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看到妹妹坐着的马车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转身朝赵裕行了一礼,然后一声不吭骑上马直接回城,他这身份颇为尴尬,跟任何皇子都不会结交,哪怕这人是妹妹的小姑子的丈夫。
赵裕也不恼,直接拉过还有几分离愁别绪的容静秋,“走吧,我们也回去。”
容静秋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泪花,由着赵裕扶她上马车,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赵裕这才上了马车,她微瞥了下外头,就看到前来送别容鸿的人正躬身恭送他们离开。
赵裕伸手轻轻拥她入怀,细语几声安慰她的情绪。
“我没事,过会儿就能缓过来。”容静秋摇了摇头道,她没这么脆弱,只是一时伤感而已。
赵裕相信她这个话,不过还是抱紧她,“先寐一会儿,昨儿你就没睡好。”
容静秋点了点头,靠在赵裕的肩上,马车一顿一顿地走在这古道上,困意袭来,她真个睡了过去。
进了城之后,城里热闹,大白天的喧哗不断,她幽幽地转醒,没有惊动一旁看着公文的赵裕,而是两眼有些失神地透着车窗缝隙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
今儿个似乎有人办喜事,马车通行得很慢,她也就无可无不可地看了半晌,突然有道熟悉的身形出现在眼前,这让眼里没有聚焦的她猛然地盯着某一处细看起来,如果此时赵裕留意到她的表情,一定能看到她眼里的惊讶万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可惜等赵裕注意到她醒来时,马车已经驶出了一段距离。
“睡醒了?”
“嗯。”
容静秋有些慵懒地应了一声,然后才抬眼看向赵裕,“你有事就先忙,我直接回府便是。”
“先送你回去。”
容静秋点了下头,心里却是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安排,她一直久寻不到的人如今现身了,这颗棋子一定要用好。
回到了府里,她下了马车之后,赵裕转身就出门了,显然有要紧的公事要处理。
“姑娘回来了?”迎上来的是林安氏。
只见林安氏这会儿满脸的喜意,容静秋看了一会儿,笑道,“奶娘,今儿个有喜事?”
林安氏还没有答话,一旁扶着容静秋的林兰儿抢先道,“姑娘,我哥回来了。”
容静秋一愣,这倒真是喜事,这冲散了她心里的离愁别绪,遂笑道,“人在哪儿?”
“刚在外院候着,老奴这就去唤他过来回话。”
“那奶娘快点去。”
看到容静秋催促,林安氏也不敢耽搁,直接就去把儿子唤过来。
容静秋回到后院,忙换了身衣服,喝了口茶水,就看到林安氏带着黑瘦不已的林可达走了进来,她立即放下茶盏,一边阻止林可达行礼一边道,“林大哥,你可算是回来,这一趟真是辛苦了。”
林可达还是坚持给容静秋行了大礼,一进城他就先回了定远侯府,然后才知道容静秋出嫁了,他终究是没能赶上主子的婚礼,然后再踅摸到九皇子府的地界,这一路虽然没费什么功夫,但心里却是几番起伏。
毕竟出发前,容静秋定的亲事是江南的薄景然,那是书香门第,虽然清贵却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可这一转眼,容静秋成了圣人的儿媳妇,那代表的意义也就不同了,难怪定远侯府的下人待他比以往热情不少。
此时,收拾好心情的他笑露一排白牙,“姑娘,不,皇子妃言重了,是小的这趟差事没办好,这才回来迟了。”
遂把他收到了容静秋催他快回的信件之后,就没再多收那边的货物赶紧就往回赶了,初时倒也顺利,毕竟远威镖局的镖师还是十分给力的,只不过行路到一半却遇上了山贼,当即就把他们连人带货物都给扣住了。
“那都是一群吃不饱饭落草为寇的人,看着也挺可怜,”林可达唏嘘地道,“本来他们不肯放人的,把货物都给他们也不行,后来费了好一番唇舌,这才说服了他们同意放人……”
“还带回了一个山贼婆子。”一旁的林兰儿又插播了一句。
林安氏不悦地瞥了眼女儿,真是哪哪都有她的事,对于儿子带回来的那个山贼婆子,她谈不上厌恶,但要说喜欢,那就是勉强人了。
林可达看了眼妹妹,搔了搔头一脸不好意思地看向脸上依旧扬着笑意的容静秋,只听到她道,“真的呀?”
林兰儿不顾母亲警告的眼神,赶紧点了点头道,“姑娘,那还有假的不成?那山贼婆子我刚见过,一来就吃了我们两笼大包子,看那样子还没有吃饱呢,可能吃了……”边说还边比划。
“好了,咱们听听林大哥怎么说。”容静秋轻点林兰儿的鼻子道,你的嘴能不能别那么损?没看到林可达脸都要羞得垂到胸口了吗?还有你娘,都快要没脸见人了。
依她对林可达的了解,这人不是个爱招花惹草的人,这么多年奔波在外,几乎没有怎么听过他有绯闻,做事情也是兢兢业业,这也是她敢用他的原因所在,并不完全因为他是林安氏儿子的原因。
林可达这才重新抬头道,“那是没法子才把人带回来,不然走不出那山贼窝。”嘿笑了两声,“她爹是山贼头子,可一群农民落草为寇,心狠手辣又比不上人家地专干山贼的,寨子经营得真的不怎么样……”
容静秋仔细打量了一番林可达的长相,虽说不上是美男子,但也长得极为周正,加上这些年跑南闯北的,身上颇有一股干练的精神,也难怪人家姑娘看上了他。
“所以你就把我们的货物都给他们了?”林安氏边说还边看了眼容静秋的神色,这次儿子损失的财物可不小,可以说这一年不但没赚到钱还往里折了不少。
“只要人没事,钱财都是小事。”容静秋道,安抚地看了眼林安氏,让她放心,她不会追究这个。
林可达忙跪下来道,“出发前姑……皇子妃说过这话,小的一直都记得牢牢的,要把大家平安带出去再平安带回来。”跟去的人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庄子里的壮劳力,真出了什么事,庄子里的人肯定要闹的。
“是这个话,一切安全为上。”容静秋是不想出人命的,毕竟大家都是父母养的,“林大哥赶紧起来,这事你处理得极好。”朝林兰儿使了个眼色。
林兰儿这才上前扶起自家哥哥。
“让跟着你的那女子来见见我。”
林可达听到容静秋的吩咐,赶紧应了声“是”,然后就退出去把人带过来。
等人进来了,容静秋这才打量着眼前这明显瘦骨嶙峋的少女,一眼就得出她的年纪不大,虽然身上有股野劲,但到了她面前,却是拘谨地站着,看得出来她极为不安。
“别怕,近前来说话。”她朝那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看了眼林可达,看到他眼里的鼓励,这才慢慢地踱上前,抬头飞快地看了眼容静秋,这样的贵人放在以前,她是想也想过自己会见到的。
她以为林可达只是普通的商贩,决定要跟他走的时候,她爹就说过,出去了或许是条活路,干山贼这个终究不会有好结果,要不然凭她是不能把林可达这一行人都带出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贵人问话,她赶紧回答,“我爹唤我阿英。”
容静秋听了后,笑了笑,这姑娘倒是挺谨慎的,只说名没说姓,显然怕暴露自己的真实信息,从而让朝廷剿了那山贼窝。
“阿英姑娘,我听林大哥说,你们是迫不得及落草为寇的……”
一听这话,阿英的眼眶就微微红了,她重重点头道,“再待在村里,大家都没活路了,老天爷没降一滴雨,庄稼都旱死在地里,我们村里不少人都饿死了,有人离乡背井到别处讨饭去,我爹本也想带着我出门去讨饭,可是一路上见到讨饭的人不少都死在了路上,我爹才最终心一横,又折了回去,带着村里剩下的人干脆上山为寇,至少挣条活路。”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若是能活着,谁愿意干这样随时掉脑袋的营生?”
谁都想当好人,可当好人,那就得饿死。
容静秋静静地听着这一番话,心里是颇为动容的,她知道因为干旱到处都在闹饥荒,但也仅限于知道而已,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天灾造成的后果,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因为这股冲击还没到达京城,所以京城的权贵们依旧歌舞升平。
再问了几句话,她就让人先安排这叫阿英的女子先下去歇息。
赵裕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了下来,掀帘子进屋,屋子里不但没有点灯,而且似乎没有什么人,他微微皱眉,正欲转身出去唤人进来回话,结果看到罗汉床上坐着的容静秋的轮廓。
他缓步上前,两手按住她的肩膀,“这是怎么了?不唤人进来点灯?”
容静秋这才回过神来,这才留意到到天色已经不早了,转过头来看了眼满脸不悦的赵裕,“不怪她们,是我不让她们打扰的。”一边拉赵裕坐在身边,一边扬声吩咐人进来点灯。
得了吩咐才敢进来的梅儿等人,麻利地把灯给点上,然后看到容静秋挥了挥手,本来还想问问晚膳如何安排的梅儿只好闭上嘴巴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夫妻二人。
赵裕没有再吭声,而是两眼盯着容静秋看,等她主动说话。
容静秋的头靠在赵裕的肩膀上,缓缓把林可达带了个山贼婆子回来的事情简单说了说,最后叹气道,“我看了心里怪不落忍的,这年头活着不容易。”
她活了两辈子其实都没过过苦日子,一直过着的是锦衣玉食人上人的生活,想想上辈子的心事其实不过是悲春伤秋,在真正的生存苦难面前这些不值一提。
赵裕伸手轻抚她的脸庞,轻声道,“那你想帮他们?”顿了顿,“这又不值当什么,怎就令你如此情绪低落?”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这群山贼原本就是当地的农民,听来人数也不是很多,而且还有老幼妇孺,找个地方安置了便是。
容静秋却是摇了摇头,“窥一斑而知全豹,大旱之年是肯定的,今春到现在只零星下过一点雨,多地干旱,民不聊生。”顿了顿,“我不是救世主,救不了这么多人,但是如果我能尽一分力,我就尽一分力。”
说到这里,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赵裕,朝廷在这方面其实没有多应对之策,她想去岁应该就有这样的折子上报了,但朝廷至今都没拿出像样的对策来,要不然也不会有百姓活不下去要落草为寇和离乡要饭。
上辈子后面的大乱与其说是皇子争储引起的,不如说是由灾情引起的,其实这个就是导火索。
而这辈子显然境况比起上辈子还要焦灼,至少她上辈子是到明后年才感觉到灾情严重的。
这个问题赵裕早就注意到了,皇帝的御案那里也有各地上的灾情折子,只是目前灾情尚不严重,所以折子一直留中不发,只着当地官员先开仓赈灾,不让当地乱起来。
但是,别说其他地方了,就京郊各地今年连春耕都组织不起来。
他拉着容静秋起身往外走,没问容静秋打算如何尽她那一分力,光靠买粮救济灾民,那就是把银钱都花光了也解决不了根子上的问题,关键还是得让他们能耕种,这样才能有收成,民心也就稳了。
容静秋看了看他莫测的神色,没有多问,就由他拉着走出了主院,然后沿着抄手回廊一直往前走,那是通向外院的方向,这么晚了,他想带她去哪里?
跨出了内院,她正皱眉之际,他步子一拐,把她带到了书房。
这里一直都是冯得保安排人守着的,前后两辈子,她都离这书房远远的,毕竟不该她知道的秘密她也不想知道,更不想因此跟冯得保的冲突进一步恶化。
后院是她的天地,前院归冯得保,两人井水不犯河水,算是一种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