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闺女爸爸一直在旁边看着,当场就拍了板,这门亲事成了。老人的糊涂也把自己的闺女推进了火坑,这苟铁子是半年也不出门干活,实在家里没吃的用的了,才出去转转,干一次活挣点钱,再回来家里躺着。
苟铁子那媳妇长得挺周正的,算得上是一等一了吧,可这朵花偏偏就插在了这泡狗屎上。
苟铁子不但懒,脾气还大。他也知道自己的德性,就怕老婆跟别人,一怕,就闲来没事打媳妇。一打,媳妇就往娘家跑。有时狗瘟人打发苟铁子去接,有时老丈人亲自给送回来,嘱咐他不要再打了,再打就离。苟铁子跟他瘟爹拍着胸脯子下保证,可好不上几天还揍。
那狗瘟人还在旁边加罡:“削,使劲儿削,看她还跑不跑。”
没过两年,好好的一个媳妇儿就喝药死了,扔下了两个孩子,这回苟铁子老实了,年纪轻轻的整天佝偻着后背,两只手抄在袖子里,整天除了睡觉就在屯子里转来转去的,见人也有话,可说话时眼睛直往旁边看,本来就斜,现在更斜了。
人家闺女死了,来了人,把棺材料子拉走了。按理来讲,应该是找个地方先埋了,等苟铁子死了再一起迁进老苟家的坟茔地。闺女的爹眼睛都要哭瞎了,死活也不行,直接抬回去,埋到自己家的坟地。说老祖宗怪就怪他一个人,就是他害死了闺女,本来也是他的错。临走时把老苟家一顿砸,也没有啥可砸的,就是几个盘子几个碗,又一脚把窗户踹掉了。
狗瘟人开始还挺硬气的,说没问题,这个没了,过不上两年还能再娶上一房。
可惜他没熬住,没到两年就死掉了。也算是好事,免得他那“能把狗屎说成鸡蛋糕”的嘴害了谁家闺女。
苟铁子媳妇的家里听说狗瘟人死了,也来了人,放了两挂鞭就走了。临走时说,等苟铁子死时还会来放鞭。苟家的人自知理亏,而且也没有敢耍横的人,也就放任了。
其实苟铁子还想着,他们能把两个孩子带走养活,可是人家说了,老苟家的人,我们不要,你们自生自灭吧。
苟铁子依然好吃懒做,家里没饭了就打发孩子去别人家要点吃,还要带出他那一份。别人看孩子可怜也给。这苟铁子也知道感恩,只要出去干活挣了点钱,肯定会买些烟酒蛋糕啥的,挨家送一遍,以表示平时的照顾之恩。就这样竟然也把孩子养大了,只是没上过学,一天都没上过。
苟三儿的爸爸苟成金长得像个侏儒,衣服从来没有完整过,不是袖子破个大口子,就是棉袄露着棉花。可他从不觉得磕碜或者难为情,也不止他这样,他们全家都是这样。苟三儿的衣服也是铺衬上摞铺衬(补丁)。
如果说穷是那个年代的代名词,如果说穷是大土龙的特点,可是全身上下都埋汰就是个人问题了。他家的人无一例外的埋汰,苟三儿一年里只要穿衣服袖子就都是光亮的,懂的人都明白,那是擦鼻涕擦的。
妈妈总说:“人穷可以,志不能短,衣裳旧点没问题,但要干净,破没有关系,但要及时补上,房子讲究风水,这穿衣戴帽也有风水,大窟窿小眼子的,别人看不惯,也漏财,泄运势。”
高超跟哥哥也淘,衣服一天下来也这一块泥那一块土的,妈妈不管这一天有多累,总是把他们的衣服洗了。刮了口子,破了窟窿,就凑到油灯下给补上再睡。
等高超长大了些,能洗衣服了,就把自己跟哥哥的衣服一起洗了,就是洗不太干净也比不洗强。哥哥不干,他懒。所以妈妈总夸高超,骂他。其实哥哥除了懒之外,都挺好的。
按说苟三这样的外表应该没有人跟他玩才是吧,可骚狐狸还有三五死党呢,何况人乎?只可惜跟他一起玩的人都不长,话说小屁孩子的友谊有几个长的?
有一个上坎的同学叫李树新,在一段时间和苟三玩的挺高兴,有时下雨阴天的,就不让苟三回家了,直接领去他家住,第二天再一起上学。
苟三儿毕竟也认识几个字,知道礼尚往来。赶上天气不错,也邀请李树新到土龙玩儿。
对于孩子来说,只要出来玩就是快乐的。
从学校里出来路过五队、六队,路旁有一家男子总是脸抹的白白的,有时还要唱上一段二人转。唱的不好听,经常岔音走调的。听人说他从小就爱唱地方戏,想去学,可家人死活不让,一来二去竟然疯了。
走到五队儿屯子口时,最把头的老宋家养了几头牛,就在路边儿上的树上拴着。拉得一地的屎尿,还攒成了堆。走这里都得捂上鼻子,快走几步。粪便招蚊子和苍蝇,这牛身边就更多,跑过时,要手舞足蹈才行,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身上多几个又红又痒的包。
牛毕竟是牲畜,人有时都会打架,何况牛了,有散着的牤子为了争夺母牛就会顶架。可牤子顶架可好看了,硬角又弯又长。两头牛都是蹲踞式,两个牛嘴都近乎挨到了地,牛角碰撞在一起“咯咯”直响,牛脖子都耿耿着,谁也不让谁,只一会儿鼻子和嘴就流出了泔水,一股一股地流在地上。更有其他牛在旁边站脚助威,用蹄子刨地,跃跃欲试,哞哞地叫着响彻天空,在屯子里飘荡,回声不断。
路过的孩子乐得看上一会儿,就是得强忍着牛粪的臭味儿,还要及时拍苍蝇和蚊子。
出了屯子,走上一截就是大下坡,本地人称之做贴岭窝堡山。
这条路的两旁都是树带,树长得很高。夏天翠绿翠绿的,风一吹过就叶子摩擦叶子,发出一种唰唰的催人睡觉的声音。要是冬天,再下了大雪,这杨树就像成了松树,整个树枝都压上了厚厚的雪,一路走过去,一路用脚使劲踹过去,那雪就像崩了一样从天上砸下来,吓得女生一路尖叫地跑过,一群恶作剧的傻小子们在后面,哈哈地笑。其实那雪沫子、雪块儿早已经钻进了脖子,冷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