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回牵住玉人一双

又打发了几个怂货,我也累了。

“你爹到底安排了多少人啊。”

“不知道我们会往哪个方向出城,所以每个城门都安排好了一队。”

“那接下来应该没有了吧。”

“应该是的。”

“你说,你这个小姑娘挺好看的,也不至于自甘堕落,陪着我这种人。”

相顾无言,应该是我的话说重了,让她感觉到了不自在,或者是我说对了,让她没有办法反驳。

“大人,等等。”

身后跑来一个人,正是还在郭府的敖小乙,跟着他的,还有勉强拿动的重剑。

他一看我们没回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当即就说要出来找我们,郭府自然是搪塞过去了,可是久久不见回来,他有些不放心,偷偷拿了我的剑,翻墙出来的。一路打听,才找到了我们。

来的正好,那我以后也不用偷偷去郭府取剑了。三人上路,着实轻松多了,很多事情都让小乙包圆了,我一点都不用操心,又回到了大爷的模样。

小乙还在说偷剑的时候有多险象环生,真是满嘴瞎话。没有人追来,就说明没有被发现嘛,这骗得了我?不过还是没有戳穿,毕竟我的心情苦闷,郭姒莜的情绪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加恶劣,看看猴戏也算解闷。

我还是忍不住打断敖小乙的表演:“好了好了,先停一停。”

“我说,郭大小姐啊,这都走出津门几十里了,天色也暗了,我和小乙要去前面投宿,你也赶紧回去吧。”

“好,除非你跟我回去,日日相对,早晚也能有什么感情。”

郭姒莜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那种为难但又不得不为的窘迫感受,让她不得安生,陷入两难。为了满足父亲的想法而委屈自己,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这不是我现在就能想明白的事情,只能在投宿的时候,多要一间房,安排给郭姒莜。只不过两间房的距离稍微远了一点,我害怕听见她半夜的哭声。

夜不能寐,是因为我太擅长反省了。人只要对于一些事情有了所谓的“反省”的念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那大概率,不,一定会觉得自己错了,只是多和少的问题而已。

我知道有些唐突,但还是半夜披上衣服去了郭姒莜的房间,只是在门口,踌躇了许久,没有敲门。

我听到了我害怕的哭声,哭声里并没有委屈或者不甘,而是对于自己的无能的唾弃。

我放弃了推门进去这种直接的方式,应该是一种恻隐之心,不想让她知道我发现了她的脆弱之处。可短短两天,就见证了两次哭泣。如果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那就是我真的伤了她的心。

“伤了她的心?”

我默默嘴里念叨着,我自己不知道声音有多响,只知道不愿意见到这个梨花带雨的模样,鬼使神差得推开门,我站在门口望着她,她伏在桌上抬头望着我。

时间竟然凝固,不动的还有空间,似是极远却又极近,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还……还没睡呢?睡吧睡吧。明日我还要早起,你别起不来。”

说完,我就直接离开,仓皇逃走,脚下发软,找不到小乙呼呼大睡的房间。我是忘了关门还是不敢触碰此时代表郭姒莜的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凡心动了,她却没有,于是,这便不是应该出现的气氛。

那更是睡不着了。

蒙着被子,却听到了敲门声,一定是她。

“睡吧睡吧,我已经睡着了。”

“我现在就回去,不耽误你的事。”

练功时都没有爆发出来的力量,不知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知道应不应该,我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自己的肉体,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事态发展。

泪痕干了一半,是用手帕轻轻擦拭的。另一半未干的,配合着血丝沾满的双眼,侵蚀我好像已经不复存在的防备。

“不如这样,明天我去给你买一身女儿家的衣服,我们一起回去,说不定……”

这应该是一种害怕,总之难以名状,觉得好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说不定……你穿上会很好看呢。”

我艰难得说出这些话,挣扎着抬起手,关上了有些破旧的房门。吱呀一声,掩盖了她的声音。所以我没有听清蚊蝇一般细小的声音,无论是答应下来,还是委屈着拒绝。不过我喘着粗气的声音,她应该是听得清清楚楚。

天光大亮,小乙恢复了支持活蹦乱跳一天的精神头,而我和姒莜的倦意,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姒……郭小姐,我们回去吧。”

“什么!大人,你不是要浪迹天涯吗?怎么说变就变!”

“住口……”

我阻拦得有些没有底气,确实,这次是我变卦了。

“你说要买衣服给我的,去城西的布坊吧,那也是我于叔叔的产业……也是不会收你钱的。”

“大人,我也要!”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你先回去。我们随后就到。”

我粗暴的打断了小乙的话,小乙识趣,把剑丢给我,一溜烟就跑没影了,看来这些天让他背着我的剑……训练得不错。

姒莜一声娇笑跟她平时的冷漠样子不太一样,我回头看看她,好像是我的错觉,并没有发生过似的。

其实,我知道,倒不是说她像我一样沉浸入了这种感情或者说是情绪,可能,只是我没有拒绝她的要求而感觉如释重负。

三步两步,我们走得很慢,其实是我走得很慢,她只是配合我的步调。

一路无话,只是在踏入城门且天色略晚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这几十里路,我们竟然走了一整个白天。

除了沾满酒色财气的烟花之地还有无数年轻或者年老的女人揽客之外,其他店铺都各自关门上板。夜行出没的人也没有多少,除了奔着那个我无心看清牌匾的烟花之地的人以外,大多是准备回家的人。

“袁公子,天色晚了,要不我们明天再买吧。”

她这样说着,但是我还是感觉到她是想要的。没有哪个女人会希望代表美好的事物晚一天到。

城西的布坊嘛,我记得,昨天走得时候路过。我拉起,姒莜的……手腕,飞奔前去,希望不要太早关门。不敢拉她的手,手腕可能不僭越,又能恰如其分。

我觉得天色逐渐昏暗根本不算什么,前方有一家店铺早就过了关门休息的时间了,可居然灯火通明。没有什么客人,里面只有塞满的各种各样的衣服、在门口站着到处遥望的掌柜和一脸坏笑的小乙。

一身劲装,当然跑的不慢,能够跟得上我的速度。可跑了这么远,脸上还是有一层一层的红晕,她是累的、热的,我是羞的、臊的。

“欢迎这位客官,请入店随意选购,只要是送给郭小姐的,本店……双!手!奉!送!”

“来吧,你于叔叔的店,我们不用客气。”

原来印象中的布坊,是一些女子自己挑选布料,然后自己找个裁缝去制作衣裳。家里夫君很少掺和女人的事情,鲜有陪同的。就算来了,也是看重女人的想法,毕竟自己只要负责穿就行了。

我跟其他的买主不同,是我带着她,明明不懂衣服、布料这类的东西,却想让她每件都试试。对了,这家布坊跟其他的不太一样,除了布料,还卖成衣。那正如我意,多试试。

可她因为卸下了传承家业的束缚,开始变得矫枉过正了。每一件衣服都要看一看、摸一摸,想象自己穿上是什么样子。

这与昨夜的美目沾水,惹人怜爱不同。姒莜眼中的热情,仿佛想补足自己从年幼时就缺失的快乐。是啊,一个人,从小时候就每天强制要求去做自己本不用做的事情,等到放开束缚之后,就应该是急于满足自己所缺的东西的样子。

“掌柜,不如都包上,四季的衣物都算上,还有,你们店里有没有女子的鞋,都带上。”

“自然是极好的。”

掌柜的好像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一样,立即欣然同意。反正于家也是家大业大,于增禄为了这个侄女,自然更是舍得。

“可我还有好多没有细细看呢。”

姒莜好像有些失落,好像光是看,都是这种快乐的一个部分。

“回去慢慢看,我陪着你,你穿给我看。”

姒莜羞红了脸,往郭府的方向跑去。我这才反应过来,一件一件试衣服,其实就是不停的换,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好像有些……不妥。没办法,只能先去追到再说。不是追求的追啊,是……好吧,其实也有这个意思。

这三天都没有睡好,一天是因为小乙,一天是因为自己,今天是因为姒莜。嗯?怎么已经开始叫姒莜了……不好,出大问题了。

被子蒙住头,空气有限,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头晕晕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大人,醒醒啊,大人。”

“小乙啊,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

“已经这么晚了啊。啊,对了小乙,不如给你换个名字吧,小乙小乙,听着怪别扭的,我想想啊……”

我从床上坐起,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想。

“不如就叫你敖迟吧,迟迟未到的迟。”

“大人,迟迟未到的迟?为什么呢?有什么典故吗?”

“迟迟未到的迟嘛……就是说你……是我的福星,就是来得晚了,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

“嘿嘿,大人,那我以后就叫敖迟了。”

“嗯……这样吧,你我二人现在在郭家,你总叫我大人,也不好听。在主人家这么叫属实不符合礼数……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叫名字肯定不对,那就叫你大哥吧。”

“行吧。”

“那……大哥,赶紧洗漱,早上郭大小姐敲门敲了好久。”

不好,稍微一放松,把这几天没睡的觉一次全都补回来了,姒莜会不会不高兴啊,不对,我在乎这个干什么?嗯……

“惹祸咯……出大事咯。”

“大人……大哥,什么事啊?”

“不该问的别问!”

我住在东厢房,按照传统来说,是主人家的长子该住的地方,原来我没注意,现在看来,郭增福……郭世伯和老头子师父好像早有预谋了,管他的呢,住着还挺舒服。

推门出来,就看到院子边上的回廊上坐着一个人,不是姒莜还能是谁。原来堵了我很久了啊,希望她不要生气。

“早啊,郭小姐。”

“早啊,袁公子。”

然后便是无话,谁也没有率先捅破这层维系得不错的平衡。

“肆行,你醒了啊。”

“师父老人家早上好,您比昨日武功精进了不少,恭喜恭喜。”

“哈哈哈哈,是吗?先去用膳吧,当年我就特别喜欢吃他们家的饭,真是不错。”

师父大笑着离开,姒莜好像找到了一个不尴尬的对话内容。

“你师父的功力精进了不少?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只能苦笑:“这是他让我说的,每天早上必须说一遍,要不然他不高兴……”

“是吗?你们师徒两个都挺有意思嘛。”

姒莜笑得有些放肆,我知道这不是嘲笑,她是真的觉得有意思。

“那……先去吃饭?”

“好!”

她应下我的话,一起往厅中走去,笑声停了,笑意却没有断,时不时回头看看我,我逼自己鼓起勇气对视,两脸通红。

这个状态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吃完饭之后,姒莜说让我看她试衣服。

郭增福本来的计划已经达成,但是却好像不是很高兴。郭增福把头埋得很低,一直在把饭菜往嘴里扒,可是夹菜的时候,也是一直盯着我,好像是后悔了。

“小子,看什么看,再看我就继续骂你!”

“世伯,您要是不一直盯着我,怎么知道我也在看你呢?”

“什么?看来文的不行了,你小子先把我骂人的功夫学去了。那我们就来武的,也让你学学我打人的功夫!”

“岂敢岂敢,世伯说笑了。”

嘴上说着讨饶的话,可一脸笑意,可没有一点心虚的样子。

郭增福小声嘀咕一句:“真是晦气。”

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他是认栽了,就不再说了。只是又看到姒莜也一直盯着我,我有些心虚,又不敢跟师父一直对视,那我只好继续盯着郭增福了。

姒莜来了一句话:“来,吃这个。”

我把端着的碗往她那里凑凑,却听到了郭增福嘲笑的声音。我稍微侧过头,原来姒莜夹着的菜是给老头子师父的,属实有些尴尬。

“哈哈哈,小子,还是我赢了!”

郭增福还是嘴里不饶人,可是神色缓和了一点——这个女儿还没有被我骗得神魂颠倒。

“郭兄,要赢也是我赢了,不是你。”

老头子师父干得漂亮!不仅打了郭增福的脸,又不会把他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而且,我和我的徒弟,本就是荣辱与共的,夹给我的,一定是看这个小鬼头的面子。”

不说还好,这句话一说完,郭增福的目光又死死盯住我,这个老头子师父,真是一不小心就能弄死我啊。

“义父。”

郭饲乾打破了僵局。

“我吃完了,先行告退,这几日冀北的剑庄的掌柜来信说,店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挑衅剑庄,打伤了无数门人弟子,剑庄声名大损,我得去看看。”

郭增福沉吟一会儿:“这样吧,让莜莜和肆行去吧,你,另有任务。”

郭饲乾应了一声,不知走去哪里了。

姒莜说话语气软了很多,有些较弱的意思了:“给我们派一辆马车吧,我要带的东西很多。”

“嗯?好吧。”

我哪管郭增福知不知道姒莜要带的是衣服,反正我知道。

老头子师父在饭后叫过我,在我两只手臂上用那把只有一半的椎血剑各刻下了两个字,血迹还没干,就拿起早就研磨好的墨,泼了上去。刚刚沾血,就是一阵疼痛。

左手刻在手臂外侧,刻上“渡人”二字,平日垂下的时候,别人能看的清楚。右手可在手臂内侧,是“渡己”二字,提起手臂,自己看的清楚。

老头子师父应该是不放心,又叮嘱:“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时候就到下一个境界了。”

下一个境界?什么意思?

我套上马车,把姒莜要带的衣服打包装好,扔进马车里,与众人草草挥别,带着姒莜,就驾车离开郭府,目标是……冀北。

“姒莜,你睡了吗?”

出了城,马车稍微颠簸了一会儿,刚刚才好转一点,估计她也累了,应该是睡着了。

“其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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