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跟牧高义、史和通打听情报,但见他们也是一脸懵,就知道这两人知道的东西,只怕也不比他们多多少。
也是,这人是蔚近卫官这两天送来的,跟牧高义还有史和通以往素昧平生。
刚来时就被他们安排去当杂役兵,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关系就突飞猛进了。
“估计是世外高人家中跑出来的?”
“别胡扯了,大家收徒,可是很重规矩的,哪能叫弟子流落在外当杂役兵啊。”
“可他这也不像是野生木工,我猜他肯定有师傅带过,也许没正式拜入门。”
其它工匠忙里偷闲,在那儿歇气唠嗑。
而这边,牧高义跟史和通抹了把满头的汗水,也杵那儿瞅人,窃窃私语。
“哎,和通,我们没猜错,她说不准就是稷下学府的学生,要不然,就这年纪,哪能懂得这么多木艺啊。”
“我觉着也像,听说稷下学府只收那些来历不简单、还有天赋强的学生,就咱们当初就是落榜者,没能考进去。”
牧高义说着简直不要太羡慕起来,他嘴里咂酸道:“看看人家,年纪轻轻就前途无量,那辆设计出来的车,简直精彩绝伦,也不知道最终做出来,该会如何震惊。”
而史和通却比牧高义考虑得更多一些,他疑惑道:“可他这样大公无私,让咱们全都来参与,并且还不冠他的名字,难道他不怕最后功劳全被别人抢走,设计图型也被冒名顶替的下场吗?”
“他需要怕吗?”牧高义翻了个白眼:“就问下,你得罪得起他身后的那些人吗?”
他们都以为阿青背后是蔚垚,是润土,或者是某位大匠,唯独猜不到,站在郑曲尺背后的男人,是那个一句话便可以颠覆整个邺国权政圈的宇文晟。
但话说回来,这谁能想得到啊。
“好了好了,其实这些咱们也懂,要说他厉害的确也厉害,但这七国厉害的工匠多的是,也不至于非得盯着咱们这点成果来挖吧。”
“这点?”
“好吧,是巨大,行吧。”
他们三十几人,足足整整忙活了三天的时间,不说没日没夜,但那也是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了。
这才终于将车的零部件、面板还有弯角接口等弄出来了。
可剩下的时间依旧紧迫,一分一秒那不能浪费。
郑曲尺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跟润土要了匹温驯的马,打算骑马到福县工坊一趟。
润土全程护送,见夫人熟头熟脑进入一间铁器铺子,跟一个白眉老铁匠打了招呼,然后对方就提拎了一袋沉物出来。
这老铁匠看起来岁数不小了,但却长着一副倒三角的身体,双臂肌肉尤其粗壮。
“这一笔生意,可让老汉跟徒弟们都险些累趴下了。”
“辛苦你们了,东西做得很好,超出我的预料,下次有机会我还来照顾铁爷爷的生意。”
“那敢情好。不过,我记着,之前来下定的是个小姑娘是吧?”
“哦对,她是我妹妹,替我办事,我想着这货她也搬不动,就自己来取了。”
“这样啊,好好,你既然满意,那老汉也就放心了,你这些东西啊,太讲究手艺了,图样也是老汉以前没见过的,太费心神了。”
“一次生,二次熟,下次铁爷爷肯定技艺就更精湛了,尾数我就放这儿了,那我这边还有事,就先走了。”
“嗳嗳,小伙子,你银子给多了。”
“不多,剩下的是加急费。”
郑曲尺力气大,不用润土帮忙,自己扛起大包就大步朝前走,最后还是润土找来一辆马车将她跟东西一并运回了营寨。
在马车上,她将定制的那批铜器零部件再仔细检阅了一遍,这里面有圆、方角装饰,有加固镶边条,还有华盖的钩子跟其它一些东西。
这些全都是她将图形画好,尺寸标明,让铁匠溶了铜铸造而成的,她特别交待一定要做旧、做质感好的那种,不能偷工减料,但又不能做厚重了,毕竟只是外装饰品。
当匠师见到阿青扛着一大包东西回来,都觉得奇怪。
“阿青,你一大早跑哪去了?”牧高义跑过来,眼神贼溜溜在她那包东西上打转。
“去当苦力啊。”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东西放地上,当即哐哐当当的,听着像是什么细碎的金属片摩擦撞击的声音。
“这是什么?”
“看看吧。”
她将它们拆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他们都不由得惊叹:“这、这不是车上画的那些装饰铜部件吗?你原来早就将它们弄好了啊?”
“嗯,时间紧急,我早些时候就找铁匠定制了,这些我都检查过,没任何问题,等组装好了咱们就按照设计图纸,将它上装钉上去就行。”
“好啊,我们现在可是干劲十足。”
“就是!”
“那咱们接下来就该组装了吧。”
大家围拢了一圈,因为郑曲尺做事总想到前面,再加上她这两天干活有力,但凡有人陷入瓶颈,她都能够上前推动一把,所以他们有时候也会不自觉地询问起她的意见。
郑曲尺道:“嗯,我看这光是部件组装,矫正,就差不多得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我刚才估计了一下,跟你的看法差不多,对了,我们还得预留下一天时间来进行车子的各方面测试,要不然这哪里出差错了,岂不贻笑大方?”
“果然,时间还是太紧凑了些。”
光是组装就需要分三部件,首先进行部件组装、下架组装,再进行整体组装,最后就是各种外型修饰、刷桐油等。
为了延长木头的使用寿命,自然外层还是要刷一层漆,等刷了漆后等稍微风干,也能试测性能,只要稍微注意一下就行。
这些都是费时费工的活,因为这个部分不是人越多越好,而是由当初郑曲尺分配的专技人员来做,他们还得边装边调整。
尤其是重要的部件,必须对照设计图,一样一样的拼接。
要倒好剔榫眼、减榫、异型部件粗磨找型、检查榫卯是否大小合适、是否严密,有无歪斜或翘角等。
郑曲尺这一次倒没去组装帮忙,别人以为她这是生疏这部分工事,实则她是觉得另有要事忙。
那就是——雕刻。
这门艺术最讲究审美跟手工了,几个擅长这方面的雕刻师正在加班赶点,别的人还有时间闲下来聊聊天,可他们却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直到郑曲尺加入其中。
“喂喂,你们瞧,那个阿青又跑到雕刻组去了。”
“她不会连这个也会吧?”
“……这不好说。”
过了一会儿,有人愤愤道:“说个屁啊,她还真会!”
雕刻一行,这可比任何工序都费时,不吹牛的说,木雕这玩意儿要精雕的话,百日也行,一年也成。
但他们要弄的不是那种精细到需要雕刻一年的工艺摆件,也不是拿整块木头来进行将细浮雕,而是建材。
为节省时间,美观上要有,但不必太严苛。
郑曲尺设计的木雕是以卡扣的方式安排在车身上,一来装饰车门,车窗跟光秃秃的车板。
当然这不仅是为了车型整体的美观,也是为了给车厢整体减重,她在车门、车窗跟车板上,以木雕板跟实木板相结合的方式,减轻底盘受重的压力。
她设计的木雕,是根据中国最传统的十大吉祥图案之一。
狮子滚绣球。
狮子滚绣球就是两只狮子和一个绣球构图。
相传狮为百兽之王,是权力与威严的象征,而用纺织品仿绣球制作的圆球,被视为吉祥喜庆之物。
本来她是想设计出一些更为高大上的,可她又觉得过犹不及,整得洋不洋土不土,别人看不懂还得费心解释一通的内容,还不如在车身上弄一些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东西。
可以让人一瞧就知道它代表着什么含义,也更容易达成口口相传的宣扬效果。
雕刻是需要全神贯注的,郑曲尺一坐便是几个时辰,这期间她的眼睛、手跟心神,全都在木头上面。
汗水从额角处淌下,郑曲尺顺手一擦,却忽然感觉到手背上好似沾了些粘粘的东西,她愣住了。
抬起手一看,那上面的东西不正是……完了,她的易容被她的汗水给冲垮了。
她立即放下手上的活,掩住脸面:“我、我先去洗把脸,你们继续。”
见她要走,他们一下就不淡定了。
“哎哎,你快些啊,我们十个也不顶你一个手快啊。”
“好好。”
这小子,简直就是个宝,越挖越有。
郑曲尺捂着脸,赶紧朝付荣那边跑,现在也只有他有办法替她修复了,可哪曾想付荣根本没在帐中。
守卫甚至还拒绝了她入内等人的想法,并一副疑狐地盯着她可疑的举止。
郑曲尺摸着脸上,凹凸不平,路上还掉落了不少碎块,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吓人。
本来想着先回主军大帐躲躲,可没瞧见润土,没有人带她凭这张“毁容脸”根本进不去。
没办法,怕人瞧见,她左拐右拐,专朝没人的地方躲,哪曾想,东拐西拐地,竟跑到了一处十分偏僻的位置。
这里,好像是……水牢?
她脑子里装有营寨的地形图,稍一回想,便猜到自己跑到哪里来了。
说是水牢,可长驯坡经过一个冬天的苦熬,流水都断了,前面只剩一条干涸的河床,还有大石后面被凿出石梯的地下室。
她也清楚知道,如今水牢里面关押着些什么人。
问题是,人还在里面吗?
她刚准备迈出一步,这时,一道强势冷凛的身影出现在郑曲尺面前,一臂挡住:“夫人,这不是你应该来的的地方。”
郑曲尺吓了一跳,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我只是误入……”
润土点头:“当然,但如果你再多走几步,就会被水牢暗中埋伏的守卫当成可疑人物射杀了。”
郑曲尺:“……”
太阴险了吧,竟然埋伏在暗处阴人?还好她经受不住考验了,她刚才没想去探险,而是打算掉头回程了。
不过,这人会不会在她背后打小报告啊。
“别跟将军说这件事情,知道吗?”郑曲尺可怕宇文晟的疯批神经质了。
之前就是怀疑她跟墨家联手,险些没将她一掌拍进悬崖摔个粉碎,如今要是被他知道,她险些跑到水牢这“探望”故人,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发一次疯。
润土没吭声,显然对他而言,将军才是他一切忠诚的对象。
郑曲尺眯了眯眼,威胁道:“你敢说,我就跟宇文晟说,是你没有及时出现阻止我乱闯,才害我险些误入危地,你猜他信你还是信我?”
“……夫人放心,润土不会说的。”
他之前好像有些看走眼了,将军夫人估计不是傻白甜,她根本就是白皮黑馅的才对。
郑曲尺知道,润土这种闷葫芦,要么不答应,一旦答应了便不会反口。
她这才放下心来。
“你来了正好,你看看我的脸,我现在需要付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她放下手,让润土看她的脸。
老实说,现在的脸一塌糊涂,五官乱凑,似男似女,还怪吓人的。
“夫人的脸……付荣上山挖野菜了,如果夫人着急,润土可以带夫人上山找他。”
“赶紧赶紧,我还有事要忙,可现在的脸根本没法见人。”
她摆手,示意他赶紧带路。
可润土却杵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
“夫人打算就这样出去?”
“那怎么办?”
润土背起一个全身包起来的人,施展轻功纵跃在丛林当中,他听声辨位,根据留下的脚印,一路追踪。
郑曲尺刨开眼睛上的布巾,看着路过不少邺国士兵在山林各处刨刨找找,寻找可以吃的东西,挖掘野菜。
她问润土:“咱们是不是快断粮了?”
“回夫人,将军会有办法的。”
“你看,这一路走过来,这些溪径几乎全都干涸了,而且福县也已经产不出粮了,大家往后都得饿肚子了。”她看着河床上干死的鱼类,泛白的石头,心里不是滋味。
“将军会想办法的。”
“可是你们将军……也需要有人替他分忧,他明明早才还疼得饭都吃不下,下午就得出发去畿州办公,你们凡事都只能依仗他一个人解决吗?”
虽说,他是邺国跟邺军心目中的守护神,可谁也不是铁打的,万一他身体垮了,难道剩下的人就只能凉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