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快刀斩乱麻

容澄没有看向表妹,年轻时或许会为了争那么一口气跟嫡妻死磕到底,可人到中年后,方才知道这么做是多么愚蠢,最终只会夫妻反目,一如他现在跟容金氏这般的紧张关系。

傅姨娘没有等到男人的回应,只看到他径自离桌,朝贴身小厮道,“去正房。”

“表哥。”她不可置信地追出去,伸手拉着他的手,想留下他。

容澄伸手拨下她的手,“表妹,我去去就来。”

傅姨娘不得不放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远,心里恨极怒极,好你个容金氏,抢男人抢到她的头上来,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花嬷嬷路过这傅姨娘时,还暗暗呸了一声,没个妾室的样子,还当自己是正头娘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容静季看着亲娘哭成了泪人儿,心下不忍,还是上前将她拉回来餐桌前,“姨娘别这个样子,被人看到又要说你的不是,这又是何苦呢?爹爹不过是去母亲那儿吃个饭,回头又不是不回来,姨娘,你这醋吃得好没道理。”

女儿一口一个姨娘,听得傅姨娘更是心塞,这个女儿也不知道是打哪学的,晓得事情后,就不肯再唤她一声娘,而是满口的姨娘二字,倒是对那边那个一口一个母亲地唤着,她每每听到都要难受个半天。

“我没心情,不吃了,你跟你兄弟吃吧。”她直接撂筷子回房躺下,再待在饭桌上她会忍不住掀桌子的。

容静季没有再去劝,而是跟弟弟容鹭一块儿吃饭。

“那边新来来了个姐姐,我听人说是个病西施,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十岁上下的容鹭长得很像父亲容澄,此时他正小声地与亲姐讨论那边的嫡姐,边说还边朝傅姨娘歇息的屋子瞄几眼,显然知道自己说的话亲娘不爱听。

“你若想知道,去会会便是了,她还能赶你不成?”容静季跟容静秋打过照面,看样子不是个小气的。

“我不敢,那四姐姐就是个吃人的,只怕这个姐姐也是一样。”容鹭猛摇着头,他跟亲姐不同,与正房那边是隔着距离的,毕竟他娘不喜欢他亲近那边。

容静季没劝,“那就用功读书,等考取了功名,别人也就不会小看你是庶出。”

容鹭用力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这出身尴尬,可这亲娘他也不能选啊,谁不想自己是从嫡母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姐弟俩从从容容地把饭给吃了。

话说容澄到了正房,那边已经摆好了膳食,显然在等他。

他一进去,妻子坐着没动,倒是大女儿跟儿媳妇给他见礼,没看到那刁蛮的小女儿,拿眼看了下妻子,不是她唤他来的,怎么又摆脸色给人看?

“爹,赶紧坐下,这些都是娘吩咐小厨房做的,说是爹喜欢的。”容静秋道。

容金氏看了眼女儿,谁要她多嘴了?嘴唇嚅动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容静秋也看了她一眼,明明就是她自己下的菜单,做了又不表功,那岂不是抛给瞎子看,她这亲娘口嫌体正直也是没谁了。

容澄这才留意到桌上的菜肴确实是按他的口味摆的,这下子也多看了几眼容金氏,论相貌,妻子是要比表妹长得好的,当年亲爹给他定亲事的时候倒是没亏待他。

不期眼看到一旁侍候用膳的儿媳妇,他赶紧转头,绝不承认自己坑了儿子的事实。

容静秋想要与容澄谈事情,就很舍得下本,席上几度扮演好女儿的样子,抢着给容澄布菜,又给他奉茶递巾帕。

容澄第一次享受到儿女在这方面的孝顺,脸上也放出光来,这个大女儿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这份体贴是独一份的。

小女儿刁蛮,恨不得人家把菜送到她嘴里,哪里还会管他这当爹的吃得舒不舒服?庶女的脾性有些冷,小时候还好,长大后就跟他这个当爹的疏离了。

容金氏几次侧目看这父女俩,当然大女儿孝顺她爹之余,也没忘了她,给她夹了好几次菜,她也是头一次感叹女儿果然就是小棉袄,真要贴心起来让人心里暖暖的。

一顿饭吃得众人少有的舒心,容马氏的活差不多给容静秋抢了,不过她乐得轻松。

趁着现在哄得容澄高兴,容静秋在喝过两轮茶之后,这才道,“爹,女儿有些事想单独与爹谈一谈。”

容澄现在心情好,别说女儿要跟他谈事情,就是向他讨要银钱买花戴,他也没有舍不得的。

想到这个,他这才看到大女儿的头上过于素净了些,心里头一回感到对这个女儿的愧疚,于是一边起身一边朝身边的贴身小厮道,“去支五百两银子来给三姑娘,这个走我的私账。”

那小厮应声,忙出去取钱了。

容静秋愣了愣,怎么好端端地要送钱给她花?而且一给就是五百两,这在当下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连容金氏也惊讶地洒了些茶水到衣裳上,丈夫的私房钱她从来没有碰过,一向都是补贴给傅姨娘那边的,毕竟府里的公账上给傅姨娘的银钱是有限的,妻是妻,妾是妾,哪怕这妾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那也没得谈。

容澄自然看到妻女怔愣的样子,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给正房的子女花过什么钱,老脸不由得有些红了,“秋丫头拿去置办些行头,毕竟都是大姑娘了,身上太素了走出去面上也不好看。”

有人送银子,而且来路光明正大,容静秋当然不会往外推,遂赶紧行礼道歉。

容金氏却是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父女俩进了花厅去谈事情,她这才唏嘘数声。

花嬷嬷趁机劝道,“夫人何不借这个机会与侯爷重修旧好,昔日争吵都是为了当年送走三姑娘的事情,可现在三姑娘都长大回府了,这事也该过去了。”

这事是容金氏心底的一根刺,俩女儿的年龄为什么如此接近,无非是当年硬抱走了秋丫头送到庄子去,容澄为了让她移情就让她刚出月子就怀了下一胎,她气不过,凭什么要这般对她?

再后来就是傅姨娘的火速入门,说来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她又百无聊懒地躺回罗汉床上,“嬷嬷快别说了。”

“夫人,您服个软,侯爷也好有个台阶下,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怎么就不是他向我服个软?我就那么贱,得向他服软?”

花嬷嬷看到容金氏的轴性子上来了,顿时不再相劝。

容金氏气呼呼地把头转向了一边,暗暗抹了把眼泪,要认错也得是他容澄,毕竟错的是他,不是她。

坐在花厅里的父女俩的气氛也算不得上好,容静秋没有故意兜圈子,而是把神药事件抹去些关于她的枝枝角角,有选择性地跟容澄提了提,最后点出了她的担心。

京城封锁城门搜查抓人的事情人尽皆知,至于这个神药他倒是略知一二,毕竟现在这事由太子主理,他是太子妃的叔父,见到朝庭有异动,自然少不了私下里打探一番。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太子妃也是服用神药的一员,并且自家还牵扯得这么深。

“你的消息从哪来的,可靠吗?”容澄没有托大地训斥大女儿,家族这么大,一个不小心就坠入深渊,例子已经多到数不胜数了,古往今来的大家族覆灭大多如此。

容静秋以前跟这亲爹没有怎么交流过,上辈子回府后,仅在节日的宴席上见上一见,平日里父女二人是没有话说的,她一直觉得她这个爹是宠妾灭妻的渣男,从而打心底里不喜欢他,可是拔开这些私人的偏见,其实她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至少不是个听不进去意见的糊涂虫。

当然他愚孝的一面,她不感冒。

“清澜郡主与女儿有些交情,这是她提点女儿的,女儿是越想越害怕,万一这人真的藏在我们家里,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把消息的源头推到小姐妹的身上,反正他爹也不会找清澜郡主查问的,就算真查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来,对于小姐妹的节操,她还是十分相信的。

容澄当即面色凝重,大嫂容叶氏太过于妄为了,而且胆子还大,这样的大事也敢自己拿主意。

他捏了捏鼻梁处,这些事不能与大哥说,说了也没有用,这个大哥的耳根子软,大嫂吹两下枕头风,事情就会变了个样。

跟亲娘容傅氏也不能说,亲娘的见识也就那样,眼光都放在后宅狗屁倒灶的事情上,外头的事情指望不上她。

“这事爹清楚了,你好好待在闺中绣绣花,或者跟府里的姐妹们亲近亲近,外头这些事你就别掺和了。”容澄站起来道。

容静秋自是点了点头,当然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是不信这亲爹的能力,但小命重要,所以她少不得还是要密切关注。

父女俩交谈不过是半刻钟的事情,容澄一出来,拔腿就走了,连跟容金氏打个招呼也没有,这举动自然气得容金氏胸口疼。

容静秋一听说亲娘胸口疼,赶紧过来一看,一下子就知道她又矫情了,最烦这种你猜我心事,猜不到就生气的行为,谁是你肚子里的茴虫什么都知道?

容马氏小心地侍候婆母,看到容静秋进来了,忙让了让位置。

容静秋直接就坐下来,接替了嫂子容马氏的工作,嘴上却道,“你这又是何苦来哉?真想留爹下来,你就直说,府里谁敢拦你,你就一巴掌打下去,看看谁还敢跳出来?”

容金氏只是“唉唉”地叫这边疼那边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得了,她也不说了,省得惹人厌。

离去时,她让人去通知容静冬过来,有小女儿做陪,容金氏至少不会这边疼那边疼了。

这些事情她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一回到东边的小跨院,就看到林兰儿和梅儿都赫然在座,不过看表情,仿佛出师不捷。

容静秋本来就没对她们的试探抱过什么希望,此时倒也不失望,现在把事情都透露给亲爹知晓了,就看他会怎么做。

“姑娘,要不把那小斗子找来,问问九殿下?”林兰儿提了个建议。

“要找小斗子这小太监,还不如光明正大地把徐太医请来复诊呢。”梅儿道。

林兰儿朝梅儿看了一眼,梅儿假装忙着手中的绣活当做没看见。

容静秋不想跟赵裕有太多的牵扯,以前还有容十七这个身份遮掩一二,现在没有了这层皮,她就得要真身上阵,这可不妥,她怕会发生不可逆转的事情。

但是现在除了他,也没有更好的渠道去了解事情的进展,清澜郡主知道的有限赵裕应该是直接参与者,肯定知道详情。

看来她的“病”得好了,不然行动上不方便。

最后她采纳了梅儿的提议,把徐太医给请来复诊,张小花就住在耳房里,她的病情确实也差不多要好了。

徐太医接到消息,没有迟疑,跟赵裕的人报备了一下,他就直接往定远侯府去。

容金氏一听到大女儿要太医来复诊,遂也不喊这疼那疼了,赶紧张罗去,女儿的身体要紧。

容静冬吃醋不已,撇撇嘴不搭理亲娘转身就走。

容金氏顾不得这么多,上下打点好,这才亲自去迎了徐太医。

一路上,少不得要多问问大女儿的病情,徐太医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

刚走进东跨院,就见到容李氏正在屋里跟大女儿说话,显然听说请了太医来诊脉,遂赶紧过来表示关心,容李氏爱做这样的表面功夫。

“二嫂。”容李氏一看到容金氏,忙起身问候。

容金氏伸手拉她坐下,笑着与她闲话几句。

因为有妯娌在坐,容金氏没有跟进去看诊脉的情况,而是在外面等结果。

林兰儿偷瞄了眼外面的情形,然后小跑回来跟自家姑娘小声说,“还是姑娘有远见,把四夫人给‘动员’来了,有她牵扯着夫人,我们这边的事就不用担心被人拆台。”

容静秋笑笑不作声,示意张小花放松,不用担心被人拆穿。

依旧是隔着屏风诊脉,徐太医目不斜视努力听脉,这脉象比上回复诊要强劲多了,顿时大喜道,“再服用两剂药就可以停药了,后面我再给开个滋补的方子,这病也就算除根了。”

张小花一听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容静秋赶紧出声道谢,为避免让人拆穿,张小花起身从这屋子里的小门出去了,她翻身躺到床上。

“对了,徐太医,那神药的事情查得如何了?”她佯装八卦地问。

徐太医刚把方子递给梅儿,闻言怔了怔,没想到容家三姑娘还记挂着这件事,想到她是始作俑者,但是那些查到的消息他也知之不详,于是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容静秋不由得有些着急,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徐太医算是赵裕的自己人,尚不是十分清楚,她爹是朝中命臣也不大清楚,这下子更加难办了。

“我最近有了新发现,特意修书一封给九殿下,还望徐太医代为转传。”这是下下策,但不得不行,能套消息的只有赵裕。

这里不比庄子,她不能多留徐太医说话,于是只能用书信的方式与赵裕沟通。

一旁的林安氏不太赞同书信的往来,不过看到姑娘朝她摆摆手,她这才把话又吞回肚子里。

徐太医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信塞到袖袋里,“容三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亲自交到九殿下的手里。”

说完,他提着医箱直接就出去了,跟容金氏和容李氏提了提容静秋的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就直接告辞。

容金氏忙让人送上诊金,又命花嬷嬷代她送人,然后自己赶紧掀帘子进去看望大女儿。

容李氏紧随其后,这三姑娘回府来,她还没有怎么打过交道,总要看看这丫头是好还是歹。

另一边厢的容澄出手极快,不管如何先把人抓起来审问才是正经,然后再想法子摘去自家在这件事里的干系,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慢了一步。

等容静秋知道那马厩新来的俩车夫出去办差未回,而那个安排洒扫的说是家中老母亲病逝,回家奔丧去了,心中顿时知道坏事了。

“走了?”林兰儿这回也傻眼了,“怎么就走了?”

容静秋微闭眼,好一会儿才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兰儿,你的试探被人家察觉出不妥,所以暂时遁了。”

这下子又失去了线索,她揉了揉额角。

本来觉得事情出了差错,哪知道她爹办事会这么猛,这回不在府里找珠丝马迹,直接就找上了容叶氏。

宁安堂里的烛光比往日要暗淡不少,容澄本来不想让母亲与大哥参与进来,但是出去打探了一番,光是听到疑似塞北细作这几个字眼时,他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自己就是在兵部任职,而他的亲家偏是镇守西北的猛将马将军。

这个干系太大了,当初娶这个儿媳妇也是圣人暗示的,将在外不能不受约束,马家的孩子必须回京城婚嫁,所以他为了解君忧,直接就给儿子娶了这么个媳妇,就此落下了儿子的埋怨。

这身份敏感至极,万一有心人栽赃,就如他大女儿所说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下子由不得他拖拖拉拉地去查,只能快刀斩乱麻找上败家的罪魁祸首。

容叶氏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当被叫到宁安堂来时,她一路上还在想是不是最近做了什么事让婆母容傅氏不喜,所以半夜叫她来回话,可怎么想也没想到会跟何道婆有关系。

“婆母,夫君,他二叔,我真的没有收留这样的祸根在家里,天地可鉴啊,是,我会找这神药也是为了太子妃……”

“你这是糊涂。”容傅氏大骂出口,儿子把厉害关系一摆,她当即吓得心跳加快,做了半辈子老封君了,她不想老了老了还要家道败落过苦日子,“还不赶紧把实话都招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娶进你这个败家精进门,好事没办一桩,什么坏事都有你一份……”

素日里拿来骂容金氏的话,这会儿全拿来套用在容叶氏的身上,以往对这个儿媳妇的喜爱半点也不见。

直接翻脸无情。

大老爷容漳看到老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到底于心不忍,“这事也还没有查清楚,谁又能证明叶氏她藏人了?二弟,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他转而朝容澄发难。

偏在这时,容叶氏的儿子容鹏闯了进来,一把扶起哭跪在地上的母亲容叶氏,瞪视着堂上诸人,“今儿个谁害我的亲娘,他日我一个也不饶。”摆明了要维护自己的母亲。

“我的儿啊,为娘的只能指望你了,他们这是要逼死为娘……”容叶氏抱住儿子哭诉,好在丈夫儿子都站在她这一边,要不然她就被人欺负死了。

容傅氏没想到儿孙会如此维护容叶氏,早就气得鼻子就歪了,如今她对这个儿媳妇的厌恶已经超过了容金氏,至少容金氏没有那么多人维护,遂捂着胸口直嚷嚷,“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容澄知道大房一直对他有怨气,但没想到是这样的是非不分,往日兄弟和睦,叔侄相亲的画面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的对恃。

“今儿大嫂不交代清楚,他日全家就等着抄家砍头吧。”

“你别拿这话来吓我,你大哥我不是吓大的,不就是一个卖神药的老婆子吗?能掀得了多大的风浪?”

容漳冷哼着驳斥二弟的话,一件小事到了他的嘴里就成了天大的大事,还不是在彰显他的能耐?

容澄没想到这节骨眼上,这个大哥还有心思跟他唱反调,他就不会动动他的脑子想一想事情的严重性?

他直接看向侄子容鹏,“大侄儿,你是一心一意一条道走到黑了吗?你现在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忍心见到你儿子将来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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