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过份热情的话,谁当真谁就是傻子了,容静秋自然是不信的,不过这不妨碍她与容叶氏虚以委蛇地交际来往,现在装出对她的诸般热情,在将来害她的事情爆发之后,只怕容叶氏的虚假形象要深入人心了。
因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她自是扬起笑脸看向容叶氏,一如记忆中那张刻薄不讨喜的脸,当即屈膝行了个福礼,“这位是大伯母吧?侄女这厢有礼了。”
“快快起来,我们都是骨肉至亲,行那劳什子虚礼做甚?”容叶氏亲自弯腰扶起容静秋,面上笑意满满,心里却是暗暗提防,这丫头行事滴水不漏,果然与如嬷嬷回来跟她形容的一样,她且得用心对付才好。
容叶氏亲热地拉着容静秋到容金氏的面前,“秋丫头好不容易才回来一家子骨肉团圆,二弟妹,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说你,你也是的,说这些话不是伤了秋丫头的心?”然后又拍了下容静秋的手背,“你也一样,这世上最疼你的就是你娘,你若拂袖而去,岂不是在诛她的心?唉,都是当娘的,大伯母明白这心情,只是十指有长短,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听起来是各打五十大板,容叶氏是在当这老好人,实际这话细听起来,却万般不是滋味,什么叫十指有长短,这不是明白地说容金氏偏心,顾小女儿不顾大女儿。
容金氏本来因为这讨厌的大嫂过来而心生警惕的,毕竟自己在她手里吃过了好几次亏,可现在听到她为自己说话,这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她也是想让两个女儿和睦才这般的,怎么通情达理的秋丫头就是不明白她的这份心?
一时间,她的眼睛略有些湿润,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不让自己出丑,“秋丫头,你也听见了,这不是娘不顾你,你与冬丫头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一样的疼爱。”说着,就去拉女儿的另一只手,就差泪眼婆娑了。
容静秋被容叶氏这么一番话就被送上了火烤,难怪这么多年容金氏就是斗不过容叶氏,两人就不在一个段位上。
若她不是深知这大伯母的为人禀性,或者心性差点,或者还真的会因此记恨上容金氏这个亲娘,只可惜她是不会遂了容叶氏的心愿。
她一个反手握住容金氏的手,这回再说话那就是言辞恳切了,“娘,女儿怎会不知道您的心意?常言说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您疼我和疼妹妹的心都是一样的,只是,今日妹妹给我的这些难堪,我可以不计较,可他日呢?妹妹终归不能永远躲在您的羽翼下不长大吧?等将来许了人家,婆家也能如此包容妹妹的任性吗?娘,您这不是在爱她,您是在害她啊。”最后还来了一句,“捧子如杀子。”
这些话其实上辈子她就很想说了,可是终归不愿多惹事才没能诉之于口,毕竟与容静冬没有什么感情,她是好是坏与她不相干。
这辈子她却是不吐不快,容金氏亲自养出来的儿女都有问题,难道她自己没有发现吗?
微一转头,看到容叶氏似有些愣然,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应,她又似面有惭愧地道,“这回真让大伯母见笑了,这些话不该侄女说,是侄女一时托大了,侄女惭愧得很,毕竟在庄子里少与长辈来往,一时间说话无状惯了。”然后当众请罚,“还请长辈责罚。”
她把姿态摆得很足,绝不给容叶氏拿话攻击她的机会。
容叶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心里对于容静秋的不好惹那是又加深了一层印象,此时她忙伸手再次扶人起来,“你这丫头真是的,大伯母的话也不听了?这事不赖你,你也是为你妹妹好。”转头看向容金氏,“二弟妹,秋丫头的话我也早就想说了,冬丫头行事实在太无状了,你可知道她刚又干了什么?”
容金氏顿时心惊,下意识地问道,“她又怎么了?”
容叶氏这回也不给容静冬留面子,反正她看好的是容静秋,至于容静冬,哪家儿郎娶到都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她是半点也不看好容静冬将来嫁人后能过得好的,所以批评起来是半点也不留情面。
她加油添醋地将容静冬掀桌子弄脏一群贵女衣衫的事情说给容金氏听,听得容金氏脑门子一抽一抽地疼,手中的帕子也攥得很紧,面上更是阵青阵红的一顿难堪。
容叶氏看到这二弟妹不自在了,心里这才舒爽,“这在自己家里还可以勉强说上一句顽劣,改改就好,将来到了别人家里,那就是不能容的缺点,二弟妹若是不愿管教,那我这当大伯母的这就请婆母代为管教,省得将来带累了其他容家的女儿。”
说完这话,她也不待容金氏回应,就拉着容静秋往内院而去,“走,大伯母领你去见见你祖母,你祖母啊都念叨了你好多回了……”
容静秋听得心里暗暗发笑,这话若是让不知情的人听去,只怕会以为她有多得宠呢。
不过这会儿她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别人不给容金氏面子,她不能不给,于是她站定了脚不肯挪动,回头看向容金氏,“娘……”
容金氏此时心里记挂着小女儿,顿时也没有心思陪着大女儿到容傅氏那边,对那婆母她从来是能避则避,遂道,“你且随你大伯母过去,为娘迟些再过去。”
得了这句话,容静秋这才一副放心地跟着容叶氏前行。
容叶氏暗自撇了下嘴角,依她对容静冬的了解,这回若真的挨了容金氏的训斥,估计与容静秋的矛盾会进一步激化,将来这俩姐妹肯定有好戏看。
两人亲亲热热地走在回廊上,不少路过的丫头婆子小厮都瞅得见,初时还不知道那面生的俏丽姑娘是哪家的,后来一听说是刚回府里的三姑娘,这看她的人就更多了,不过目光颇为隐晦。
容静秋大大方方地任人看,她又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到底在装病人,她还是少不得走几步就喘一喘,这让容叶氏不由得也侧目,遂详细地问了下她的病情,她也不恼,按编好的说辞一一说出来。
只是没想到这不到半天功夫,她就得了个“病西施”的外号。
等到了老夫人容傅氏的宁安堂,她一副不胜体力的样子,半边身子的重量都挂在容叶氏的身上,容叶氏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一时间体力也跟着急速下降,这回脸上也有了几分苍白,可想着还要扮演一个好伯母的形象,遂咬牙忍下了。
容静秋眼尾一扫就看出她外强中干的身子,好吧,既然想要演,她肯定给机会,遂又把身体的重量再往她那边倾斜一二。
好不容易才进了厅堂,容叶氏就忍不住了,赶紧找借口唤了人来扶容静秋,也不知道这丫头是吃什么长大的,看着弱柳扶风的,身体居然这么重?
怕容静秋再赖上她,她赶紧上前去给老夫人容傅氏回禀道,“老祖宗,三姑娘回来了,这不赶紧过来给您请安了。”
容静秋看了看屋子里的人,来得还挺整齐的,估计是听说她回来后要过来请安,都在这儿等着看她呢。
容傅氏的身边一左一右都坐着人,左边的姑娘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笑起来有几分天真无邪的感觉,那是四房的嫡姑娘容静思,行五,因容傅氏对小儿子的偏爱,遂对这孙女也是异常地宠爱。
至于右边坐着的就是六姑娘容静季了,容静秋的异母妹妹。
老夫人的脚踏上坐着侍候的大丫鬟。
而下首的椅子里,一边坐着四夫人容李氏,此刻正眼珠子上下转地打量着容静秋,那挑惕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在挑挑拣拣地买菜,容静思的生母就是她。
在容李氏的右下首位置坐着的就是不起眼的三房夫人容江氏,因着三老爷是庶出的原因,容江氏自然也不见容于容傅氏,但有大事还会叫她出来装装一家子和睦的门面。
容江氏的身边坐着一个穿着素雅颜色衣裳的年轻少女,面容称不上精致,但也清秀典雅,不过眼睛是向上看的,打量人时眼睛微微下斜,仿如目下无尘的样子,总之不讨喜就是了。
这无疑就是二姑娘容静夏,本来早就该出阁的她,却因为未婚夫守孝未过,所以依旧在家待嫁。
至于左下首的头一个位置是空着的,在空位旁边坐着的就是年纪最小的八姑娘的容静安,小姑娘此时正好奇地看着她。
而她,却是众人的焦点所在。
容静秋也不慌,她推开那俩扶着她的侍女,缓步上前,到了容傅氏的面前,这才缓缓地屈膝行礼,“不肖孙女见过祖母,请祖母安。”
容傅氏一直在打量着这个从未谋面的三孙女,只见这丫头容颜姣好,竟是一众孙女中长得最好的那一个,而且行事落落大方,半点不输给进宫当太子妃的大孙女,若不是这丫头是从容金氏这个不讨喜的儿媳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她想她会很喜欢她的,毕竟人老了,就想看着这些鲜活的面孔。
不过想到对方还给自己抄了血经,心底就不如原先的硬,只见她招手道,“回来就好,三丫头啊,赶紧上前来让祖母细瞧瞧。”
容静秋这才移步上前,刚站到容傅氏的面前,容傅氏就伸手拉住她的手,这一近看,越发觉得这脸长得好,不失女儿家的娇美,眉眼尖又有股英气,若是没有病容,这张脸真是明**人,跟她年轻时有得一比。
坐在容傅氏右手边的六姑娘容静季突然起身,只见她笑着上前拉住容静秋的另一只手,“三姐姐坐这儿来,今儿个你刚回来,祖母怕是只想跟你亲香呢。”不由分说地就让容静秋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
容傅氏赞赏地看了眼容静季,这丫头行事一向最有分寸。
这一举动倒是衬得坐在容傅氏左手边的五姑娘容静思是不懂道理一般,毕竟她是姐姐却没有让座,不过这容静思倒也有意思,她脸上没有半点不高兴,而是依旧笑得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家里又多了个姐姐来,这敢情好,日后又可以多个人玩。”
容傅氏轻点这孙女的鼻尖,宠溺道,“就你贪玩。”
容静思娇俏地吐了吐舌头,不雅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不难看,只让人觉得娇憨惹人怜。
容静秋没有搭理容静思那自以为天真的话,而是反手拉着庶出妹妹容静季坐到身边,“今儿个我就托大占了妹妹的位置,毕竟我也想与祖母亲近亲近。”
容静季嫣然一笑,也没有推辞,而是真个就坐到容静秋的身边,两人挨着,不知情的还会以为是嫡亲姐妹。
容傅氏就喜欢这样的戏码,“姐姐妹妹的和睦在一块儿,这才好哩,日后也能互相照应。”
这秋丫头有意思,在为人处世上不类其亲娘容金氏,竟是处处都体贴到让人心颤,竟是意外的讨喜。
这一高兴,她当即褪下自己戴了半辈子的翠绿玉镯,直接戴到容静秋的手腕上,“这还是当年成亲时,你祖父送我的,今儿个就给秋丫头当个见面礼吧。”
这荣宠就有点出人意料了,众人纷纷看向容静秋洁白的手腕,那玉镯在上面份外耀眼。
这颇有份量的玉镯老夫人谁也没给,最终却意外地给了容静秋,别说别人,就连容静秋也是吃了一惊,上辈子这玉镯是给了谁了,她记不清了,反正怎么轮也是轮不到她的。
意外过后,她很安然地收下这玉镯,长有赐不可辞,她正要起身行礼道谢,容傅氏直接按住她,“我们祖孙不兴那一套,这些年苦了你在庄子里过活了。”
听起来,似乎是真心疼了。
可容静秋有上辈子的记忆,一只玉镯还不至于让她产生被宠爱的误会,估计是一时头脑发热塞过来的,容傅氏就爱干这样的事情。
好吧,既然说到这些,她顺热抽帕子按了按没有眼泪的眼睛,开始卖惨,无非是思念长辈之类的话,容傅氏不就爱听这些嘛?她顺她的心意。
这下子,容傅氏听得眼湿湿的,容叶氏赶紧在一边劝着,嘴里不停地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把一个大伯母疼爱小辈的样子表现得淋漓尽致,并且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凝重,她也摘了手上的金钏给容静秋当见面礼,“我可不敢越过婆母,这金钏也不值什么,秋丫头拿去玩吧,回头大伯母给你更好的当见面礼。”
场面话说得十足,可容静秋知道她的见面礼就是这一个细细的金钏,毕竟上辈子的见面礼就是这个。
不过她还是起身行礼道谢。
这回容李氏和容江氏就不好坐在那儿干看了,两人也起身亲热地与容静秋打招呼,两人都从身上戴的饰品里摘下一件给容静秋当见面礼,顿时,容静秋身上素静的行头就添上了几分华丽。
等礼节行完了,容叶氏这才缓缓地又道,“本来看她们姐姐妹妹和睦的,我们这当长辈的也高兴,可是四丫头那儿却是……”
“她又闹什么幺蛾子?”容傅氏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容叶氏一副无奈地将门子开角门迎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容傅氏当即震怒,“真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这四丫头越发不知好歹,苟嬷嬷,你去传我的话,罚四丫头抄《女诫》一百遍,不抄完不许休息,你去盯着她。”
苟嬷嬷立即站出来领命,很快就退出去传令。
容静秋却是暗暗看向容叶氏,这大伯母真不容人小觑,小手段不断,这一番操作下来,估计她不但要被容静冬记恨上,还会让她亲娘容金氏对她心生芥蒂,毕竟这一路上两人亲亲热热走过来的,这不知道多少眼睛看着,只怕那两人都会以为是她自己撺掇容叶氏出头的。
这样一来,本来就有裂痕的关系还能再修复和好吗?
她真的要给这大伯母竖大拇指点赞了,不过看这大伯母的举动,怕是还不知道太子妃那边雪上加霜的处境,要不然她哪还有心思离间自己与容金氏的母女之情?为她家太子妃出谋划策还来不及呢。
容傅氏一转头这才看到容静秋一言不发,神情有几分严峻,这才察觉自己刚才的话有不妥之处,遂道,“祖母说的不是你,你莫要多心,日后需记得莫要学你娘。”
容静秋却是道,“孙女虽跟我娘相处得不多,但心知我娘也只是个直性子的人,她不会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套路。”
这话一出,容叶氏眼神凌厉地看过来,容李氏和容江氏两人侧目,就连小一辈的众姐妹们也诧异地看着这刚回来的姐妹,明知容傅氏不喜欢容金氏这个儿媳妇,却还有胆子为她说话,这姐妹还真够胆。
坐在角落里被人遗忘的四房庶女容静苹,满脸羡慕地看着容静秋,她也想为自己的亲娘说好话,至少不让嫡母过份地搓磨,可她就是不敢站出来。
容傅氏心想,“倒是亲母女,不管如何,这心还是向着亲娘的。”
她顿觉有些寂寥,当即没有兴致再说话,一句乏了,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这就是她的祖母,容静秋半点也不失望,一高兴可以送她玉镯,一不高兴当场就赶人,老封君的作派十足。
她也不觉得失望,把恭敬地姿态做足了,这才随着众人离开。
容叶氏不会轻易变脸,还是那般照顾她,倒是容静季却没有再上前来套近乎,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与她同行的是不起眼的四房庶女容静苹。
“终归是庶出,上不得台面。”容叶氏点评了一句。
容静秋没有吭声,毕竟看不透的人,她不会为此强出头。
另一边的二房正院中,苟嬷嬷去传老夫人的令,容静冬当场就委屈地哭出来,嘴里嚷着,“娘,你刚还说我,看看,人家是怎么当姐姐的?这背地里就拿老夫人来压我,我不过是跟她开开玩笑罢了,她却撺掇祖母罚我抄一百遍《女诫》,这是我的姐姐吗?怕不是我的仇人,这辈子找我来报仇的……呜呜呜……”
容叶氏心里也不高兴,有什么不满回来大家关起门来解决不行吗?偏让外人掺和进来,这不就是想要看她的笑话吗?亏她还以为这大女儿是个好的,原来都藏在这里呢,这会儿她看林安氏也不顺眼起来。
林安氏本来过来就是问问给自家姑娘安排的院落在哪儿,她好提前去布置,哪知道却看到这一幕?
对于二夫人容金氏的迁怒,心里为自家姑娘委屈,这不像是自家姑娘会干的事情?更何况自家姑娘有多恨大夫人容叶氏,她心知肚明。
苟嬷嬷不管这些,她板着脸请四姑娘赶紧去抄书,莫要找借口推搪。
容金氏好劝歹劝,这才把女儿给劝回房去抄《女诫》,她很明白,容傅氏的命令一行不容人置疑,谁若想挑战她的权威,她就撕烂了谁。
容静冬这才噘着嘴回自己的卧室准备抄《女诫》,一想到要抄一百遍,她就又想哭了。
容静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容金氏对她的冷脸。
得,她还真没有猜错。
容金氏见到没有外人在,这才朝大女儿发难,“你这是要联合着外人挤兑你亲娘?秋丫头,你的心咋就这么狠啊?我知道我这个当娘的丢下你一十六年,你心里恨我,所以也恨上了你妹妹,可你不知道我的难处……”
噼哩叭啦一大堆地既是骂又是哭诉,花嬷嬷在一旁忙给抹泪,又责备地看了一眼容静秋,然后又不停地说好话缓和母女俩的关系。
不说容静秋了,就是林安氏也看得脑门一抽一抽的,她算是看清了二夫人容金氏的斤两了,还没弄清楚状况呢,就先在窝里互相指责了。
容静秋半点不自在也没有,毕竟上辈子经历过一遍,再看一遍,心湖半点波澜也没扬,不过她还是斟了碗茶水走到容金氏的面前,伸手递给了她。
容金氏正觉得口干,准备接过来,哪知一抬泪眼却看到自家大女儿的冷脸,顿时心头火起,这是半点也不知悔改,遂也不接她的茶水,梗着脖子道:“我喝不起你斟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