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裕站起来转过身的时候,大殿上所有的皇族成员立即面向新君磕头,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裕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心底除了豪情壮志之外,突生的是一股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原来站在这里看着下面是这样一种感觉,怪不得古代君王都会自乐寡人。
他突然急切地在人群里查找容静秋在哪里,在这大殿上,惟有她在身边,能赶走这一份孤独感。
待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时,他这才感到安心,急切地步下高台,亲自扶她起来。
容静秋看到伸到自己的双手,她抬头看向赵裕,在他漆黑的眼珠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夫妻二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伸出双手到他的大掌里。
他握紧她的手,轻轻地扶她起来,然后牵着她的手步上高台,这天下,他只想与她共享。
赵裕这番举动,被很多人看在眼里,男人觉得赵裕有情有义,发达不忘糟糠妻,这样的新君值得追随;而女眷们则是一脸的羡慕之情,以前还不觉得九王妃有什么值得人羡慕的,现在看到她即将入主中宫为后,而君王又待她情深义重,跟人家一比,自己瞬间比成了渣渣,遂看自家男人越发不顺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男人们还没怎么感觉到来自妻子的幽怨,就看到赵裕又亲自去扶起二王爷和三王他这两个兄长,算是给了兄长们极大的面子,然后他这才一扬手示意众人平身。
新君上位,第一件事是要为大行皇帝发丧,这些事需要与文武百官商议,不单单是皇族内部的事情,所以丧钟敲响之后,收到消息的百官陆续赶往皇宫。
这个年是过不成了。
为大行皇帝守丧的第一夜,夏贵妃履行诺言自尽殉葬,一众先帝的后宫妃嫔闻之,有人脸色瞬间变白,深怕自己也要殉葬,有人脸色古怪,觉得此事颇为可疑,不过这些都藏在心间不敢说出来,尤其是瞄到守丧位置最前列的九王妃容静秋表情平静,她们也惟有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容静秋一脸悲悯地道,“夏贵妃高义,当陪葬在君王侧。”
有她这句话,众人以最高规格为夏贵妃收殓,然后停棺在大行皇帝身侧,众人为其哭哀。
四王爷谋害君父甚至还意图谋朝篡位,当即就被贬为庶人,并且赐毒酒一杯勒令其自尽,其子孙全部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这让四王府瞬间哭声震天,四王爷的嫡子叫嚣着自己的父亲是为人所害,当即被打了个半死,在狱中奄奄一息,最后死在狱中,当然这是后话了。
参与四王爷逼宫的党羽全部被追责,昔日的高门府邸宣平侯府一夜之间获罪,当士兵闯进府里抄家的时候,钟桂氏还一脸的懵,直到知道儿子已经被下大狱,不日就要问斩的时候,她瞬间眼睛都瞪大了,不可置信地呢喃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是确认了四王爷有为君之相才会逼儿子站队的,这事甚至还瞒着丈夫,如今获这重罪,她是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哪里出错了?
只是没等她想个明白,丈夫宣平侯就提着剑过来,冷脸看着她,“难怪常言道,娶妻不贤祸三代,老子这辈子最不幸的就是娶了你这个灾星,如今整个家族都被你连累死。”说完,不待钟桂氏辩解,直接一剑刺进了她的心脏。
钟桂氏睁着眼倒在血泊中,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做错了,不该为了意气之争而搭上全家人的性命,可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与宣平侯府全府获罪一样,夏家也被抄家下狱。
夏荣氏直呼没天理,甚至还吵嚷着要见夏太后,结果被告知夏太后畏罪服毒自尽,顿时有如晴天霹雳,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最后没法又问及夏贵妃呢?她想哪怕要她跪下来求夏薇,她也会乖乖跪下来的。
所有夏家人都用希冀的目光看向那前来抄家的人,如今能救这一家子的人只有夏薇了,尤其是夏薇的亲爹娘这对怨偶。
“贵妃娘娘已经随大行皇帝而去了。”
听到这话,夏荣氏面如死灰,最后更是狂笑出声,“我早该明白,她为了报复夏家,不牺拿自己的命来当赌注。”
终究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她这回认命了。
夏薇的亲娘夏王氏却是死活不信,可无论怎么哭闹都不再有用,最后还是被人押走入狱。
与宣平侯府大多数人被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不同,夏家人最终的判决是全族斩首。
与这两家人相比,四王爷的其他党羽判决都不太重,算是新帝放他们一条生路。
夏家人被斩首的那天,一辆马车停在行刑的菜市场不远处,只见马车里的女子轻撩车窗帘子,冷眼看着那斩首的血腥场面。
被押跪在斩首台上的夏荣氏在重重人群里看到那马车里的女子时,眼睛不由得睁大,夏薇,她怎么没有死?
夏薇远远地朝着这曾经的大伯母微微一笑,这是胜利者的微笑,她终于等到这一天。
很多小说里都写报仇后人会感到空虚,但夏薇没有这感觉,看着这一家子恶人赴黄泉的感觉真是美妙得很。
“夏……”夏荣氏想要指认夏薇出来,明明没死,却偏要沽名钓誉地说什么殉葬搏美名,这是欺君之罪。
只是她最终来不及说出这句话,就身首异处了,最后死时眼睛都没能闭上。
夏薇唇角含笑地看着夏家人的头颅一个个被斩下来,看着那份罪恶到此终于终结,她没有为夏家人收尸,而是放下车窗帘子,朝外面的马车吩咐道,“启程吧。”
终于要离开京城了,她的心情万分的复杂,在宫里与容静秋告别的时候,容静秋跟她说,在外面游玩累了就回来,不用担心身份问题,毕竟夏贵妃已去,这京城总有她夏薇的一席之地。
她当时笑着说“好”,可她心里明白,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京城一步了,这地方带给过她纯粹的友情,但也带给她一生都磨灭不去的伤痛。
马车驶出城门奔跑在官道上时,她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轻易掉泪。
可偏在这时,侍女禀道,“姑娘,外面有人拦路。”
夏薇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这才正色道,“是谁拦路……”
还没等她问清楚,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她曾经熟悉此时又陌生的声音,“夏姑娘,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随你踏遍大安的山水?”
她猛地掀起车帘子,映在眼前的居然是孙重秀那张俊秀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在作揖的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秘密离开皇宫的,毕竟诈死这种事是不能公之于众的,按理来说孙重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
孙重秀看出她眼里的疑问,笑道,“九王妃给在下送的口信。”
容静秋?
夏薇心情万分复杂,她知道孙重秀也是大家族子弟,也有父有母,于是道,“孙公子,你还有锦绣前程,莫要为我而耽误了,我……”
孙重秀却是依旧笑道,“夏姑娘,我决定要随你去游遍山水,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已经早就做好了安排,你莫要担心。”
比起当年的自己,现在的他更为成熟。
“对于你的过去,那都已经过去了,今日走出这城门,你就是一个全新的你,而我也会是一个全新的我。”
当年她不肯相信自己,可现在他希望她能试图相信他一回。
夏薇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与当年相比,眼前的男子的眼里多了一抹坚毅,最后她轻声道,“你要跟就跟吧。”
总有一天,当你厌倦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离去,所以她无需多做什么。
车帘子放下了,她也重新坐回马车里,“起程吧。”
她这回不再情绪翻涌,而是拿起一旁的游记看了起来,或者她也可以写一本游记出来也未定,此刻,她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多年后,《夏氏游记》问世的时候,其优美的文笔,山川地理的描写,还有当地的风土人情都让这本书风靡起来,只是无人知道这本书的真正作者是谁,更留给了后世无限的猜想。
此时的夏薇没有想那么多,听到外面多出来的马蹄声,眼眉流转之际,她笑了。
容家出了位皇后,这让定远侯府瞬间水涨船高,容傅氏瞬间头也不疼,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然后很快就又在老姐妹中抖了起来,一众老姐妹也夸赞她教女有方,她听后哈哈大笑,若是早知道容静秋还有这么大的造化,当初接她回来的时候,她就该死命地笼络她,只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容金氏暂时无暇去管婆母的得瑟,而是陪赵有有躲在安全之地,直到容静秋亲自找来。
容静秋看到儿子时,眼泪忍不住直流,抱着儿子怎么也舍不得撒手。
“你怎么才来。”赵有有伏在她的怀里小声地道,他一直在等她来接他,可等了又等,这才盼到亲娘的到来。
“有有,为娘都快想死你了。”容静秋赶紧发誓以后不会再丢下他,赵有有这才不再噘嘴。
容金氏看着母子俩亲香了好一会儿,这才道,“外面平定下来了?”
容静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儿子的头发,闻言,这才点了点头,要不是各处都安定下来,她也不敢来接儿子,有四王妃吴氏之前的教训在,她对儿子的安危最为上心。
容金氏这才念了声“阿弥陀佛”,总算雨过天晴了,比起女儿要当皇后,她更盼着她与小外孙都平平安安的,人活到一定的岁数上,荣华富贵也不那么重要了。
“对了,女婿呢?”好一会儿,她方才发现没有看到赵裕,当即紧张地问道。
其实她是不大盼着赵裕当皇帝的,一来责任大,二来皇帝的后宫不能空虚,这都不是她乐见的,她宁可女婿当个太平王爷。
容静秋抱着儿子继续亲香,“他待会儿到。”
这段时间,他们夫妻都没怎么见到彼此,毕竟要清除四王爷的党羽是当务之急,而且大行皇帝也要出殡,这些都是刻不容缓的大事,而她也要带领先帝的妃嫔和外命妇为先帝守灵,宫里的大小事务都要请示她才能办,比当王妃的时候忙了不止一倍。
最后为了宫里能运转下去,也为了暂时解放自己来接儿子回去,她直接任命了二王妃路氏、十一皇子妃金蕊协助宫务,这才能脱身出来一趟。
容金氏听到女儿这么说,脸色这才平和下来,她正在慢慢与女儿修复关系,遂也不敢乱出主意让她看紧女婿之类的话。
果然,没多时,赵裕也到了,这回出宫夫妻俩还得分两路,他也郁闷得很,心里更烦齐宰相那老匹夫,这段时间跟他扯皮扯得心力憔悴,虽然早知道与齐宰相会有矛盾冲突,但没想到会如此快就显现。
赶到这别院时,他匆匆下马,然后赶往屋子里见妻儿。
赵有有看到父亲进来的时候,立即从母亲的怀里蹿出来跳到父亲的身上,小家伙少不得要抱怨几句,看到活泼的儿子,赵裕身心的疲劳瞬间一扫而空,少有的在儿子的脸上亲了好几下。
大行皇帝西游的事情,他没有跟儿子说,孩子还太小,理解不了生与死是怎么一回事,等孩子大些再说,毕竟孩子跟皇祖父之间的情谊可不浅,至今大行皇帝的那枚印章戒指还挂在孩子的脖子上。
容金氏看到女婿进来了,忙迎上前去行礼。
赵裕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这个岳母以前让他很是无语,不过看在这回她守护赵有有有功的份上,他也愿意给对方一个好脸色看。
容金氏也没有过多的打扰女婿与女儿团聚,找了个借口就退了出去,在外面听到里面一家子温馨的对话时,她笑了笑,抬头看到春日一片兴兴向荣的景象,她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