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修】

《咬春》全本免费阅读

临川的冬天,每一阵风都像是凌迟在身的利刃。

冬日若是不搽点香膏就出门,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俏脸就能生生冻出许多干裂伤口。

可杨沛云没有香膏,甚至连一身体面的衣物都没有。

低矮的铁窗狭小,仅仅起到透气的作用,若是凑近了,还能看见远处三三两两路人行走的双腿。

杨沛云白着一张小脸,趴下身子紧紧挨着窄小的窗,试图将脸伸得远一些,去够刺骨寒凉的雨水。

她怕冷,整个人都被窗间的硬铁冻得瑟瑟,嘴唇蹭过时,尝到了满嘴铁锈味。

周遭环境脏乱的要命,虫鼠乱爬,还弥漫着大片大片陈年的血渍。

杨沛云这般胆小的,不敢多看一眼,因外头连绵的阴雨,勉强解了她几日来的干渴,此刻人蜷缩在角落,两眼无神。

“啪——”

尖锐顿涩的声音传来,她抬眼望去,见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一身官服的衙差满脸不耐烦地拉着门,一手推着几个瘦小的身影,在同旁人说话。

“还不是那件走私案,大人说了斩草除根,相关人都不许放过。”

“谁知道呢,抓了这么多人,反正最后都要杀了……”

有三个瘦小身影被扔了进来,砸到地面,皆是痛得说不上话来。

只等着官差走了,门又关上,杨沛云才敢动作,她爬起来,紧张地将一人扶起:“没事儿吧巧安?”

又顿了顿,望向另两人,咬了咬唇还是凑过去:“姐姐……你们还好吗?”

还没等将人拉起,小腹处被人当中踹了一脚,力道虽不大,但杨沛云被关了几日,粒米未进,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下趴在地上,更是爬都爬不起来,兀自狼狈喘气。

“下贱坯子……”

一个稍长几岁的姑娘,满身是伤,血淋淋的,一看便知受了刑罚。

杨沐月浑身都痛,正一身怨火无处发泄,口不择言谩骂道:“没长眼睛吗?按着本姑娘伤处了!”

身旁还有个稚嫩些的,也是满脸戾气,一看便知是亲姐妹两的。

二人面上如出一辙的怒火和恐惧,默契上前钳住杨沛云胳膊,想像之前在府上那般打骂。

却被人拦住。

巧安自小干多了活,比这两个身娇肉贵的小姐耐打,此刻还能站起身来阻拦。

杨沐月气得五官扭曲:“你个下人也敢忤逆主子?!”

“下人?”巧安皱眉冷笑,“小姐们如今还不明白吗,这屋子里都是等着被杀头的,哪还有什么主子下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此刻屋中所有人都被吓住。

杨沐雪年纪小些,闻言扯着嗓子哭喊:“姐!我们会没事的吧?爹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回家?我好怕啊姐!”

杨沐月到底年长,此刻眼底灰败,缄默不言。

这姐妹两向来恶毒,自小便变着法子欺负杨沛云,先前在杨家无人为她撑腰,艰难度日也就罢了。

可如今都死到临头了,巧安再忍不下这口气。

她回到小主子身边,见人傻愣愣的,以为是被自己方才那句话吓到,叹了口气,用衣袖擦擦她的脸。

但见杨沛云怔怔抬头:“巧安,你疼不疼?”

巧安被这句问话差点弄得掉眼泪。

她家姑娘多乖巧啊,又懂事又听话,若是生在和睦的家中,一定能平和幸福一生。

哪像待在杨家,生母早亡,继母不仁,连带着姐姐弟弟都跟着刻薄残忍。

杨家的家主从来不管后宅之事,对杨沛云这个女儿也习惯性地忽视,使得她成长的这几年来,过着连最下等的女婢都不如的日子,任人打骂。

经过方才那番拷问,大家都明白,老爷与走私案牵连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杨家一共不少人,这几年府中阔绰,原以为是家中生意好了,却没想到是这般祸事。

早晨除了杨沛云外,其他三人都被捉去问话,挨了一身的伤,估摸着也快轮到她了。

然而杨沛云双眼望着破败的屋顶出神。

糊里糊涂过了十来年,还没活明白呢,就要死了。

死了也好,她安静地想,没爹没娘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

屋外又传来脚步声,上午经历过一次的姐妹两此刻面色发白地缩在一起,又是抽泣又是哆嗦,听得杨沛云有些耳鸣。

轮到她了吗?

门口传来咯啦啦开锁的声音,她神情恍惚地望着那扇门,忽然什么都感知不到了,视野之中只剩下紧闭的大门。

门外开锁声显得尤为漫长,每响一声,杨沛云便心悸一次。

她望着那扇像永远也不会被打开的牢门,只觉越来越喘不上气,心中恐惧无限。

巧安好像在喊她。

“姑娘?姑娘?”

声音却像沉入了水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混沌,直到最后一声,语破天惊。

“姑娘!”

杨沛云倏地睁开眼,出了满身的汗。

巧安正坐在床边的小榻上,帕子按着她的额角,一脸担忧:“姑娘可是又梦到临川了?”

杨沛云没缓过神一般,愣愣的,身下的寝被柔软厚实,屋内的炭火不会呛出一层层的黑灰,巧安开了一点窗,她顺着窗缝看出去,望见了满园的嫩叶,和隐隐亮光的天际。

是了,她早已不在牢中,不在临川,现在也不是寒冬了。

正月初十,雨水节气,早已入了春,只等盎然春意到来了。

杨沛云闭眼,重又睁开,明亮双瞳已然清醒,她起身下床:“侯爷可回了?”

一月之前,杨家出事,轰然入狱,杨沛云本都已经认命,等着潦草一死。

没想到峰回路转,来了位位高权重的大人,自称是她母亲大哥,也就是杨沛云的亲舅舅,将人从狱中救出。

那日浑浑噩噩的,一路跟着人水路转陆路,兜兜转转走了大半月,最后竟是来了汴京城。

临川是个小地方,不算多富贵,她杨沛云记忆里去过最远最豪华的地方,也不过是临川的集市。

峯朝经济繁荣,实力鼎盛,身为峯朝首都的汴京,更是风光无数,富贵迷人眼。

杨沛云从对这个所谓舅舅的身份的存疑,在那刻又变成了惶恐惊惧。

陆玮,这个名字她在巧安口中听过无数遍,本在她记忆里是个几乎要淡忘的母亲的名字,竟在眨眼间变成了宣平侯之女,渭安公主之孙,尊贵无度的陆家嫡女。

杨沛云不到两岁时,母亲便已亡故,她对其没有任何印象记忆,对这个所谓的外祖陆家更是茫然。

回到陆家已有三日,她虽暂为身份待查的表姑娘入的门,但日常安排却十分妥善细心,就连夜间的熏香都放了好几种。

这几日,除了在路上与陆玠的短暂交谈,后续入府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了。

杨沛云一直想找他仔细谈谈身世的问题,但陆侯爷几日都没归家,让她更加不安,连觉也睡不安稳。

只稍一闭眼,就好似回到了那个虫鼠窜跑,腥臭脏污的牢狱之中,就连指间的冻疮和身上的伤口都泛起痛意。

巧安皱着眉头:“我问了前院洒扫的姐姐们,她们说侯爷一向不着家,十天半月回一次都是可能的。”

一听这话,杨沛云心里更是惶惶。

这宣平侯陆家是个什么地方,随处可见的洒扫女使都比她那爱慕虚荣的姐姐穿得好,这样富贵显赫的家庭,这样地位尊崇的家人,自己真的能留在这里吗。

她带着巧安跟随陆玠,本只是想拼一条活路,本以为是个骗子,但到了汴京,她二人就再也没了这个想法,宽大的门楣府额不会骗人,更不至于来骗一无所有的杨沛云。

于是她更加无措,在对自己能活下来,能暂留在侯府充满感恩,另一方面又对突如其来的亲人隐隐开怀。

原来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原来母亲还有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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