向他举了一下杯子。
季崇举杯回敬,两个同样身为嫡长子的人仿佛瞬间站到了同一阵营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侍从领着一个绿衫公子走了进来。
那人身形高瘦,相貌是比一般齐人要深邃一些的英俊,走进来的时候广袖飞扬,行止之间颇有一种名士的风雅。
季崇瞧饶有兴致地瞧着那人,问道:“你就是于大人的儿子,那个风尘女子所生的三子?”
于三公子似乎对于这种揭他伤疤的话毫不在意,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是,草民于谨。”
“孤听闻你琴技超群,便献上一曲,让大王子尽兴。”
于谨闻言,并不觉得被侮辱了似的,毫无波动地取下背上的琴匣,走到乐师们所在的位置弹奏起来。
他的琴技确实比之前的乐师高得多,哪怕是完全不懂乐理之人,也会觉得那曲子极为动听令人陶醉。而懂这些的,便会发现其中意境空灵,已经超过了“技”的范畴,可称之为“艺”了。
虽然之前气氛微秒,但此刻,场中所有人都被他的琴声吸引,之前的不愉快也被渐渐消弭。
一曲终了,许多人依旧沉浸在那琴音的美妙中。
所谓“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大概便是如此。
座上太子也很满意,他让人赏过了于谨,却又不想放过他似的道:“弹得不错,孤跟大王子都很欣赏你,过来陪我们喝杯酒吧!”
口中说着欣赏,语气却全是鄙夷与轻视。
青年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纹,他沉默着,倔强地站在那里。
“怎么,你不过贱婢之子,孤的命令你也敢不听?”太子冷声道。
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毫不收敛的散发出来,仿佛有乌云压在了所有人头顶,刚才还在心
里为于谨打抱不平的宾客们闭上了原本想求情的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妥协了似的上前几步,将侍从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他有一身傲骨,脊梁却已被压弯。
季崇好像很享受这个过程,见他识时务,这才微笑着道:“这不就行了,人贵有自知之明,下去吧!”
于谨依旧沉默着,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在经过萨迪身边时,深觉屈辱的二王子无意中看到,他的指尖似有血液滴落。
萨迪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中满是怨毒。
窗外月影婆娑,宴席已经到了散场的时候。宾客们各怀心事地离开,其中真正“尽兴”的大概只有季崇和大王子哈拉二人了。他们因相似的出身,倒是很有些共同语言。
季崇与哈拉告别,骑着马离开了。
夜已经有些深了,通往太子府的必经之路上已经没有了多少人影。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马蹄声在昏暗中回响。
身为大齐太子,季崇身边并不缺护卫。且在这守备森严的京城中,也没有刺客会不长眼地来刺杀他。
而且如今路上没人,所以他骑马的速度很快,甚至于护卫们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一夜或许是注定了不平静,就在他拐过一道弯时,一道人影忽然从黑暗中蹿了出来。雪亮的刀光在那人手中闪烁着,与清冷的月辉融合在一起,以不可抵挡之势撕开空气,最终落在了季崇座下名驹的马腿之上。
马儿嘶鸣着,狠狠地向前摔去。
季崇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在马儿失去平衡的同时一跃而下,借着那股反向的力量一个翻身,最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有其他的动作,那抹刀光已经出现在了他眼前。
“呛!”
佩剑与薄刃相撞,在夜色中擦出一片火花。
两人相隔极近,也是到了此时,他才发现对方手中的并不是大一点的弯刀或者匕首之类,对方的武器更小更薄,只有对方的手指长,可随意在指间旋转变幻。
这些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后面的侍卫很快赶了上来,眼看着就能将此刻就地抓住。
对方远比
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眼看一击不成便并未恋战,而是如飞快地窜入旁边的阴影中。
这一夜,禁军几乎搜遍了京中各个角落,但凡是消息灵通一点的人家,都隐隐听说了太子被刺杀的消息。
到了第二日,这则消息终于船边了整个京城。城门被封锁,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都处于一片风声鹤唳之中。
不过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多久,禁军如此大的动作,刺杀太子的人很快就被查了出来——那人竟是昨日还给太子献曲的于大人之子,于三公子于谨。
他用的武器太过特别,禁军很容易就在于家找到了证据。
于大人百口莫辩,一家人直接被投入了刑部大牢。而刺杀太子的罪魁祸首,却没了音信。
京城被封锁,他等于是被瓮中捉鳖。可是无论禁军怎么找,就是不见人影。
**
同一时刻,鸿胪寺使节团所住的馆舍内,萨迪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板上的重伤青年。
他的状态不算好,后背和手臂上各有一道很长的刀伤,应该是太子的护卫留下的。尽管如此,他也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而是被随意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手中的武器没有了,如今只能任人宰割。
萨迪用脚踢了踢他身上没有血的地方,“命还挺大,醒着的话就别给我装死。”
于谨睁开眼,还是昨天那般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我只是误闯了这里,要杀就杀。”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你真是个有趣的人,竟然敢行刺你们的大齐太子。”萨迪道。
于谨沉默,似乎并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萨迪却并不太在意他的态度,而是饶有兴致道:“虽然你做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不过你知道吗,禁军已经查到了你头上,于家的人全部都被抓进大牢了呢!我是该说你胆子大呢,还是该说你蠢呢?”
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于谨的回应,于是绕着他走了两圈继续道:“你就不担心你的家人吗?如果抓不到你,他们一定会死得很惨吧!”
“是吗?”于谨终于有了一
点反应,他冷漠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萨迪奇异地看着眼前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不得不说,他们的命运真的很相似。都是被低等人生下来的孩子,都被受父亲重视,甚至,都被同样的人侮辱过。
他们有着同样的敌人!
不同之处在于,萨迪比于谨更能隐忍,所以他现在还好好地在馆舍中待着,而对方已经变成了通缉犯。
萨迪蹲了下来,将于谨的脸掰过来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作者有话要说:萨迪: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过我聪明一点感谢在2021-04-16 23:55:32~2021-04-22 23:5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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