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纪的生活其实和旧时代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差别。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在旧时代不会发生,放在星陨纪也一样不会。出一分力气就有一分饭吃,除非你是荒士营退下来的士兵,不过他们退下来后所能领到的那份补给在经过层层克扣后,剩下的能够养活只猫都不错了,想要喂饱一个人实在太过强人所难。
不过人类这种生物永远都不至于被生活逼死,只要你肯出死力气,总会有一份工作适合你。比如说采矿和拾荒,如果你没有力气,那么位于苏扬三十楼的央街酒店老板会为你指一条躺着就能赚钱的门路,而且非常仁慈地只收百分之五十佣金。
但这些工作封絮都不想做,采矿和拾荒她做不来,至于央街她更不敢去。封絮清楚自己的脸对于央街那群和荒野上的鬣狗没什么两样的猎人商人有多大吸引力,像她这种没有什么强力后台在背后支撑的孩子,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之前住在他们家隔壁的杨玲就是这样,她妈妈因为在上层街做苦力做久了得了辐射病,于是在她爸爸在荒野上用生命换来的那份抚恤用完以后,她就义无反顾地跟着那群爸爸“生前的朋友”走进了央街,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
她妈妈最后是死于饥饿。死的时候封絮和哥哥已经饿了三天,但还是没有让那个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女儿已经在第一天晚上就死在央街的可怜女人活下去。
用冷馒头和铁矿石换来的麻醉剂救不了那个女人的命,生命是很公平的东西,它不会看你付出了多少,它只看你付出的值不值这个钱。你以为付出的所有,在生命面前其实不值一文。
埋葬那个女人后哥哥沉默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出去了好久,直到晚上才回来。回来后便领着封絮去离央街不远的素街大吃了一顿烤肉。封絮记得吃饭时隐约听到有人说央街中午时死了一个猎人,死状尤为惨烈,连见惯了死人的荒士营士兵都忍不住当场吐了。
封絮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平静的给自己切肉的哥哥,突然觉得无比心安。
所以封絮也想让哥哥心安。她不害怕去央街伺候那些猎人,她只害怕自己一去不回,那样哥哥就没人照顾了。杨玲的妈妈至少有哥哥埋下,如果自己回不来,有谁会帮哥哥添一铲土?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封絮一边在心里默念这句话一边用力摇摇头,不去再去想这些事情。轻轻扭开门,回头望了卧室一言,哥哥的呼吸声很平稳,没有一丝起伏。
舒了一口气,封絮穿着那件快有她一个人高的辐射服溜出了房门。她和那位雇主约好了,就绝对不能迟到,哥哥没教过自己这些,但他从来没有迟到过,所以自己也绝不能迟到。
现在这样封絮已经心满意足了,哥哥已经醒过来了,只是需要时间恢复而已。自己只需要再坚持下就好。不过哥哥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所以自己要更加努力,这样才能有钱买到给养来让哥哥快点恢复。
在苏扬,给养和补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后者是退伍兵的配给,前者则是属于在役士兵的福利,其中所包含的内容自然也要比只有冷馒头和一瓶五百毫升的三等纯净水的补给丰富的多,甚至还有一片钙片。
这类给养也面向苏扬人出售,一份通常在十元上下浮动。以前哥哥没有受伤时,每到周末都会给自己带一份回来,那味道让封絮至今都难望。在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小脑袋里面,那份给养的味道仅次于那天哥哥带自己去吃的烤肉了。
以苏扬地下城第四十层为分野,最下面的十层是苏扬市的贫民窟,这里居住着苏扬人中最贫困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人中,每年都有超过三分之一会因为付不起五十元租费而被赶出这里,流落到上层街,成为流民。对于这种没有多少油水可供压榨的地方,苏扬城主府自然不愿意浪费那份修缮管理的经费。因此这里常年处于黑暗之中,出来行走没有一个手电筒之类的,绝对会出事。
封絮自然买不起手电,但幸运的是从四年前搬到这里后,哥哥就有意识的训练她对这层地下城的熟悉程度,闭着眼都能够找到电梯入口——虽然在这里睁眼和闭眼并没有多大区别。
出发的时候刚好八点,等到第十层的时候应该是八点零七或者八点零八分,再走到旭日街,大概要花十分钟,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两分钟。计算好时间确定不会迟到后,封絮小小地喘了一口气,后背靠着电梯,但身体却时刻做好冲出电梯的准备。每到晚上电梯开门口附近都会有一些流民埋伏,趁着电梯开合的时间去抢人——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是人他们都抢,数个大汉一拥而上,即便是成年男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很容易着了道。
这些事都是哥哥教给她的,哥哥似乎总是担心有人要伤害她,所以对于这些爸妈很少提及的事情他总是讲的很细。
不过幸运的是,除了最开始的一个月封絮遇到了一次这样的抢人,这两个月她都没有再碰到过类似的事情,这让封絮开心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心,她很害怕那群人不来找自己麻烦是在蕴酿一次更大的报复。所以每次出门前磨那柄小折刀都磨的特别用力。
电梯在第十层停下,封絮的小腿猛一发力,不管周围有没有埋伏,一口气冲出十几米,确定没有危险后,长出一口气,晃晃坐电梯坐久了有些昏沉的小脑袋,确认一下方向后,便迈开步子向旭日街走去。十层地下城居住的多是一般荒士营士兵的家属,治安要好得多,至少走在这里不用担心有人会突然冒出来把自己抱走或是抢走自己身上的防辐射服。
那个喜欢穿白色军装的男孩已经在旭日街头等着了,封絮下意识的加快步伐,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脱下防辐射服。
男孩微笑着看着小脸因为走路而红扑扑的封絮,他的笑容格外干净,就像哥哥对自己的笑容一样,没有任何驳杂的情绪掺杂在里面,笑只是笑,这也是封絮为何在第二次见到这个男孩后,稍稍思索就答应了他租借自己的防辐射服的请求。
“给你辐射服。”封絮轻轻拍打了一下下午才阴干的辐射服,示意它并没有因为自己穿了一路而沾上什么脏东西,然后递给了男孩。
男孩一只手接过辐射服,另一只手递过一张钞票,笑容依旧:“其实你不用向我表示那件辐射服很干净的,从见到你第一天我就说过我没有什么洁癖。”
封絮接过那张十元钞票,用力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哥哥教过我的,说你们这种曾经有钱的人一旦穷了,就会对以前的生活越发渴求,如果求而不得,就会在平常的细节上越发苛求。你也许现在没有洁癖,但日子这么长,谁能保证你以后不会有洁癖,我难得碰上你这么一个主顾,万一你不租我的辐射服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男孩只能微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封絮得意的说道:“没错吧,我哥哥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说的话一定是对的。”她下意识将男孩的赞同当成了对哥哥的赞同,看这个“老主顾”的眼神愈发顺眼了。
“那就这样咯,记得下周在这里还辐射服,时间……就定在七点半吧,怎么样?”
男孩点头表示赞同,随时更换会面时间的主意是他出给封絮的,在知道封絮从一个抢人的流民手里逃脱后,他就给害怕报复的封絮出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也是促进两人谈成这笔租赁协议的原因之一。
交易已经完成,封絮就再没了留在这里的理由,冲男孩挥挥手算是道别,然后就准备一路小跑回去。
“要不让我送你回去吧,这样更稳妥一点。”男孩提议道。
“不用啦!”封絮今晚的笑容格外灿烂,冲男孩竖了个大拇指,“我哥醒了,万一让他看到你,解释起来很麻烦的,再说既然之前没出过麻烦,那么今晚也不会有事的,更何况,”封絮做了一个黑道大姐头的割腕手势,嚣张的道,“老娘有刀啊啦啦啦……诶呀!”
那句“小心脚下有石头”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威猛的封絮大姐头就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封絮有点尴尬的挠挠头,推开男孩伸过来的手,上下跳了几下示意自己没问题后就慌慌张张地跑掉了——实在是丢人丢大发了。
男孩笑着看着封絮离开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后,微笑着转过身,两名护卫悄无声息的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到他身后。
“电梯附近的那群烂人都清走了吗?”
其中一名护卫无声点头,男孩笑着说道:“辛苦了,赏赐等回家再给,我今晚出来的有点急,就带了十块钱。”
那位护卫闻言急忙抬头:“属下是少爷的亲卫,为您做事是属下的份内之职,赏赐就不必了吧。”
那个男孩挠挠头:“其实我也就是客气一下,雷哥你这么认真我会不好意思的……”
那名雷姓护卫愣了一下,和自己的同僚相视一笑,一起拜下:“既然少爷您都这么说了,那属下也就不敢推辞,就多谢少爷赏赐了。”
男孩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不再说话,迈步走进了灯火通明的旭日街。
封夏从床上坐起,双手用力撑起身体,轻轻晃了晃双腿,身体恢复的速度比他想像的还要快,才五个小时不到自己就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行走了。
扶着墙壁一路走到门前,封夏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眼神闪烁不定,犹豫片刻,他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封絮以为自己出门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却没想到自己哥哥根本就没有睡着。
封夏没打算做去找妹妹回来这种无意义的事,就好像他在听到妹妹出去时没有拦下她一样。自己突然昏迷三个月,仅仅依靠那份补给和自己的四年来的积蓄绝对不足以支撑下来每日的三等净化水和纯净空气的消费。
不能管的不要管,不能帮的不要帮,不能救的不要救。这个道理,封夏三年前在埋葬那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时就想明白了,所以既然他没有办法去改变现状,那就只能看着妹妹离开,任何阻拦或者询问都只会伤害到那个懂事的孩子,给她造成更多的负担甚至伤害。
所以封夏现在只是倚着门楣看着不远处电梯口明灭的香烟火光,熟悉的味道让他轻易猜到了守在电梯口的两人的身份。
确定那群以抢人为生的秃鹫在那两名不知为何停留在这里的荒士营卫兵看守下不会出现后,封夏就转身关上门回到了卧室。
不大一会,熟悉的开门声再次响起,走路的脚步声很轻快,看起来主人的心情非常好。
才关上的卧室门被再次推开,欢快的好似一只小猫的女孩跑了进来,而后悄悄停下脚步,跑到哥哥身边,附在哥哥耳边轻轻说道:“哥,我回来了。”
熟睡的男孩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呼吸声依旧平稳,趴在哥哥身边的封絮听着这伴随了她十二年的呼吸声,困意渐渐涌上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