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卡尔村的会客室中,因为周边的墙壁被刷上了白灰的缘故,显得格外亮堂。
这与同时代的各种建筑风格都截然不同,透着一股简洁而有力的美感。
周边的房子,修的更是气派,相较于传统的中东地区住宅透着一股光明正大的意味。
而这房子修的越气派,塔里克就越是觉得心里不安。
毕竟这修房子是需要钱的,而斯卡尔村这边的领主,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那些泥腿子手上搜刮的吗?当然不是。
在塔里克看来,这新领主修房子的钱、开挖水利的钱、训练军队的钱,必定都是从艾哈迈德包税人那边抄家抄出来的。
与其他包税人不同,塔里克原先是个商人,去年才从雷纳德那边花了大价钱买到的包税权,然后今年就撞见【尔萨之弟】横空出世。
这还没来得及干太过出格的坏事,就被吓了一跳。
而且塔里克还亲眼见证了艾哈迈德被公审的场景。
当他注意到盖里斯,所展现出的人格魅力,以及对民众的鼓动能力后,还发现盖里斯身后,怕不是有着王权给背书。
塔里克就晓得,在外约旦北部这块地上,怕不是要变天。
因此,在这段时间里,他夹着尾巴做人,处处与人为善,便是先前多搜刮的一些钱,都找了理由给退了回去。
果不其然,仅仅两三个月一过,盖里斯就成这片领地的主管了。
另外,斯卡尔村附近这个选区议会的模式,塔里克经过仔细研究后,就发现盖里斯压根不需要一个包税人群体来帮忙征税。
毕竟这来钱的大头,其实已经变成商队了,如果盖里斯需要粮食的话,他会选择直接从农民手中购买商品粮,并非粗暴征收实物税。
农民们在有了钱后,又会从盖里斯这边购买铁器,提高自身生产效率。
整片领地,算是进入了一个正向的良性循环,比之先前粗暴的包税人体制,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既然盖里斯搞钱无需包税人,盖里斯在领地内又将会拥有绝对的威望,那么在塔里克看来,原先被包税人所掌握的财富……也就成包税人的取死之道了。
特别是塔里克,还注意到西蒙和哈立德两人带领的小组,那个小组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可谓是走遍了领地,问遍了农民,查清了血债……
这下子,可就把塔里克给吓一跳,他连忙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再掏出一笔钱,以赠送给领主大人的名义,给斯卡尔村这边送了过去。
生怕自己被当成肥羊拉出去宰了。
说实话,数天平安无事后,塔里克都以为这事可以揭过去了。
但突然之间,有信使过来告诉他,盖里斯想找其上门一叙。
塔里克这就相当受宠若惊了,嗯、其中惊吓的部分要占大头。
他往日里见那些嚣张跋扈的包税人,都要垂着一尺长的口水。
凭借着自己攒了好些年的钱,才算是顶了一个位置。
可没成想,这还未回本,就把自己底裤都亏出来了,而眼下自己怕不是还要被当肥羊宰。
当他看见盖里斯挂着和善的笑容走进会议室时,塔里克瞻念前途,不寒而栗,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凄凉未来。
落座后的盖里斯,亲切呼唤道:“塔里克。”
“我在,大人。”塔里克诚惶诚恐。
“你认识我对吧。”
“您、您是这边的埃米尔。”塔里克说起话来都结结巴巴的。
他对于总管这个词不太理解,但对应起来其实差不多就是埃米尔了。
埃米尔在后世很多地方都演变成一种贵族称号或国家元首的含义,但在12世纪这个塞尔柱帝国刚刚崩溃不久的处境里,埃米尔大致上就是“管事之人”的意思。
“别害怕。”
“我、我不害怕。”
话是这么说,可这颤颤巍巍的神情,已经将他心中的那点心思给透露的一干二净了。
“今天嘛,找你过来是有点小事想和你商量下。”
“大、大人您请说。”
“我觉得吧,这个包税人体制,有些不合时宜了。”
盖里斯这话一说,塔里克呆若木鸡,原本早有预料的事,彻底成了现实,先前给雷纳德上缴的那些钱,是真真切切打了水漂。
塔里克作为一名新晋包税人,自然了解包税人体制的缺陷。对于包税人而言,包税权实则是一种投资,而商人投资必然会追寻短期回本。
这就迫使包税人强迫农民牺牲长期发展,转而从事各种短期创收的行为,并且由于包税制的残酷压榨,基层人口根本没法进行财富结余,从而难以有效的自发改进生产模式。
如果让盖里斯来举个例子。他会说,在15世纪末,奥斯曼彻底征服了小亚细亚地区,该地区人口大约一千万。
经过奥斯曼三百年的精耕细作,到了18世纪末,小亚细亚地区的人口还是大约一千万。
三百年时间,又没什么大规模战乱……奥斯曼帝国治下的人口原地踏步,甚至不少地区还出现人口衰减,就可见包税人体制会导致什么后果了,又会惹得基层有多么天怒人怨。
盖里斯说包税制不合时宜,塔里克是真能明白他的意思。
看着塔里克那都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便是盖里斯都有些动容,那做生意蚀本的惨烈,给塔里克带来了难以言喻的精神痛苦。
“不过,考虑到,你这边一直以来都与民为善,帮雷纳德征税,又都是合理范畴,我这边是可以给你条出路的。”
“啊?”
听着盖里斯的话,塔里克一时间张大了嘴。
“我觉得吧,这领地里的穆斯林天课,是该好生整顿一下了。”
“我想你也该知道我的身份。”
一旁的塔里克,连忙点头,盖里斯的对外宣称,他是知道的,且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当人家面,塔里克是不敢表露出任何质疑的。
“穆罕默德先知,确实才智卓绝,有着一颗善待天下穆斯林的慈悲之心,他设立天课的目的,便是为了帮助穆斯林兄弟之间的落魄者。”
“可现如今,有些清真寺里的阿訇啊,他们有着滥用天课的嫌疑。”
“我作为传承了穆圣志向的先知,自然要去好好矫正一下那些不法勾当。”
“但我如今又分身乏术,这就需要有个人去好生督查一下,帮我整顿整顿,这份职责,自然是不好交给法兰克人的……”
盖里斯话语中的暗示,已经颇为明显了。
“天、天课?”
“对。”
一听到这个词,塔里克顿时就回过神来了,这下没事了,心里安稳了。
【你们把自己的脸转向东方和西方,都不是善功。善功是信真主,信末日,信天使,信经书,信先知,并将所爱的财产施济亲戚、孤儿、贫民、旅客、乞丐和赎取奴隶,并谨守拜功,完纳天课,履行约言,忍受穷困、患难和战争。这等人,确是忠贞的;这等人,确是敬畏的。】
——《古兰经》2:177
天课乃伊斯兰教五功之一,按伊斯兰教规定,当穆斯林个人资产超过了一定限额时,就要按一定的比率缴纳课税。
这份天课用于施舍贫困者和需求者,唯其如此,其所拥有的资财才是纯洁的。
理论上来说,天课应该是只能交给赤贫者、贫穷者、天课管理者、心被团结者、无力赎身者、不能还债者、为主奋斗者、旅途穷困者这八种对象。
但理论归理论,实际操作过程中,天课管理者对天课的使用,往往难以被监督。甚至于会发生统治者直接强征天课,将之用于满足个人利益的这种情况。
同时天课、又可以说是伊玛目、毛拉、阿訇等伊斯兰教基层学者们的重要收入来源了。
作为天课管理者的伊玛目们,则是根据他应得的薪水给之分配天课,哪怕他自己并不缺钱也可以。
盖里斯一提起天课,塔里克就觉得盖里斯这是要敲别人的竹杠,而非他自己。
在领地内,盖里斯确实是废除了来自世俗的苛税,只保留一项“王权十一税”。
但这来自伊斯兰自身宗教的天课,盖里斯不好越俎代庖帮着穆圣给废了。
而且在盖里斯看来,天课虽然有宗教税的含义,但其征收的方式与征收的数量,相比起天主教的教会什一税都要更加的合理。
其对于种种不便于缴纳天课的情况,都做出了举例,并给出了系统的理由。
这么好的东西,干嘛要去废除呢?
只不过,征收天课的权利,盖里斯觉得不应当继续放在各个清真寺的阿訇手中。
毕竟,自己高低也是个从隐遁中归来、世上千族万民的伊玛目。
身为传承了穆圣意志的先知,盖里斯觉得自己,是有资格对当下伊斯兰教整体发展发表看法,并帮助穆圣来整治一下某些不肖后生的。
当然了,盖里斯自身分身乏术,需要有人帮自己代为管理,这不,正好打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颇有自知之明的塔里克,不就送上门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