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音乐响起,班里的同学陆续排队去餐厅吃午饭。
林简走在队伍末尾,到了领餐口,食堂阿姨特意往餐盘里给他放了个大一点的鸡腿,笑眯眯地说:“小朋友要多吃一点呀,太瘦啦。”
林简微微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学生用餐区是以班级划分的,但是座位任选,等林简端着餐盘走过来,习惯性地挑了一个没有人的桌子,坐下默默吃饭。
这个年纪正是叽叽喳喳闲不住的时候,虽然生活老师偶尔提醒他们吃饭时减少交谈,但是小孩子天性使然,又哪里忍得住。
唯有林简这边安安静静。
吃完饭,林简端着餐盘去收餐区,正是同学们都陆续吃完饭的时间,餐车旁边围了很多人,林简端着餐盘等在一边,生怕不小心碰到了谁。
然而他仔细着别人,反而自己被洒了半身剩汤。
雅克布在同学里算是个子高的,察觉自己撞到了人,慢慢回身,一句“对不起”还未出口,看见林简的脸,便闭上了嘴巴。
林简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羽绒冲锋衣,半碗汤汁洒在左边口袋的位置,泅出一片深色的水迹。
沉默片刻,林简抬头,视线从衣服转到雅克布脸上:“道歉。”
雅克布嗤笑一声,态度无所谓道:“对不起,行了吧。”
林简说:“不行。”
“又不是故意的。”面前的白人男生不耐烦,“whatdoyouexpect?”
万没想到,林简平静回道:“asincereapology。”
雅克布登时瞪大了眼睛。
男生脸色由青转红,对峙几秒,雅克布将手里的餐碗往收餐台上一放,气鼓鼓地转头就走。
经过林简身边时,林简没拦,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飘飘地说了一句:“rubbish。”
中午回学生公寓休息,一进门就看见张扬雅克布凑在一起,英语汉语交杂着嘀咕什么,见到林简回来,立刻收声。
林简没搭理他俩,径直脱下外套,拿到洗手间。他这里没有洗衣液,只能把香皂涂在被弄脏的地方,一点一点搓洗干净。
林简夜间并不住宿,所以公寓里没准备其他衣服,下午上课前,冲锋衣还没干,林简想了想,只能穿着卫衣去上课。
还好公寓到教学楼之间的距离不算远,教室里的暖气又很充足。
下午前三节都是室内课,最后一节是硬笔书法,老师在课间将字帖纸发了下去,林简从文具盒里拿出hb铅笔,发现笔头太短,于是拿着铅笔刀跑到教室垃圾篓那里削铅笔。
自从他来到沈家,不管是吃穿用度,全部都是崭新的、昂贵的,唯独那个帆布书包和文具盒,那是林江河生前买给他的,之前他舍不得用,现在用上了,就舍不得换。
铅笔没削完,窗外折射的阳光却被挡住,林简抬起头,就看见雅克布和张扬围了过来。
小胖子张扬笑着说:“林同学,我的铅笔也该削了,能帮个忙不?”
林简转过头,没搭理他。
面前忽然递上来一支铅笔,雅克布笑嘻嘻地说:“我的也是,都是同学,助人为乐一下怎么了?”
而对于这种言语寻衅,林简从来都是漠视不理的。
没出现自己预料中的反应,雅克布得寸进尺,突然伸手去抢林简手里的铅笔刀。
林简的铅笔刀就是最老式的那种折叠小刀,手腕被握住的时候他一惊,本能地松了手,锋利的刀刃才没有割到手指。
林简站起身,上前一步,干净漂亮的眉目间已经有了怒意:“还给我。”
雅克布手里摆弄着那把小刀,捏着着铅笔刀的那个小圆孔,笑嘻嘻地问小胖子张扬:“哇,现在居然还有人用这种东西?我见都没见过!”
张扬哈哈大笑,附和道:“我也没见过,文具店都没得卖了,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
“还能从哪儿?”雅克布嘲笑道,“adump?毕竟这东西才是个……rubbish。”
一瞬间,血色从林简雪白的小脸儿上褪个干干净净。他一言不发地猛冲过去,直接去抢对方手里的那把小刀。
毕竟有身高差距,雅克布在冲自己过来的那一刻,先人一步上手一推,用了十乘十的力气,而林简只是脚下趔趄了两步,两只手同时扣住他的手腕,咬牙道:“还我!”
突然的混乱瞬时吸引了同学们的注意力,人群立刻聚拢过来,将他们围在圆心,有同学喊着别打了,有人起哄,还有人跑出教室去喊老师。
慌乱的争抢中,刀刃脱离刀托,垂下来的那一刹划到了雅克布的手背,只听对方“啊”的一声嚎叫,林简愣了一秒,而后眼角一锐!
小刀被林简夺了过去,包括雅克布在内,周围的同学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赵凯毅和科任老师急匆匆跑进教室,看见眼前的情况,赵凯毅倒吸了一口凉气,女老师吓得险些原地昏厥。
雅克布手背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渗出几粒血珠,而林简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支铅笔刀,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看不出掌心伤口多深,只能看见血染满了五指,一道道鲜红的血迹正顺着他的指尖滑下。
沈氏集团总裁办,沈恪坐在办公桌后,正翻阅一份项目预案,下午有一场项目审阅会议,需要对即将招标的两个项目进项二次评估,这已经是项目组报上来的第三稿了,但沈恪依旧觉得还有完善的余地,于是边看边在纸业边侧的空白地带写上几笔,提出优化建议。
宋秩敲门进来的时候,整本预案刚刚看完三分之二,沈恪问:“什么事?”
宋秩手里握着手机,脸上是极少会出现的焦急神色,沈恪不由皱眉,就听他急慌慌地开口:“裴姐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是孩子在学校受伤了!”
沈恪脸色微变,快速起身绕过办公桌,边往外走边问:“怎么回事,人现在怎么样?”
他语速很快,但是神色依旧镇定,宋秩拎着他的风衣跟上,回答:“说是和同学打架,学校有专业医疗室,已经在第一时间做过处理,现在通知双方家长过去解决协商。”
沈恪“嗯”了一声,快步走到电梯口,声音沉稳:“不用通知司机了,你开车。”
电梯门开,两人走进去,宋秩下意识地提醒:“可是下午还有会,要不我一个人……”
“不用。”沈恪吩咐道,“动作快点。”
一路疾驰来到学校,教务处的老师引他们来到接待室。
路上沈恪一言未发,等进了接待室的门,就看见学校领导正擦着额上的汗,急切地与另一方的家长解释着什么,而林简一个人坐在沙发另一端,左手上包着厚厚的一圈纱带,看见他进来的那一刻,神经反射般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是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沈恪淡淡看他一眼,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
对方家长的爸爸是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妈妈倒是华人,出面协调解决问题的是负责校园安全的副校长,此时正被中英双语夹击,显然已无几分招架之力,只把刚进门的沈恪当成救星:“您二位是林简的家长吧,这是雅克布同学的父母,是这样……”
不用等沈恪开口,宋秩率先打断他这些无用功般地絮叨,只问重点:“两个孩子伤得严重吗?”
“当然严重!”雅克布妈妈顷刻调转火力,“右手背上那么长一道口子,都流血了,这是伤到了手,如果伤的是别的地方呢!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宋秩理智指出:“但实际上看,是我们的孩子伤得更严重。”
对方不依不饶:“这不是他自己找的吗!谁让他带刀械进校园的,学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带危险物品,现在伤了自己不说,还伤害到了同学,怪谁!这件事,必须给我们无辜的同学和家长一个交代,不仅是你们,还有学校,我们都要追责!”
沈恪这时候才沉声开口,却是对着林简,只问:“怎么弄的?”
他几乎没有见过沈恪这样的神态,没发火不发怒,口吻依旧清淡,但是眼神却沉得压人,林简饶是再镇定,此时也不免心慌,他将一直握紧的右手伸出来,打开,掌心里是那把已经被攥得温热的铅笔刀。
沈恪眸色微怔,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问:“为什么会伤到同学?”
林简小脸绷得紧紧的,过几秒,说:“我削铅笔,他抢小刀。”停顿片刻,补充:“不是我划的,是抢的时候他自己碰到刀刃了。”
“乱说!”雅克布妈妈气愤道,“谁会自己去碰刀刃,我家孩子傻吗?就是你故意的!”
这话说完,沈恪没什么表示,只是淡淡瞥了林简一眼。
争执毫无意义,副校长试图息事宁人:“那您双方协商一下,看看这事我们怎么解决?您二位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学校尽力配合。”
此时雅克布的爸爸插话道:“当初我们选择贵校,除了是对学校的办学理念认可,同时也是对校园安全这方面表示信任,但显然,学校辜负了我们这份期待,所以我们认为,像这样威胁校园安全的不安定份子,不应该再继续出现在学校里。”
此话一出,副校长惊慌失措:“不至于不至于,只是同学间的矛盾冲突,怎么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而且……”副校长看了看对方家长的脸色,犹豫道,“就算是受伤,也是林简伤得重,如果真的要追责的话……”
“你什么意思啊!”雅克布妈妈急了,“事出有因,总不能看谁伤得重就处罚另一方吧,要看矛盾的主要过错方是谁!”
从进门到现在,沈恪始终都没有明显地表现出“维护”的意思来,甚至对于受伤的林简也没有多余的关怀和安抚,神情一直淡然镇静,这样的行事做派,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给了对方家长某种“得理就可以不饶人”的错觉。
沈恪眼神示意,宋秩俯身听他轻声耳语了几句,而后快步走出了接待室,随后他才冲林简招了下手:“过来。”
林简慢慢挪过去,垂着眼睛不抬头。
沈恪用指骨碰了一下他缠着纱布的手背,问:“疼不疼?”
林简停顿半秒,摇了下头。
“打针了?”
“……破伤风。”
沈恪点点头,又问:“刚才那个阿姨说的,都听清了么?”
林简声音很小地“嗯”了一声。
“好。”沈恪眸光柔和了少许,连带着嗓音也温和了一些,又问:“那你以后还想在学校里再看见这个同学吗?”
林简反应了片刻,骤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