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除夕佳节,阿杞的房间传来一道欣喜的叫声,丫头荷香兴奋地跑出来通知大伙儿:“阿杞醒了,阿杞醒了!”
众人,尤其是杜青衫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来到杜杞床前。
小少年唇红齿白,见到众人,沙哑着声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开封府投案。”
众人:......
面面相觑一阵后,杜青衫温和地道:“阿杞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担心。”
阿杞读书认真,以后是要参加科考的人,如若他的案底上留下了砍刺死者人头的记录,对于他以后的前程,可是大大的不利。
“我要去投案自首。”不论众人说什么,阿杞一直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
众人没法。
顾易想了想,俯身问:“阿杞,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你想好了吗?一旦这样做了,你的声名就染上了污点,你的前程或许将止步于此。”
阿杞郑重地点头:“我知道。”
“那好,我答应你,一定将武千行的罪行揭露于乾坤之下,让大宋百姓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知道他死不足惜。”
开封府大门口的鸣冤鼓“咚咚咚”地敲响起来,满街的百姓听到这声音,纷纷跑来看热闹。
后院的章大人听到这声响,打了个激灵。
这是哪个没眼力见的家伙,大过年的敲什么鼓!
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个年了!
不管怎么不情愿,鼓声响起,就要升堂处理,认命地穿上官服来到正堂。
敲鼓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杜青衫兄弟二人。
顾易和宋归尘等人站在二人身后。
章大人一看几人,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顾小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人,学生有事要报。”杜杞直直跪下,朗声道,“不日前樊楼无头尸一案,武千行的头是我砍下来的,今日前来,是主动请大人发落。”
话音方落,外头百姓喧闹起来。
“这年头,竟有这么主动投案的人?这不是蠢么?”
“那少年身形那样单薄,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敢割死人头的人啊。”
“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你们不知道吧,那孩子是杜寺丞杜渥杜相公的二儿子,旁边那位青衫青年,正是杜相公的长子。”
“啊呀,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杜府不是被一场大火烧了吗?难道这两兄弟是来报仇的?”
堂上的章大人被吵得脑仁儿疼。
“肃静!肃静!”
朝喧哗百姓瞪了一记眼刀后,章大人和蔼地看向堂下跪着的杜杞。
“小公子啊,你说那无头死者的头是你砍的?你可知这犯了侮辱尸体罪,是要受罚的。”
“学生知道。”阿杞朗声腊月二十当夜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又道,“学生知道此举犯法,但即便再给学生一次机会,学生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的人头砍下。”
“你——”
杜杞讲述那夜的事情,让章大人听得寒毛直竖,又听到他毫不悔改地声称不后悔,更是十分生气!
但见他人虽年幼,言谈却有条有理,不卑不亢,章大人难掩惜才之心,耐心问道:“你如此行事,想必有什么隐情?”
“大人英明。”杜杞拱手一礼。
“那你且说来。”
“大人想必还记得,两年前杜府遭遇了一场大火,其府上八十一口人,全部未能幸免于难。学生侥幸逃脱,可父母惨死之状日日入梦,叫我难以入眠,发誓今生若不为父母复仇,誓不为人。”
“苍天无眼,我被凶手抓走,辗转各地,其间遭遇不足为外人道,后兄长将我救下,才得以兄弟相聚。天可怜见,学生那夜本是为了去找兄长,却偶然间见到被人杀死在杜府的武千行,认出他是抓我之人,更乃杀害我父母的真凶,愤怒之下,持刀砍下其头。”
杜杞越说越激愤。
“圣人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学生苦读圣贤,空有一身才学,然而百无一用,不能亲自斩杀仇人,只能在仇人死后如此泄恨,实在惭愧万分。”
众人:???
章大人冷汗涔涔:敢情你还想亲自杀了武千行咯?
杜杞又道:“我家遭遇此等灭门之事,兄长跑遍各级衙门,却被告知那是天灾,并非人祸,官府匆匆结案,兄长被人追杀,时至今日,才得以回来。学生恳请大人明察此案,还杜府八十一个亡灵一个公道。”
章大人自然是知道两年前杜府大火一案。
说起来,那还是他经手的案子。
那是正是清明时节,官家醉心天书之事,大小官员只敢报喜,不敢报忧。
开封府一夕之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各级官员人心惶惶,查了四五个月,连凶手的影子也没有查到。
这在可是大大的问题!
相关的办案人员一个搞不好,那可是要乌纱不保的!
毕竟,在讲究道德和教化的社会里,大家都认为社会应该一团和气,人际交往应该以德服人,官员和官府的主要责任,就是教化百姓。
在理想的状态下,人们是不会互相残杀的,社会是不会出现恶性刑事案件的。
如果出现了杀人、放火、强盗等恶性案件,就表明这个社会出现了问题,大家背弃了圣贤的教诲,更是表明官府的工作没有做好,官员严重失职。
因此,杜府一案,无异于在平静的京师投入了一块巨石。
大家炸开了锅。
尤其是他开封府,更是每日忙得连轴转!
宋律对于这种情节特别严重的人命案,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能按时破案的官员可都要被治罪。
加之开封城又在天子脚下,杜寺丞更是朝廷要员,官家责令相关人员三月内查明真相,可三月过去,案子毫无进展。
官家大怒。
章大人瑟瑟发抖。
他已经年近七十,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这时有人建议,人祸说成天灾,将此案揭过去......
堂上陷入回忆的章大人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望向堂下的兄弟俩,两年前的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章大人面如菜色,头晕胸闷,一个不察,竟在公堂之上直直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