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来得快,去得也快。浓雾消散后的庄园,月明星稀。
“哎呀,渴死啦……”
甩掉追兵的丁大力和小春子疲惫不堪地走在苏菲他们路过的陡坡上。不经意间,小春子看到陡坡下方的池塘,欢快地拍拍丁大力的肩膀,叫起来:“诶,大力哥,你看,有水!”
丁大力摇摇头:“这水怕是不干净吧。”
“怕什么,我就是个叫花子,什么都吃过。”
说着,小春子就愉快地滑下斜坡,丁大力轻笑一声,也跟着滑下去。小春子迫不及待地跳到溪边,伏在地上,匆忙地往嘴里送水。
“哇,大力哥,这水好甜啊。”
“你喝吧,我不渴。”
丁大力两手插兜,无聊地漫步在池塘边。
他忽然听见边上的草丛里,有轻微的异响,似乎是人痛苦的呻吟声。
丁大力悄悄走过去,扒开草丛,发现一个女子奄奄一息地蜷缩着坐在里面——正是苏菲。
苏菲看见丁大力,却又一下子来了精神,张开双手,猛一起身,搂住丁大力的脖子,扑倒在他怀里,拖着哭腔,有气无力地说:“阿洋,你来了……”
阿洋?
万隽洋!
丁大力想起来,自己和小春子甩掉追兵不久,在路上也遇到过万隽洋。当时万隽洋是朝着陡坡的反方向跑的,身后也没有追兵。万隽洋没看见他俩,两人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万隽洋就跑远了。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丁大力慌乱地想弄开苏菲,可她已经晕过去了。这时候,借着明亮的月光,丁大力才看见,苏菲身下有一大滩血!
他连忙检查,发现了苏菲腿上深深的伤口,此时还在流血。
在码头上当工人,偶尔会遇到工伤,丁大力也会一些应急处理措施。他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又撕下一小块衬衣,粗略地进行包扎,费了些力气,把苏菲背在背上,步伐稳重地走出去。
小春子看见两人,大惊:“大力哥,菲姐怎么了?”
“失血过多,晕过去了——我们得带她去个干净地方休息一下。”
……
说也奇怪,一路上,放出蜂鸣声的喇叭好像能自动感应似的,当特蕾西和邦邦走到附近时,就自动关闭。
特蕾西走在前,领着邦邦,很快就来到求生者宿舍,不过几分钟时间,又进入她的房间。
“进来吧。”
特蕾西打开灯,大步走到自己的工具箱前,邦邦才在房间中央站定,特蕾西已经麻利地拿出焊接工具。
她快速戴上手套与护目镜,做好一切准备工作,走到邦邦身后,开始焊接。火花四处飞溅,映红了她的脸颊。
“你很熟练。”邦邦富有金属质感的声音听不出情感。
“我是一名机械师,这是我的专业。”特蕾西平静地回答后,顿了一下,又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机器人。”
“怎么了?”
“说不上来,但你总给我一种感觉,好像……好像你有灵魂似的。”
特蕾西说罢,又因为觉得自己言语的荒谬,自嘲地轻笑着。
机器人怎么会有灵魂?
邦邦沉默,凝视着特蕾西那个被经常擦拭而显得光鲜亮丽的傀儡机器人,很久,才开口:“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类?”
焊接完成的特蕾西一边摘下手套与护目镜,一边问:“为什么?”
邦邦的脑袋一百八十度转过来:“你是我见过的对机器人最好的人。”
窗外忽然白光一现,紧接着,一道惊雷炸起,吓得特蕾西娇呼一声。她尬笑着,拍拍自己的胸脯,暗怪自己的胆小。
窗外倾荡着瓢泼大雨,又是接二连三的惊雷。不过特蕾西有了心理准备,也没被吓到了。
“今晚的天气可真是反复无常。”特蕾西自言自语着,努力缓解尴尬,“才起了大雾,暴风雨又来了。”
……
监管者宿舍内,先行回来的人和“人”坐在大厅,听着外面雷雨的惊天之势。
“今晚的天气可真像姑娘的脸啊。”杰克打趣着。
“不只是天气。”诡王悠悠地说,“我明显感受到,那个姓楚的小子离开后,这里的灵气波动很惊人。”
“抱歉,请问一下,”裘克举起手,“什么是灵气?你们是怎么感受到的?”
“你是活人,跟你解释你也不懂……”一只身上绑着麻绳的女鬼(河女)说。
“哎哟,都在呢。”谢必安和范无咎走进大厅。
谢必安抖了抖湿答答的伞,又微笑着说:“看起来楚公子目前战况良好嘛。”
“什么意思?”约瑟夫问。
“这里是希恶鬼制造的梦境,它和楚离的战况如何,从这里的天气就可以看出来。”范无咎面无表情地回答,“先前的漫天大雾,其实是希恶鬼給楚公子套了迷障,但雾很快散了,说明楚公子很快也看破了。”
“那现在他们战况如何?”凯文问。
“看这暴风雨的架势……很激烈。”谢必安说,“顺便提醒一句,你们最好做好准备,因为如果楚公子打赢了,可能就会……”
还没等谢必安的话说完,大地忽然剧烈抖动起来。
……
地震突如其来。
那个雕像滚落下来时,威廉将海伦娜一把推开,自己却被石块掩埋。
“威廉?”
海伦娜听见巨响后,威廉没了动静,心里“咯噔”一下。她抓起盲杖,冲向威廉原先的位置,脚踩在一块碎石子上,一下子滑倒在碎石堆里,摔破了眼镜,擦破了膝盖和手掌。
海伦娜胡乱地刨着碎石,泪水夺眶而出,与雨水混在一起。
“威廉,你在哪儿!你别吓我!”
她的呼喊,在雷声下显得弱小苍白,又无力。
海伦娜拼了命地刨着废墟,渐渐地体力不支。
“威廉……”
她捂住脸,跪在废墟里啜泣。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把她一把抓开。紧接着,又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刚刚海伦娜所处的位置,被没有崩塌完的雕像掩埋了。
“你疯了,那里这么危险!”
海伦娜听出来,是薇拉。
她立刻抓住薇拉的手,哀求着:“求求你,奈儿小姐,帮帮我,威廉被埋在下面了!”
薇拉一脸黑线,甩开她的手。海伦娜立刻又抓住她的手。
薇拉急了,用力拍打海伦娜的手,可海伦娜还是不松开——哪怕已经被擦破许多口子的手又被打得红肿不堪。
“他是你什么人,值得吗?!”薇拉大声喊。
“他,他是……”海伦娜被这一问,声音倒畏缩起来。
薇拉也没耐心等她回答,却是更激动地吼道:“在这个时候,没必要救一个很难救出的人——因为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都有可能伤害你!”
薇拉越说越激动,特别是她提到“最亲近的人”和“伤害”时,已经有些失控的样子。
海伦娜的手泄劲了,被薇拉一把推开。可薇拉也没有离开,而是大口喘着粗气,站在暴雨中,面对着海伦娜,任凭风雨拍打她艳丽的脸庞。
风雨声呼啸了很久,薇拉才缓缓开口:
“我曾经有一个姐姐。我以前是一个不受人欢迎的女孩,所有人都不喜欢我——除了我的姐姐。她总是对我最好,我很爱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会无视我的心血,剽窃我的创意,偷窃了我的劳动果实……”
说着说着,薇拉的眼眶湿润,苦涩的泪水终于在脸上的雨水中扩散开来。
海伦娜的情绪也已经平复了,拍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我也被我最敬爱的一位老师伤害了——沙利文小姐,她为了帮助我更出名,更成功,让我装聋,一直压抑着最真实的我——可是我永远也记得,正是因为这位美丽的女士,我才会热爱这个精彩的世界……
“我永远记得,她对我说过的:也许上帝对我不公平,让我失去了用双眼欣赏这个世界的权利,但这不能成为我去诅咒这个世界的理由,因为这世界本就多彩缤纷。人一生,会与许许多多重要的人或事擦肩而过,如果沉浸在抱怨与悲伤的泥沼,终究会错过所有美好。我们应该做的,是在与他们相逢的一刹那,紧紧拥抱他们,好好珍惜当下的光阴。
“前些日子,我遇上了一位一心一意对我好的男孩,他在这个庄园里,给了我许多帮助——而现在他遇上麻烦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助他。”
说罢,海伦娜又凭借记忆回到废墟前,一下又一下,坚定地刨着那些碎石瓦砾。
薇拉看着海伦娜在暴风雨中瘦小的身影,咬咬牙,大步走上去,也一下又一下地刨着那堆碎石瓦砾。
地震一直持续着,暴风雨一直下着,两人一直刨着。
直到黎明,地震停了,暴风雨停了,威廉的脸露出来。
海伦娜摸到那张人脸,加紧挖开威廉身边的碎石,和薇拉一起将他拖出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威廉的脸上,刚刚脱离昏迷状态的威廉咳嗽两声,看见海伦娜和薇拉,虚弱地说:“谢谢……”
海伦娜一把抱住威廉,放声大哭。
从地平线刚刚升起的太阳忽然高亮,整个庄园白光一现,世界便恢复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