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住的这间院子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顾易和思思二人对坐偏房,思思沏了热茶:“顾大哥请用茶。”
“思思姑娘有什么话便请问吧。”
“是这样的,日间开封府升堂审问樊楼无头尸一案,我在绣坊也听到了不少传言,顾大哥,凶手当真是翠娘和周大哥吗?”
布防图之事事关重大,柳翠的辽人身份更是十分敏感,故而府衙发布的文书中,只道真凶是两个从江南而来的盗贼,名叫“我来也”,今已被擒拿归案。
因而顾易即便知道事情原委,也不会随意与人说起。
他知道周蔷和翠娘有恩于思思父女,也明白思思听到消息时的震惊,不过,他只是点点头,道:“是的。”
“怎么会这样呢......”
得到了肯定,思思难掩脸上的不可置信。
“顾大哥,我可以去探望他们吗?”
“不行。”顾易摇头,“最近盯着开封府的人很多,你若去了,难免不叫人发现你的身份,若被王钦若察觉,就麻烦了,还是莫去为好。”
思思失落地“哦”了一声。
顾易见状,又道:“他们二人携手走来,历经磨难,着实不易。”
“如此,那柳姐姐可算是得偿所愿了。”思思一叹,“她对周大哥一片痴情,终于换来周大哥如此相护,她现在应当是心满意足,无比幸福的吧。”
“原来思思姑娘知道此事?”
思思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和爹还在杭州时,周大哥和柳姐姐都经常接济我们,但是我看得出来,柳姐姐对我们好,只是因为周大哥对我们好,只是那时候,周大哥还一心在宋姐姐身上,柳姐姐又卑于自己是风尘中人,不配周大哥,便只将心思暗藏起来......”
顾易闻言很是惊讶。
没想到,周蔷竟然也对小尘有过爱慕之心?
这事儿杜兄知道吗?
“我很羡慕宋姐姐。”
思思轻抿了一口茶,忽然道。
“因为她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做,就什么都有了,还有一堆人对她好,一堆人心悦她,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周大哥如此,杜大哥如此,连顾大哥你,也是如此......”
顾易放下茶杯,有几分被人看破心思局促,但更多的是诧异。
紫萤说过,一个女人如果生出了嫉妒之心,那就太可怕了。
“不过我又很感激宋姐姐。”
思思无奈地摇着头。
“她总是毫无保留地对人好,在她身边待得越久,越觉得她单纯善良,有时候更像是蠢,这样的人.....有时候,竟然让我有一种不忍心欺负她的感觉。”
思思说着笑了起来。
“对了顾公子,我和爹已经在里仁巷西头找到了一处可以租住的去处,再过几日,就搬走。这些日子,叨扰了。”
顾易惊讶地问:“这是为何?”
思思忍不住又噗嗤一笑:“因为我爹说得没错,宋姐姐和杜公子才是天生一对,我不该有所奢望,连一丝妄想,都不能有。”
顾易恍然大悟,此时看思思,颇有几分感同身受。
思思又道:“我以前听过很多柳逢春说的书,也看过很多话本子,话本子里男女主人公身边总是有许多破坏二人感情的小人,当时我被那些坏人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代替主人公消灭他们。”
“现在回头一看,宋姐姐和杜大哥就是话本子里的男女主角,而我和你,就像是话本子里主角身边的配角,顾大哥,你不觉得很像吗?”
顾易:......沉默良久。
“人生不是话本。或许在杜兄和小尘的世界里,我算是配角,但在我的故事里,我亦是主角。思思姑娘也定然有自己的故事。”
“哈哈,那就借公子吉言了。”
思思释然一笑。
“后来我二姐被王钦若玷污至死,我誓要报仇,周大哥义薄云天相助我们,计划都已经定好,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可以一直在三楼现场观察王钦若位置,好给我爹放哨的人,这时候,柳姐姐知道我们计划的事,便提出加入我们,多亏了她,我们的计划才能正常进行。”
思思回忆着往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时宋姑娘恰好在场,将王钦若救了回来。
不然,她早就为姐姐报了仇了。
如今,安逸的日子已经让她消了报仇之心,只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会梦到姐姐惨白的脸。
她在梦中怪罪自己,怪自己不为她报仇。
顾易虽然是除了当事人外,对当初耸翠楼一案的来龙去脉了解得最多的人,但是这些细节,他还是不知道的。
此时听思思说起,也是一阵唏嘘。
不过他还是敏锐地听出了思思言语间对当初没能一举杀死王钦若的遗憾。
思思怅然道:“顾大哥,我读书少,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这段时间听到阿杞给阿崔讲了一个关于孔圣人的故事:
“说圣人的学生问他如果遇到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应该怎么办,孔子说,睡草垫,枕盾牌,不共处同一天地,若在集市或朝堂上遇到,即使没带武器,也要赤手空拳杀了他。”
她说的是《礼记·檀弓》中的一篇。
顾易熟读经史,自然也读过。
就连提倡“忠恕之道”的孔子,也是这种复仇行为的支持者。
其实并不难理解,孔子的思想的核心固然是“仁”,但在国家层面,他始终首推以“礼”治国。
“礼”,就是维系周王朝封建社会的一整套秩序,而这套秩序的基础,正是君臣、父子纲常。
当孝悌成为国家道德的基石时,血亲复仇自然也会成为儒家行为规范中合理的一环。
是以《礼记·曲礼》中说:“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简单来说就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另一部儒家经典《春秋公羊传》则大义凛然地说:
“不复仇,非子也。”
因此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对勇于复仇之人不乏欣赏赞誉,导致战国后期私斗成风,且血亲复仇的人很难遵守适当性原则,滥杀无辜之举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