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宁府赖升总管紧急召集了同事人等。
“听说里头请了西府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各位须要小心些,宁可辛苦一个月,别把老脸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要是恼了不认人的!”
次日卯正二刻,凤姐乘车过来往厅上坐了。
“既托了我,少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错我半点儿,管不得是谁,一例现清白处置。”
众婆娘媳妇站在厅外不敢擅入,竖着耳朵听里面念花名册,按名一个接一个进来听候差派。
接着发放物件,搬取家伙,一面交发,一面登记,分领开派一丝不乱,条理井然。
此后人有专执,事有定规,不似先前荒乱得正忙摆茶,还要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把那些推托耍滑、偷闲窃取等弊一概蠲了。府里人来客往,各司其职,一派规整肃然景象。
五七正五日一早,凤姐一路众人伺候簇拥着,来到了宁国府会芳园登仙阁。一见秦可卿之灵,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
凤姐放声大哭,里外上下接声嚎啕。
漱口整妆毕,回到抱厦,按名查点各处人数,只有迎亲送客上的一人迟到。
“睡迷了?”凤姐对那人冷笑一声,“明儿我也睡迷了,后儿他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人了!”guwo.org 风云小说网
正说着,就有王兴媳妇取线打络子、张材家的支取裁缝工银、宝玉外书房支领糊裱等事。
那人跪在下面张皇愧惧,且等凤姐一一处理发派。
事毕,凤姐拉下脸道:“带出去,打二十板子!”说着掷下宁府对牌,“说与赖升,革她一月银米!”
众人见凤姐眉立,不敢怠慢,打板子的去打板子,传谕的去传谕。
那人挨了二十板子,还要进来叩谢。
“明日再误打四十,愿挨板子只管误!”
凤姐威重令行,众人都不敢偷安,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
发引日近,贾珍亲自来到铁槛寺,叮嘱色空主持预置新鲜陈设,广请名僧,以备接灵,又带阴阳司吏踏看安灵所在。
凤姐预先逐细分派料理送殡事宜,此时偏又遇荣府缮国公亡故、西安郡王妃华诞、镇国公生子、胞兄王仁回南、贾迎春染疾等事,忙得凤姐茶饭也无功夫吃。
到了荣府,宁府的人追来;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追来,分秒不闲。
凤姐并不推托偷安,日夜不暇筹画得十分整肃有致。
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者。
送殡那日,场面之壮观,难以备述。
单是官客就有国公、郡王、侯爵、将军、王孙、公子,不可胜数。
堂客大轿小轿车辆百十余乘,连同前面各色执事陈设,浩浩荡荡,一摆三四里远。
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
送殡队伍,浩浩汤汤,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却说其中有个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形容秀美,性情谦和,思及当日两家祖父相与之情,未以异姓相视,上日探丧上祭,今日朝罢归来换了素服,坐轿鸣锣张伞往自家祭棚处落了轿。
贾赦、贾政、贾珍急忙来迎,以国礼相见。
贾珍道:“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
“世交至谊,何出此言。”水溶轿中欠身答礼,并不尊大,复命长府官主祭代奠。
贾赦等忙还礼谢恩。
水溶十分谦逊,问道:“不知哪位是衔宝而诞者,可否请来一会?”
贾宝玉向思与之相会不得,今见反来叫他,欢喜过望。
一面走一面往祭棚处看,只见水溶坐在轿中,好个仪表人材:
头戴净白簪缨银翅帽,身穿江牙海水白蟒袍,腰系碧玉红革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
贾宝玉抢上来参见,水溶轿中伸出双手将他挽住。
只见贾宝玉头带束发银冠,身穿白蟒箭袖,腰围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
“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水溶不觉笑道,又问:“衔的那宝贝在哪里,能否一观?”
贾宝玉低头从胸前摘下,双手捧过。
水溶接在手里,一面细细观赏,极口称赞,一面用手理顺彩绦,然后倾身向前,亲自把玉给他戴上。
“今年几岁,读何书?”水溶携其手问道。
贾宝玉躬身一一回答。
水溶见他言语清朗,谈吐有致,心中甚喜,于是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来。
“今日初会,仓促间未备敬贺之物,恰前日圣上亲赐蕶苓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吧。”
贾宝玉连忙接了,回身奉与贾政,父子二人一同谢过。
水溶向贾政赞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是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
贾政道:“犬子怎敢谬承金奖。赖藩郡余恩,果如所言,亦荫生辈之幸矣。”
水溶道:“若令郎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邸。小王虽不才,却多蒙海内名士垂青,高人颇聚,令郎倘能常来谈会,则学问可日进矣。”
贾政躬身答道:“是。”
水溶目光再次看向贾宝玉,冲他点头一笑。
待贾宝玉谢恩回去,滔滔然殡伍过完,水溶方回舆而去。
一时出了城,贾宝玉见秦钟混在行伍中甚不自在,恐他受委屈,因道:“鲸卿,我带你去凤姐姐那里。”
“好啊,不过……”秦钟知道凤姐事务繁多,不喜人去,有些犹豫,“我怕咱们去了她会腻烦。”
“她怎好腻烦我们?”贾宝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