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很大,巴勒斯坦也不过是弹丸之地。
可、就这么一片弹丸之地,却凝练了数千年的悲歌。
自古以色列人征服撒冷城开始,纷争的种子就已经播下。
“与神角力者”雅各改名以色列,他的12个后裔,在迦南地兴起了12个支派,又在内战中彼此分割。
南以色列留下了2个,分别是【犹太】【便雅悯】,北以色列则是另外10个,则在战争中被灭亡,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失去以色列认同。
这段历史发生在公元前10世纪,到公元前8世纪左右。
南以色列留下的是以耶路撒冷为圣城的【犹太】,北以色列则以撒玛利亚为圣地。
至21世纪为止,依旧还有着【撒玛利亚人】在延续。
但那10个支派并非消亡,而只是日渐失去了以色列的认同,他们的血脉依旧流传在这片土地上。
他们成了巴勒斯坦人、有的成了阿拉伯人的一份子、还有的被同化为希腊人……
当然,即便是传统的阿拉伯人,其实也自称亚伯拉罕的后裔,乃“与神角力者”以色列的兄长以实玛利的后代。
相同的血脉,分化成不同的民族,又因为各种纠纷,而千年复千年的彼此相杀。
这流人血的地,早已不知埋下多少尸骸。
但、那又如何呢?
这个世界上,在历史书中不曾记载的角落里,不止是各路将相王侯、豪杰枭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还有着被钉于十字架之上的苦难人。
历史的尘埃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有若巨石滚滚而下,而他们、这些比之尘埃不如的人,也在日复一日有若西西弗斯一般,推着巨石在登山。
只不过,与西西弗斯不同,绝大多数人没有重来的机会。
那名为生活的巨石,一个闪失或意外,自山坡上滚滚而来,轻易间就能将他们碾碎。
时至今日,北以色列的后人,那些与犹太人同族的兄弟后裔,依旧在服着西西弗斯的苦役。
1188年12月,提尔
又是一个夜晚过去,不少人没能活过昨天,但那并非所有人。
成功活下来的人,在地中海气候秋冬的湿润空气中,迎来了新一天的清晨。
在不少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亚伦就已经从自己的稻草堆上爬起来了。
这些稻草是今年刚从城外买来的,因此还算新鲜,相对土地来说,而言更加的舒服。
加上一层毛都快掉光的羊皮,其实就还挺暖和的。
只不过,那光着的脚,却怎么也没法盖到,因此不免头有些昏沉,甚至鼻子一抽还打了个喷嚏。
没有在意太多,亚伦随意的找了件满是洞,没打补丁的衣服套自己身上。
当他小心翼翼的推开自家房门,听到房门发出吱吱声的时候,亚伦便汗毛一立,回过头查看自己身后,是否出现那个满身酒气的身影。
所幸,自己老爹不胜酒力,睡的依旧如死猪,没被这点动静吵醒,因而不用去面对他的起床气。
14岁的亚伦,是提尔这座城市里最贫苦人的一员,祖上也分不清是法兰克人还是本地人,只是的一代又一代的随波逐流。
亚伦不识字,祖上几代人可能都不识字,但曾经大抵是阔过的,毕竟还能在城里留下间房子给他们作为容身之处。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房子不止住了他们一户人家,还是自己的叔叔一家,和他们分享着房屋产权,没有空余的房间拿去出租。
当然,除去这间屋子外,所剩不多的财产也就是穿在身上的衣服,或被父亲揣在口袋里换酒喝的叮当响钱币。
像他这样的家庭,在提尔城里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提尔作为一个繁忙的商业港口,每天都有大量的商品需要装卸,靠着在码头上卖力气也终归是条生路。
他爹便是码头工人中的一员,因此他爹每天多少都能有点钱入账。
特别是巴利安那伙人来了之后,港口那边原本的帮派都被整顿了一番,再也没人敢去明目张胆要贡钱,自己父亲口袋里的叮当响不时还能变成哗啦响。
喝完酒回到家里时,居然还能扣出点铜子给母亲。
“感谢上帝、感谢伊莎贝拉殿下,还有那些帕拉丁……”
母亲的脸色在过去这半年里,露出笑容的次数也愈发增多,不过自己爹倒是一如既往的酗酒,以及殴打自己。
想到这里,他在出门前,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过亚伦倒是不会恨自己父亲,毕竟他虽然喜欢打自己,可依旧是家中顶梁柱,甚至还靠着从酒钱里抠出来的铜子,存下了一笔钱,拿去替自己找了个鞋匠师父。
多好啊,鞋匠……
亚伦踩着石板的脚有些发凉,说不准再过些日子,自己就能有双鞋了。
冲自己爹能帮自己找师傅这点,亚伦就觉得他胜过至少三成的街坊邻居了,不是烂人里最烂的那批。
打一个月前开始,亚伦就要日复一日,与今天一样去师傅那里干活学手艺当学徒。
这一个月来风吹雨打,没一日空闲,哪怕是没活,都得待在师傅家里,伺候着师傅、师娘、师傅的儿子……
师傅家的水是自己来挑,师傅家的衣服是自己去洗,师傅家的地也都是他去扫……
靠着这么一份苦心,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师傅的态度,略有些好转,开始透露起一些量脚底的诀窍。
就和自己妈说的一样,得把师傅伺候舒服了,这才能学到真手艺,日后才有机会靠这门手艺吃饭,然后去收自己的学徒。
至于为啥不去偷师?
这年头替人当学徒,要是没经过师傅允许,自己偷学手艺,被弄成残废都没人管。
何况自己师傅也不算差,中午会管自己一顿饭,又是比之3成的匠人要当人,算是好人中的一员。
走在街上,不时还能看见昨日庆典留下的痕迹,这是提尔城被解围一年的日子。
对于提尔城来说,这确实算是节日,甚至于自己师傅还提前小半天放自己回家,看得出他师傅是相当高兴的。
或者说自己师傅,其实对伊莎贝拉殿下是颇为拥戴的,时常逢人就聊殿下怎么还不加冕之类的抱怨。
这伊莎贝拉来了,他们日子就好过了!帕拉丁们一干活,这提尔城就没贼了!
自城外农民们被少征税后,进城买鞋的人都多了。
日子、似乎变得不错起来,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自己爹多挣了些铜子和银币,每个月多了点饱饭,可自己母亲每个月都要抱怨几句。
“咳、这又涨了!又涨了!”
自家多赚的那些钱,又因为各种开销,而进了别人口袋。
亚伦有些无言,他没文化,所以想不出什么词汇来描述自己的情绪。
自己爹挣的钱多了、王国还免除了人头税、但日子却没能好起来。
事情似乎不该如此,但这样其实又理所当然。
未曾见过光的人,就是如此。
沉沦中的人,不知何为沉沦。
真正麻木的,也不会觉得自己麻木。
只有在看见街面上,那些由帕拉丁们带队巡逻的人,亚伦才心有悸动。
那些身影犹如炬火,带来一丝丝的暖意。
在过去的一年里,因为这些帕拉丁们,码头的帮派被整顿了,街面上的混混们也少了,便是市场上的小偷扒手,也有人好好去管一管。
这些帕拉丁们,是自由的。
他们似乎天生就活在太阳底下,洋溢着生命的气息,充斥着莫名的信仰与希望。
是的的确确与自己两个世界的人,他不过是阴沟里的鼠罢了,借着一丝缝隙窥探不属于自己的美。
只是,这刚一走到路口,原本昏沉的头愈发的痛起来。
亚伦捏着自己的眉心,身子摇摇欲坠,路都走不稳了,天和地同时在摇晃。
恰在此时,一伙急忙赶路的人,撞到了自己。
脚下一个不留神,亚伦倒在了地上,身子抽了抽,失去意识。
在昏厥前,于模模糊糊间,亚伦似乎看见了太阳落在自己身旁。
……
盖里斯是轻车简从回到提尔的,他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就和亚历山德罗斯几名帕拉丁,混在那些边境线上的难民中,进入提尔城。
盖里斯现如今的身份很特殊,他在耶路撒冷王国中,除去一个骑士身份外,并无任何称道的地方。
教团如今又潜伏在水平面下,因而他并非第二王国的领袖。
事实上,公开来说,只有塞浦路斯元首,才是他唯一担任的职务。
但其实,元首也不过是虚职,真正的塞浦路斯主事人,是塞浦路斯教会的大主教安东尼。
他在第二王国中,并非君王、也不是领袖,他与撒母耳一样,是在以先知的身份,传达神的旨意,改变这个国家。
【那时,耶和华的言语稀少,不常有启示。】
【撒母耳长大了,耶和华与他同在,使他所说的话一句都不落空。从但到别是巴所有的以色列人都知道耶和华立撒母耳为先知。】
【撒母耳将一只吃奶的羊羔献与耶和华,作全牲的燔祭,为以色列人呼求耶和华;耶和华就应允他。】
这样的身份,真正通行的,目前只在外约旦三郡,并没有落实到第二王国全境。
毕竟,如今第三次十字军已经兴起了,盖里斯不想有太多的变数。
就算日后,要去传教,那也该是在自己麾下有成体系、大批量传教士的时候,才能降低被人念歪经的影响。
作为这样一名“先知”,盖里斯想看看提尔城,看看这座自己未曾逗留多时,便交付给伊莎贝拉他们的城市。
想要知道这座城变成了什么样。
就个人感官来说,这座城确实是发生了变化,城外多了些工坊,城里少了流民。
来自外约旦的医生,在这里开起了医院……
“就业岗位增加了,税收降低了,经济发展了,但大家伙的日子,就得到改善了么?”
在一间病房里,盖里斯向身旁的亚历山德罗斯询问道。
现如今,他们二人便身处提尔医院中,在他们身旁,是一个衣着破烂、又光着脚的孩子。
“duce、农民们的日子确实是变好了,这点我是确信的。”
亚历山德罗斯想到了路上遇到的那次婚礼,虽然依旧贫苦,却充满了生机,还有着烤全羊可以分食。
“农民的日子变好了,这点我也确信。”盖里斯肯定着说道。
“提尔周边的农民,大多都是自己掌握着土地,只要我们降低征税,他们就能多吃几口饭,更何况还有军队驻扎在提尔附近,向周边农民采购的各种食物,这都显著提高了他们的收入。”
“但城市居民呢?这些生活在城市里最为贫苦的人,他们身无分文,没有自己的土地。他们的日子,真因为我们的到来,因为经济的发展,而变好许多吗?”
盖里斯说的这个问题,其实在20世纪60年代拉丁美洲,也有过类似的讨论。
从现代化理论来说,拉丁美洲之类的欠发达地区,需要与发达国家“接轨”,通过学习发达国家的现代化经验而成为发达国家。
换句话说,就是要重复前人的路,重复富人的路,通过发展而后自己成为富人。
而这个理论,某种意义上而言,在21世纪已经破产了。
与之相对立的理论,也是作为解放神学基石的理论,则是依附理论。
依附理论的基本观点在于:富国的富裕和穷国的贫穷,是不可分离的处在同一个历史进程中。
是穷国依附于富国,贫穷并非富裕的前置必要阶段,而是被掠夺所造成的后果。
【主曾言:“世上有贫者,因有富者;有富者,因有贫者。”】
【贫国是富国的真实映照,贫者的饥寒与扭曲面容正是富者的罪状显露。】
【富人如同当年弃绝基督一样,将今日的贫者抛弃在死亡线上。】
“不去做调查,就不会有发言权,这个问题,需要我们去探究。”
盖里斯拍了拍亚历山德罗斯的肩,他的神情颇为失落。
一切,都在不可逆转的发生变化。
时代的车轮,因盖里斯而滚动,而这滚动也必然驶向一个早有预料的方向。
“希望、这一次能变得更好吧。”
继续闭关、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