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15

小庙后是一片树林,风吹过树林发出嗖嗖的声音。林子里更暗,是因为林子的后面还有人家,人家里亮着灯。高超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发现,越是什么没发现就越想再看一眼,非要发现点什么。

终于走过去了,并没有窜出什么可怕的东西,等回来的时候依然和哥哥跑着过去。

几天后一副白茬的棺材便横在屋地,几个年轻人抬出去放在了仓子里,这玩意不可能总放在屋里,瘆得慌。

还不算完,棺材是要画上油彩的,最次也得刷上红漆。

爸爸这么好面子的人肯定不限于只是刷漆,画画就不用请人了,爸爸自己就会。

棺材头上画牌位,桌案,左上方太阳,右上方月亮,代表日月同辉,上联写金童前引路,下联写玉女送西方,盖上写着寿。而侧面要画盆景,就是圆形的画。

在画盆景时爸爸说圆不好画,又没有合适的圆规。

高超说拿脸盆一扣不就行了,爸爸找了个脸盆,稍微小一点儿,又找了一个泥盆比划比划,差不多,高超给按住了,爸爸用笔描,挺不错。

爸爸夸高超爱动脑子,等画好了,高超便再也不靠近仓子半步,有时晚上路过仓门儿,有一种经过小庙的感觉。

奶奶病重好几次,每次折腾的不只是奶奶。因为大爷家并没有给奶奶准备料子(仍然指棺材),便和爸爸商量,先用做好这个,等爷爷死时他们再还一个。

爸爸答应了,便把料子拉了过去,停在大爷家的院子里,特瘆人,等奶奶好了又还回来。

高超特别奇怪,借一次就算了,还借了好几次,为什么不自己做一套。管他呢,跟自己又没有什么关系,用妈妈的话就是,你的主业是念好书。

过了一会儿妈妈回来了,身上戴着白布,脸上的泪还没有擦干净。高超问哥哥呢,说去上坎(东铁,或者叫贴岭窝堡)送信了。让高超把猪圈起来也过去,高超便把猪圈到圈里跟妈妈一起去奶奶家。

奶奶躺在一块木板上,脸用东西盖着看不到,身上穿着肥大的寿衣,显得身体是那样的瘦小,很奇怪,高超并没有害怕。

院子里放了一个泥盆,烧纸便在那盆里烧,满天飞着黑色的纸灰,有人见高超来了便安排他去烧纸,还要跪着烧,跪一会儿腿就麻了,就蹲着,好在并没有人注意。

院子外照样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里面有刘老六的孙子小虎,那段时间高超很迷恋下象棋,他是棋友。他领着一群孩子在那里勾引,还叫号说高超玩不过他。

高超哪能出去呢,就跟他摆手,用嘴形示意不行。

耳边传来一个老娘们的声音:“你看那孩子,他奶死了他还笑。”

高超就不明白了,能不能不胡说,虽然没有哭,但绝对不是笑,这种场景谁能笑得出来,真是人言可畏。

也可能这里不需要高超,也可能高超没有哭着烧纸,不适合这个岗位,就又有人打发高超去朗牡吐送信,什么几舅爷的。自然要答应,总比跪着蹲着强。

这些天一直在下雨,路上全是泥,高超手里拎个棍子,一个是方便吓唬狗,一个是走一段路就把泥从鞋底上铲下去。

路不远,上了山就到了,但高超不认识,就挨家去打听,打听到了,有的家里没人,也有的说年龄大了,不去了。其实就多此一举,信已经捎过一次了,八舅爷早都到位了,八舅爷的儿子,闺女也都来了,没来的,就是人家不想来么,后来听说,奶奶就跟八舅爷关系好,跟其他的哥哥关系都不太好,看来果然如此。

高超早上没有吃饭,感觉有一点头晕,就厚着脸皮问有饭没,还得说是亲戚,给了个大饼子。这是他第一次要饭。

等高超从朗牡吐回来,城里的两个姑姑正在院子里哭,靠矮墙那边几个人在忙着做寿木,怪不得不去家里拉,原来是要自己做了。只是那板子一看就不行,特别薄,刷的红漆,也不漂亮。

这一天就这么稀里糊涂过来了,晚上安排三毛驴子守灵。妈妈就带着哥哥和高超回家。哥哥这一天过的不错,去了街里(巴吉垒)给爸爸还有三姑发电报,到上坎老爷家送信儿,吃的擀面条,他总是那么有口福。

晚上都累了,很快就睡着了。半夜里高超听见妈妈小声的抽泣声,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第二天早上,妈妈喂了猪,高超和哥哥把猪圈到圈里。

今天是要出(出殡)的,因为天气原因怕臭了。

高超觉得应该等等爸爸,可是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谁也说不好,他干活的地方是农村,电报是发了,可什么时候能接到不好说,接到了,有没有合适的车也不好说。

有了昨天的教训,高超把剩大饼子多吃了一个,怕支撑不住。高超不像哥哥,他要是饿了,趁人不注意,就到后院关大爷家找东西吃,他跟关大爷家老五是一块儿玩大的,小时候他总在他家吃饭。

该报庙了,一群人排好队形开始绕出大门从前面往小庙走,领队的是卢大仙(一个瘦弱的老头,村里谁家死人都是他走在前头),嘴里不知叨念些什么。

到了小庙前人们便跪下,看着卢大仙往土堆上浇水,嘴里同样说些什么,应该是咒语吧,告诉土地爷谁去地府报到。然后他站起身,人群也跟着站起身便嚎啕大哭,把高超吓了一跳,可能又是什么约定俗成的东西。尤其是两个农安的姑姑,似乎要把扁桃体喊出来,无非就是想证明她们孝顺吧!

高超没有眼泪,但不敢抬头,怕别人看见没哭,就这样挨到了大门口,哭声戛然而止,好像从来就没有声音,人们散了各干各的事,没事就在旁边唠嗑。

这时大门外来人了,原来是三姑和三姑父从哈尔滨回来了。

三姑自然是跪下就开哭,三姑父没有那么悲伤,一边和认识的人打招呼,一边往院子里走。高超忙迎上去,三姑父看见便拉住他的手,虽没有说什么,但抚摸着他的头,高超感受到了他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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