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衙门的院子里很热闹,不少书吏官员正在清扫积雪,因为地面很平整,用一块厚厚的木板推土机一样将积雪推到墙角,便露出青石板的地面。
兵部正堂的门口,李绩手捧茶盏站在那里,优哉游哉的看着手下干活儿,自然第一时间便见到走进来的房俊,脸上不自禁的露出一抹笑意。
虽然尚未见到神机营关于两次击退突厥骑兵的详细军报,但往来探马斥候交通消息,对于这两次狙击的大致情形,李绩已然知晓大概,心中对房俊的评价较之以往愈发看好。
不出意外,这定是帝国未来冉冉升起的一颗军中新星,对于隐隐有朝中第一名将之称的李绩来说,自然乐见其成,尤其是两家的关系素来交好,房俊与自己的两个儿子更是相交莫逆……
院子里这些正干得热火朝天的书吏官员,偶尔偷偷注意尚书大人的,见到这一抹微笑,顿时惊讶得不行。
无论何时何地,李绩这人都是冷酷威严,无论面对属下亦或是皇帝,都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及时这般开心的笑过?
众人顺着李绩的目光看去,便见到由外面走进来的房俊,顿时,心中对于这位名满长安的纨绔棒槌不由得多添了几分敬意。
能得到自己这位严苛冷酷的尚书大人待见,那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得到的……
房俊一眼便见到正堂门口的李绩,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拱手施礼道:“末将见过尚书大人!”
“嗯。”
李绩这时候反倒收了笑容,神情冷淡的点点头,转身走进身后的正堂。
房俊自然亦步亦趋的跟进去,见到李绩端坐于书案之后,赶紧将怀中的战报呈上。这是在返程途中与刘仁轨、段瓒等人详细谈论之后写下的,记述了行军途中每一次战斗的详细过程,以及一些意见和看法结论。自然还有阵亡、负伤、失踪等人数的归结,粮秣军械的使用情况,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必须据实上报,以为存档。
原本,此事应有西征军的统帅完成,但神机营情况特殊,虽然跟着大军一起西征,但实际上并不归属于侯君集的领导,是以这行军战报便分成了两份,侯君集一份,房俊一份。
李绩接过战报,随意的指了指房俊身后的椅子,示意他随便坐,便在书案上摊开战报,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
这时有书吏给房俊端来茶盏,放到他面前,房俊微笑谢过。
现如今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衙门,有两样东西成为标配——椅子,以及茶水。
比起以往的胡凳,无论样式亦或实用程度,椅子的优势都很大,是以很快的普及开来,反正这玩意也没有什么技术难度,照葫芦画瓢便足矣。
只是房俊遗憾的是这年头没有版权之说,不然定能大大的捞一笔……
至于茶水,那更是招待客人必备之饮品,这一情形导致茶叶的需求量大大提升,现在已有无数商家盯上炒茶这一领域,竞争者日益众多,毕竟炒茶的技术也不是太难,只是一时半会儿的还比不得房家炒茶的品质而已。
当然,房家的炒茶现在已然不仅仅是质量过硬、旁人效仿不来的问题,而是房家炒茶的名头早已在民间形成良好的口碑,这便是品牌效应。哪怕日后真有人能制出比之房家更好的炒茶,也无法对房家形成威胁。
房俊冷着茶盏轻轻的呷了一口,入喉绵顺,口有回甘,是上等的龙井,价格极其昂贵,兵部衙门果然很有大衙门的做派,很土豪……
摆在李绩面前的,一共是两份战报。
其一是正规的战报,记述了此次神机营西征的大小战事,以及伤亡情况,更有两次狙击突厥骑兵的详细过程,甚至有房俊、刘仁轨、段瓒等人对于两次狙击之中暴露出来的优势、劣势之处的评论与反省,洋洋洒洒几千字,可谓是神机营这等新式部队作战方式的一次总结,极其重要。
而另一份,则是《关于行军医疗的若干意见》……
这是什么鬼?
李绩有些莫名其妙,作为一个将军,你且行军打仗便行了,医疗救治之事,那是随军医官的职责,与你有何关系?
可是当他翻开看细细观看,却不得不大赞房俊的用心良苦。
此时行军打仗,军中的减员其实最大部分并不是战死的士兵,而是受伤的伤员。可是限于医疗水平以及卫生条件,大量伤员都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处置,导致严重减员。
这份战报之中,却详细的推举了大量事例,以及对于伤病营改革的一系列意见与建议,细细揣摩,无一不是金玉良言,若能严厉贯彻到各个军中,定能给唐军大战斗力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重要的是,那些阵亡的将士以及因伤致残的兵卒,是朝廷巨大的负担,不但要赐予大量的抚恤,更要对其家中减免税赋,是一笔极大的开销,给国库带来巨大的压力……
李绩抬眼瞅了瞅端着茶盏喝茶的房俊,心下欣赏之情更甚。
首次出征,不仅能观察到军中的缺漏不足之处,更能相对的相处解决之法,不愧陛下的那句“宰辅之才”的评价。
然而更令他震撼的,却是战报之中关于两次击溃突厥铁骑的详细记录!
细细观之,李绩震撼莫名,这使用了新式火器的神机营,居然有如此巨大的战斗力?
尤其是第一次仓促应战突厥人的“附离”亲兵,无论过程与结果,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旁人或许不知“附离”亲兵的威力如何,与突厥前前后后大战数次的李绩,却知之甚详!
那是突厥铁骑之中千挑万选出来,作为突厥可汗亲兵的最精锐存在,是突厥铁骑之中战斗力最强横的部队!
居然败得这么轻而易举?
震惊之余,亦对李二陛下昨日的决定深感惋惜……
好半晌,李绩才轻轻覆上两份战报,缓缓吁了口气,点头赞道:“无论是两次狙击突厥铁骑所展示出来的战斗力,还是这一份关注与军中医疗的意见,都堪称惊才绝艳,二郎,干得不错!”
房俊颇有些受宠若惊,李绩这人一贯不太近于人情,我行我素,几时听他如此赞许一个人?更别说以李绩与房玄龄的关系,以及房俊同李思文、李震的交情,完全没有必要让李绩做出如此推崇的态度。
所以,能让李绩说出这番话,那边必然是其心中确实非常看重于房俊。
“多谢尚书大人褒奖,末将愧不敢当。”房俊不得不谦虚一句,他即觉得有些自傲,毕竟被李绩夸奖可是少有之事,另一边亦觉得事有反常必有妖,难不成背后有什么变故?
“呵呵,年青人自谦自律是好事,可亦不必妄自菲薄,傲骨还是要有的。”李绩捋须微笑,将身子缓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面前的房俊,“从古至今,惊才绝艳之辈数不胜数,然则并不是没有个人才最后都能成长为栋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业绩。这其中,既有时机、运气的因素,更重要的,其实还是心志坚定与否占了大多数。心志不坚者,空有满腹才情,遭遇挫折即唏嘘嗟叹,意志消沉,然后随波逐流,泯然众人矣;而心志坚定者,却遇难则强,力争上游,哪怕一时落魄,亦修身养性潜于深渊之中,等待风云际会之时,立刻飞腾于九霄之上,成就彪炳青史之事业!是以,贤侄不可因失落而消沉,亦不可因得志而骄傲,沉淀下来,不断充实自己,这才是智者之所为!”
堂堂英国公、兵部尚书李绩,何时曾对一个晚辈如此循循善诱、谆谆教诲?
但是这一番话,套路很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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