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君也被清脆的骨裂声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看到惨死当场的董炳泰仍然死死抱着两个儿子的头颅,薛灵君惊得凤目圆睁,她缓缓转过头去望着面色惨白的薛胜景,伸出手指向薛胜景道:“是他……是他和李沉舟串谋害死我母后,董淑妃因为内疚而自杀,是他亲手刺杀了皇上,又将所有的罪责栽赃给我二皇兄……”薛灵君一边说一边流泪,她感觉即便是自己最不堪回首的那一夜,也不如此时更加屈辱更加难过,她所说的一切有真有假,以她的智慧当然明白二哥想让自己说什么?
当年薛道洪的确是死在薛道铭的手里,慈恩园的那场宫变,以薛道洪被杀,薛胜景逃走而告终,至于所谓的遗诏根本就是李沉舟伪造,薛灵君感到自己的灵魂已经死去,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耳边似乎听到薛胜景怒骂自己贱人的声音,又仿佛听到薛胜景得意忘形的大笑声。
薛灵君说完该说的话,她的意识已经完全脱离了现场,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不知是谁最先开始跪下,口中高呼万岁,然后文武百官一个个跪了下去。
燕王薛胜景在文武百官的一致推举下,终于假惺惺坐在了那张期盼已久的龙椅之上,天和殿内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流满地,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薛胜景的心情,他微笑望着眼前的一切,享受着被群臣跪拜的快乐。
薛灵君虽在现场却有如一具行尸走肉,屠杀过后狂欢又起,她不知道大雍还能不能够承受这一次折腾,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才有人过来引领她,将她带到薛胜景的身边。
这是一间单独的宫室,除了他们兄妹之外,室内再也没有其他人,薛胜景亲手点燃灯烛,此时薛灵君方才意识到浑浑噩噩之中已经度过了一天,在她指证薛道铭和李沉舟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薛胜景点燃烛火之后,望着跳动的橘黄色的火苗,微笑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偷偷溜出皇宫观灯的情景吗?”
薛灵君抿了抿嘴唇,那时的她是单纯而快乐的,那时候的二哥在她心目中是温暖亲近的,然而时过境迁,一切都已发生了改变,她缓缓摇了摇头道:“时间太久,完全不记得了。”
“你虽然不记得,我却记得,那年的上元节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你真正的笑容,过去我始终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方才知道……”
“你住口!”薛灵君用尽全力发出一声惊人的尖叫。
薛胜景也被她的这声尖叫吓住了,愣了一下,然后小眼睛中流露出些许同情的光芒,叹了口气,在桌旁坐下,望着憔悴了许多的妹子,感觉她似乎在一日之间老了许多。
薛灵君似乎也被自己吓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跪了下去。
薛胜景的身体向前微微倾斜了一下,本想做出一个搀扶的动作,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轻声道:“你这又是为了什么?”
薛灵君道:“请陛下赐我一死!”
薛胜景道:“我还不是皇上,就算有一天我登上了皇位,你也无需下跪,在我心中你始终都是我嫡亲的妹子。”
薛灵君道:“我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亲人了,皇上其实也是一样。”
薛胜景愣了一下,他缓缓摇了摇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女儿。”
“早晚也会失去的。”
薛灵君的话让薛胜景心生不悦,他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过脸去望着跳动的烛火:“母后在咱们兄妹三人之中其实最偏爱得始终都是大哥,知子莫若母,她一直都了解我的头脑和能力。”
薛灵君道:“所以她看出你不肯久居人下……”
“不!我从未想过去当皇帝,从未想过跟大哥去争什么!”薛胜景的声音开始变得激动起来,这件事是他永远绕不过去的沟壑,每当提起这件事,他都会无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是他们逼我!为了防止我和他争夺皇位,大哥竟然安排一个歌姬给我,当我爱上那个歌姬,她也喜欢上了我,为我生下儿女,然后他再将此事密报给父皇,让父皇对我失望透顶!”
薛灵君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当真喜欢自己的妻子儿女,为何不敢跟他们一起走?你不是怕死,你是舍不得那份名利,你是舍不得大雍的皇权!”
薛胜景冷冷望着薛灵君,他的双手却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他在竭力控制自己心中的愤怒。
薛灵君此时却站了起来:“其实你心中最在乎的始终都是皇位,只是一直以来你都在欺骗自己,不停地告诉你自己,你是一个受害者,你是一个好丈夫,你是一个好父亲,是大哥把你逼到这种地步,是父皇和母后把你逼到这种地步,其实所有一切都是你想要夺权的借口罢了。”
薛胜景的目光阴冷至极,他忽然桀桀笑了起来:“想不到你居然还在维护那个畜生,看来当年他对你做过的那些事并非强迫。”
薛灵君宛如内心深处被狠狠抽了一鞭,她竭力咬住嘴唇,嘴唇已经被咬破,鲜血沿着唇角流下。
薛胜景的内心中非但没有感到不忍,反而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他低声道:“母后一定知道这件事,可是她非但没有给你主持公道,反而奉劝你忍辱负重,家丑不可外扬对不对?”
薛灵君充满仇恨地望着薛胜景,原来人性可以如此丑恶:“你为何不杀了我?”
薛胜景道:“大雍的国土虽然很大,容得下千万人生活,可是却只容得下一个皇上,你和我只不过是家族的弃子!”
薛灵君惨然笑道:“你已得偿所愿,为何还要跟我说这些?我对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薛胜景点了点头,对她的这番话表示认同,沉思片刻,低声道:“你知不知道母后当年诵经的那串念珠在什么地方?”
薛灵君从颈上取下悬挂得一颗念珠,递给了他,然后道:“这一颗我一直贴身佩戴,剩下的一百零七颗全都在我府上,藏于凤栖梧桐的屏风内。”
薛胜景接过那颗念珠,小眼睛的光芒变得明亮起来。
薛灵君道:“能否赐我一死?”
薛胜景短粗的手指摩挲着那颗珠子,轻声道:“等我找到所有的念珠。”
“我死之前还有没有机会见李沉舟最后一面?”
薛胜景手上的动作突然停顿,他有些迷惑地望着薛灵君,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他在靖国公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沉舟成功逃出皇宫的时候是这样想,他以为至少大雍南部水师仍然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只要自己能够逃出雍都,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然而当他感到整个右肋开始变得酸麻渐渐失去知觉的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中毒了,难怪独臂人和石宽没有追踪。李沉舟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剑宫邱闲光率领一众弟子追踪而至,不过他们并没有急于靠近,一直将他追逐到靖国公府的李氏宗祠内。
毒性开始渐渐发作,李沉舟望着宗祠里面的牌位却始终不敢进入,就这样站在院落中任凭风雪吹打,他感觉周身都开始麻痹,力量和温度被一丝丝抽离出自己的身体,终于他的双腿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力量,在雪地中跪了下来,面朝宗祠的方向,光线黯淡,他看不到祖宗的牌位,可是一个个先祖的名字却在脑海中闪光。
功亏一篑,如果当初自己再果断一点,再狠心一点,或许结局绝不会是现在这样。李沉舟不甘心,他不甘心就此死去,可现实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慈祥的模样,父亲忍辱负重,背井离乡数十年到最后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大康已经将他下狱,大雍又将他定为奸臣,忠心为国却连一个公平的说法都没有,大雍的历史中,父亲或许永远都要背负这样的屈辱。
自己本想背水一战,逆转乾坤,唯有掌控大雍的权力方才有拯救父亲的机会,然而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却断送在薛道铭的手里,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父亲再也没有机会了。
李沉舟的眼前变得朦胧起来,他似乎看到一个白色的倩影向自己走来,看到单薄的衣裙,看到苍白的面孔,融心!他的内心骤然紧缩,几乎就要脱口叫出来,可是那白色的衣裙却又在他的视野中突然变成了红色,血一样的红色。
李沉舟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他用力摇晃着头颅,拼命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可是他的视线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脚步声提醒他来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他闻到了熟悉的体香,薛灵君?她,她又怎么有脸来见自己?难道她是要来耻笑自己,看自己的笑话?是要亲手杀死自己向朝廷表露她的忠心?李沉舟的手中握紧了匕首。
薛灵君望着英雄末路的李沉舟,内心中涌现出难以名状的悲凉,是她一手将李沉舟造就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也是她一手将李沉舟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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