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不用继续欠君十三的人情了。
“袁施主,如此,可解了你内心的苦闷呐。”
“还多亏住持点拨。”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们彼此都收了昵称,看上去,正式多了。我没打算多做叨扰,这就打算走。弘法在临别的时候,送给我一个锦囊。
“袁施主,这个锦囊赠于你,还请好好留存。里面是我自己手抄的一段经文,经文内容寻常的很,在入邪的时候,能多少帮上一些忙。”
“多谢。”
说是锦囊,可是纹绣不像是最近的样子。弘法说,这是前些年,我们初见的那天晚上,弘法就写好,准备交给我的,只是当时没有遇上恰当的时机,现在给我,也不算晚。
我本打算等到了四阴宗山门附近的时候,就和君十三分道扬镳。君十三偏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无视了我拜别的话,还一路跟着我到玉峰。
回去一看,山洞已经拓宽成一条大道,十人并排进出,也不会有什么阻碍。
君十三无视所有人异样的目光,随我进了山谷。他们都听我说过君十三的事情,看他们戒备的眼神是认出来了。师父和张果这俩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师父也是第五重境界的高手,自然是不怕的。张果眼神中的不善,就好像是看见了情敌一样。
张果出自豪门大户,不会像寻常的妒妇那样撒泼。假装跟君十三打招呼,走到我的身边,挽住我的胳膊宣示主权,还狠狠拧了一把,我又不敢表现出来,忍痛陪着笑脸。
君十三不是一个老妪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他们说,张果就表现出如此的敌意,我要是说出来的,那我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君十三到了戏凡门的地方,就没有再关注过我的事情,转头去找师父去了。很久没有关注过师娘了。师娘性子泼辣,眼里揉不得沙子,原本就与张果以姐妹相称,看到君十三与我一起回来,也是恨极了。君十三去找师父了,师娘更是忍不了,掏出泣雪剑就要跟君十三比划比划。
师父担心师娘受伤,就拦在了两人中间。哪想到师娘根本不领情,一剑就往师父的大腿上刺。师父也是肉身凡胎,哪里受的住这么一剑,瘸着腿,把师娘劝回家,才能干正事。
君十三想跟师父单聊,为了避免麻烦,我也带着罡鹤和慢行作陪,这才让师娘和张果免去了怀疑。
“说吧,你来,有什么目的。”
“劝降。”
“降?向谁?向你吗?”
“向天道。”
“天道是谁啊?几个鼻子几张嘴啊?”
“无礼!”
君十三不擅长嘴上功夫,师父可没有给她留什么面子。废话,这些年来遭受的苦难,都有“天”的痕迹,都是“天”一手安排的。
“祸首君四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这一代的君四也死在你的手上,这仇还不算了吗?”
这么一说就对上了。
二十几年前杀害几位师伯的是上一代的君四,先前师父杀的,是这一代的君四。
“上一代的君四是怎么死的?”
不问出个结果,师父是不会罢休的。
“办事不利,被君六赐死了。”
“凭什么死得这么轻松!”
君十三与那些杀伐派系的不一样,不过毕竟是同门,也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师父恶狠狠的语气,让君十三有些不自在了。
君十三也没有发难的理由,气氛有些僵持。
我来打破僵局:“我们还是说说劝降的事情吧。你说的劝降,不会是让我们投靠你,然后去对付君六他们吧。”
“不是,初代规定,门内禁止内斗。否则,执法队就会出山了。”
“那是?”
“请你们降的是君六,制衡他手下的那些亡命之徒。”
“那你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要是被发现了,你觉得我们师徒俩还有活路吗?”
“就这样继续下去,会有活路吗?”
君十三说的也对,暂时来说,君十三他们怀柔派系的替我们挡下了。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戏凡门这么多人着想。
“好,我应下了,告诉我地方在哪儿。”
“不是告诉你,是告诉你们,你们俩都得去。”
“师父也得去吗?”
“非去不可。”
“那你说地方在哪儿。”
“白马寺。”
“白马寺!”
“那君六是……”
“你见过。”
“是谁!”
“弘法。”
我认识弘法的时候,他只是个小孩子啊,怎么这几年过去之后,摇身一变,变成了君六了呢?
“本来不该是他,原来君六的候选人不想成为君六,而是想成为君七,这才轮到他。”
“那白马寺……”
“历代住持都是君六。”
“白马寺是藏污纳垢之地?”
“不,白马寺还是那个白马寺,住持平时也行使住持的职责,只有涉及到‘天’的事情的时候,他们才会以君六的名义行事。”
“那……那个锦囊……”
“说话办事的时候,他自称弘法,那写下来的东西,确实是对你有益处的东西。”
“多说无益,走吧。”
这段时间,还真是比之前颠沛流离的时候还要忙碌,还真是费腿。
“弘法,你来了啊。”
“唤我本名,君六。”
弘法在玉峰山脚下等着我呢。
“我随你走。”
“是否出自真心。”
“是,也不是。”
“无妨,随我走吧。”
弘法倒是不介意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也许是对于自己颇有自信吧。我这也才有机会发现,弘法……君六……怎么称呼呢……反正就这个人吧,神智不是很清晰,在两个身份之间来回切换。
路上时而有他门下的探子回报消息,他就会换君六的样子会话,等那些人走了,他又是宝相庄严的弘法法师了。
他没有监禁我的自由,也没有来说教。只是给我和师父两个人各安排了一间净室,让我们自己修行,先破了眼前的魔障。我每次问他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或者想给我安排的任务,他都说不急,稍后再叙。
如此清闲的日子,反倒给我弄得手足无措了。
原来虽然也有很多人各司其职,我也没有很忙碌,但是现在每天都无所事事,实在是无聊至极。
闲来无事,打开弘法给我的锦囊。
“嗯……这个字还不太好认啊。观自在菩萨……”
这抄的经是《心经》,《心经》是简称,全称我忘了,不过不重要,两百多个字的经文,倒是好背得很。
弘法照例,每天午时回来看我,问我待得舒服不舒服。我正好问他,抄这段经文给我有什么用意,揭谛揭谛又是个什么意思。
弘法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我,这是作为弘法住持的面目,不是以君六的身份做出的行为。临走的时候,还趁我没有防备,点了我的几个穴道。
这我哪能忍,刚要动手,弘法往后飘了两步,悠然落地。然后跟我说他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帮助我运功而已。
我试试运行内力,好像是比原来好一些了,能稍微动用一些了,大概就是我刚刚入门时候的水平。聊胜于无,也还不错。
君六告诉我,让我在夜里,四下无人,最为寂静的时候,打坐练功,心中默念经文。
那我就先试试。
打坐行功是常有的事情,内力按照《肆行秘籍》中记载的周身穴道周游,循环大小周天。既能恢复内力,又能冲击大小关隘,以求进步。
不过在打坐的时候默念经文这种事,还是从来没有试过。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嗯?不对,怎么……有种特别的感觉。我只觉得丹田之处,有一股热气上升。也许因为热气,有了比较,我才觉得我全身冰凉,尤其是百汇穴上的寒气,尤其逼人。
仲夏时节,夜晚也是燥热难当,不过这股暖流,并不燥人,反而让我感觉自己原来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寒冬腊月之中。
“师父教我的都是错的!为什么!口口声声会保护我的师父!为什么教我的都是错的!还真是人心隔肚皮啊,没有想到,这个朝夕相处的师父,哼!我说为什么内力使不上的时候,用戾气就可以驱动。是蟑甲教给我的功夫只是为了让我帮他杀人!”
夜色是杀人的掩护,我不会就这么放过蟑甲!
“师父,徒儿有事,找您商量!”
“进来吧。”
“师父!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肆行啊,你我师徒二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啊,你说就是了。”
蟑甲老贼没有看出我表现出来的异状,没有对我设防。
是啊,就好像我原来也从来没有想到,蟑甲老贼原来是这样的德行。戾气横生,内力蓄在右掌,一掌拍在蟑甲老贼的天灵盖上。
眼睁睁看着这个老贼趴在桌上,七窍流血,沾满了整张桌子。
“君六,出来吧。”
“哦?我还以为自己藏得不错,袁兄早就发现了啊。哈哈哈哈哈哈,这种感觉怎么样啊。”
“感觉还差一点,要不由你来成全我吧。”
君六从夜色中穿行而出,落在我的身前,笑眯眯的样子令人作呕。
“哦?袁兄因何动怒啊,杀了你师父还不满意吗?”
“呵呵,因为你,我才知道蟑甲老贼的真面目是这样的,不至于哪天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真是要感谢您啊。不过,也是因为你,击碎了我所有的信仰。所以,你也得付出些什么,对不对啊!”
君六先前说自己不会功夫的事情都是骗我的,这一出手,哪像一个半大孩子。
我根本不是对手。
只是三两下,看上去没用什么劲力的拳脚,就不是我能招架得住的。
“袁兄不要动怒啊。”
“看你这伪善的样子,还能撑多久!”
君六面容不改,我这手段在这儿,根本没法看。君六就像跟我玩游戏一样,每次都恰好躲过我的攻击。
既然不跟我动真格的,我也就没什么好拘束的了。
起势。
内力运行周天,使起第一剑招的剑诀,周身金光四起,刀剑虚影围绕,指向君六的瞬间,所有光芒全部消失,只汇成一束剑气,直冲君六。
君六只是笑笑,佛光顿生,把剑气挡了个严严实实。又一道剑气破开隐匿行藏,绕到后方,猛刺君六的后腰。
“该死的东西!挑拨离间我们师徒!”
这话是师父说的。
我一早就能知道君六在边上盯着,当然也会知道他让我行功的时候默念经文是有问题的。经文本身没有问题,他也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打消疑心。我在打坐练功的时候,隐约听到小声的吟唱,这应该就是我当时感受到的暖流的原因。
我表现出的歇斯底里的样子都是骗君六的,实际上我在手心用指甲抠出了将计就计四个字,在刚进师父的房间的时候,假装对谈,其实把写了字的手在师父面前看了看。
废话,我哪会因为君六的迷惑,就怀疑师父呢?替我挡了这么多的灾,就因为这个,我就能怀疑?不知道君六这是怀疑我的智力还是过于轻视我和师父之间的感情。
君六腰间中了师父一剑,只是稍微顿挫了一下,没有受什么伤,气势不减。
“哦?没动杀心啊,看来还是我的功夫不够啊。”
“废话,你当我是傻子吗!”
“就算不是,也相去不远了。”
不是我不想逞口舌之快,只是君六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并不容易激怒他。
“受死吧!”
“哦?你们还真是有自信啊,反正我的计划达成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君六欠身离开,我也不知道该追还是不该追,就这么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和师父这才走出房门追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让人看不清方向,也不知该往哪边追。那还不如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就算是对君六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伤害,起码我们自己心里也好受一些。
点燃干草,堆在墙角,火焰顺着墙就往上窜,刚上去不到半尺,就被风吹熄了。
实在无聊,走了算了。
先让师父回玉峰,我先去找君十三。实不相瞒,君六办的事、说的话,我实在是不明白什么意思。明明有本事,可以以一敌二,却非要用挑拨离间的路子。就算是被发现了,也不真刀真枪的干一仗,反而是一直回避。这种事情,我只能找君十三去寻找答案了。
君十三倒不是不愿意告诉我,而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只得无功而返。
回戏凡门的路上,我才察觉到不对。
夜里睡着的时候,我总是梦见君六。君六穿着锦衣袈裟盘腿而坐,半张脸上堆满笑容,像是寺庙里的弥勒,半张脸像是韦陀。
除了嘴唇一直在嘟囔着什么,其他的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个塑像一样。
我刚开始以为这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后来才觉得不对,那也不至于我每天都梦到吧,每天还都一样,就君六一个人凌空打坐,其他什么都没有。
第三天之后,我已经可以辨别梦境了,试着和梦里的君六对话。君六也不搭茬,就是自顾自的嘟囔着什么。我试探了几次,不管我干什么,君六都没有什么反应。那我就把耳朵贴着他的嘴,想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本来还隐约能听见有声音,凑近了,声音倒是也有,只是不是从嘴里发出来的。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我只知道自己陷入了君六的设计之中了。
接下来的几天,事态变得更严重:这个梦越做越长了。睡着的时候,不知道时间的快慢,可是醒了的时候知道啊。每天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而且精神越来越差。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该长睡不醒了。
我试过很多方法提神,甚至是用刀给自己划一道伤口,在上面撒上盐。也不管用。那就让张果每天在规定时间叫我起床,可是偏偏入睡容易,醒来难。
尤其是每天强撑着不睡,让我更加的疲劳。半个月整,长睡不醒的日子开始了。
我每天都有无限的时间面对君六了,我也才有机会听清楚君六说的话。声音是从我的脑子里发出来的,说的是“不破劫难,不得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