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翰林院编修谋杀妻儿的新闻瞬间就炸了,毕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并不多见,人们茶余饭后将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
容金氏出门一趟,回来后就急匆匆地去了容静秋的东跨院。
容静秋今日没有选择出门,不过对于外面的舆论她还是十分关注的,正在听红裳转述外面对于这件事的看法,突然听到外面的守门侍女道,“姑娘,夫人来了。”
她这才朝红裳摆了摆手,红裳会意地住了嘴退立到一边。
容静秋刚要起身相迎,容金氏少有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然后一把拉住女儿道,“外头的传闻,你都听说了吗?”
容静秋装傻地摇了摇头,亲自给母亲奉茶,“我都没出门,哪听到什么传闻?娘,看你这急匆匆的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潜意识里不太希望容金氏知道她在张季卿事件中所做的事情,并不是担心母亲会不小心说溜嘴,而是这些事太阴暗,哪个为人父母的都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卷进去。
“没想到那张季卿还真是个畜生,不对,骂他是畜生还侮辱了畜生,他比畜生还不如。”容金氏破口大骂。
在听到人说这桩杀妻儿案的时候,她的心头就一直在跳,好在自家悬崖勒马没再与他相看,要不然搞不好日后遭毒手的就会是自己的女儿。
后来的回程途中,她是越想越后怕。
“娘,他都干了什么?不会是被我们猜中了吧?”容静秋做出惊讶的表情。
容金氏忙把女儿拉到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时,她方才觉得心里踏实,然后义愤填膺地将张季卿如何杀死妻儿的事情全都抖露了出来,最后依旧咬牙切齿地道,“如今他是自食恶果了,也算老在有眼了。”
容静秋却是蹙眉感叹道,“可怜了他的妻儿,千里迢迢上京来寻夫,最终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可不是?我听说是都气得浑身颤抖,只能说这女人时运不济,偏遇上一个狠人。”
“娘,说来此事也有我一份原因在,我想给那母子仨收尸做场法事超度以求心安。”
容金氏听到女儿这话,眉头皱得几乎可以打结,她是不想女儿与这张季卿再扯上关系的,但女儿说的话其实并没有错,要不是自家想要相看张季卿,估计张季卿未必会狠得下心杀妻儿。
“此事我得与你爹相商才行。”
容静秋不意外容金氏这回答,如今父母的关系和好后,在重要的事情上,容金氏都会过问容澄的意见,尊重他这个一家之主。
“娘,我怕这母子仨会化成冤魂向我索命,昨儿夜里我就睡不安宁,老是梦到他们,没曾想他们就在当晚被害死了。”她故做一脸的哀凄,“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
容金氏见到女儿难过,遂一把抱住容静秋轻轻地摩挲她的背部,“你怎么把一切都揽到身上,这不关你的事情,你也是无辜的,谁知道他张季卿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们都没开天眼,谁都料想不到。”
可她好说歹说,女儿依旧不开颜,闷闷不乐的样子刺痛了她的心。
本就对女儿亏欠的容金氏,这会儿已经是下定决心要帮女儿达成心愿。
等容澄回府后,她就立即提了容静秋的要求,容澄乍听之下当场就反对,“这样的事情大家都避之惟恐不及,她怎么就反其道而行往前冲?”
“也就是求个心安罢了。”容金氏努力地说服丈夫,“秋丫头说的其实也没错,别说她,就连我也怕他们母子仨的冤魂前来索命。”
容澄虽说继承了家里的爵位,但他自诩是个读书人,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正想斥责容金氏胡闹,不过在看到她不安的面容,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也罢,想做便做吧,不过这事得做得低调些,不宜太过宣扬。”
容金氏忙点头,得了丈夫的准话,她就安心了。
容静秋那边很快就收到了容金氏传达的话,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把那母子仨和老乞丐掌握在手中的,一来她想要钓出幕后之人,这四人都是关键;二来正正不知道幕后之人的想法,她也不放心他们,惟恐他们再陷入更恶劣的环境里。
所以不管是出于自身还是为他人着想,都得把这四人给弄回来,当然也可以静悄悄地出手,但这样做隐患很大,而且也达不到她的目的。
好在父母那关过了,她倒是有光明正大的借口可用,一句积德行善就可以堵住世人的悠悠之口。
这事她不打算出面,而是吩咐红裳和绿袖去办,不过哪知道容金氏那边派了个姓钟的嬷嬷过来。
钟嬷嬷笑道,“夫人说了,三姑娘到底还云英未嫁,免得众人议论纷纷,这事还是夫人担了这名声更好些。”顿了顿,“当然主理此事的还是姑娘,夫人不打算插手,对外就说是夫人吩咐姑娘办的即可。”
这是完全把她摘出去了,容静秋皱了皱眉,其实母亲这么做无可厚非,但这与她的计划有所出入。
一旁的林安氏在听闻,忙鼓动道,“姑娘,夫人这安排最为妥帖不过。”
容静秋知道林安氏那是在担心她岌岌可危地名声,罢了,她也不想身边人跟着寝食不安,于是点了点头道,“那就按母亲的意思办吧,钟嬷嬷,这是我身边的侍女红裳和绿袖,她们会协助你。”
钟嬷嬷没有拒绝容静秋派去的人,最近三姑娘颇得侯爷和夫人看重,她这样的下人自然要高看一眼的。
张季卿杀妻儿一案并不复杂,毕竟有人证,即当初给他指路买老鼠药的人,还有卖老鼠药的店家,还有物证,即掺了老鼠药的包子,还有那没用完的老鼠药,这些都把张季卿给钉得死死的。
而且张季卿到底是读书人出身,身体根本就经受不住大刑侍候,没两人下他就哀哀叫地全招了,把他如何杀妻儿的过程招得清清楚楚。
所以整整一天,这案子都牵动了全京城人的八卦之心,去看了审案过程的人又绘声绘色地宣传,影响极其不好,皇帝大为震怒,当即发下口谕,对此等恶徒一定要加以严惩以正风气。
在这样的背景下,定远侯夫人愿意发善心安葬此事件的受害者,并且还要为他们做法事超度,这让主理此案的大理寺少卿颇有触动,认为这才是正风气的行为,当即应允之际,还亲自上书给皇帝大加赞赏容金氏的行为,比起那些只是猎奇的看官们,容金氏是切切实实地拿出行动让受害者安息,这行为高尚了许多。
容金氏没想到的是,她不过是拗不过女儿的请求才做的事情,居然为她赢来了皇帝的嘉奖和赞誉,对于深闺妇人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誉,也让她在京城贵妇圈中风头无两,当然这是后话了。
钟嬷嬷把事情办妥之后,就回来向容静秋禀报了,“三姑娘,如今人安置在义庄里,至于墓地的选址,姑娘打算选在哪里?老奴好去办理。”
容静秋这会儿已经不急躁了,她写了几箩筐的字帖,终于把心给练平静了,此时她坐在罗汉床上,慢慢地茗着茶,好一会儿这才道:“常言道,在外的游子莫不希望最后能叶落归根,我记得那张季卿是柳州人氏,麻烦钟嬷嬷去订下去柳州的船只,我想送他们母子三人归乡安葬。”顿了顿,“至于那老乞丐,倒是不知道他来自何处,若是查不到他的家乡,就在京城寻一风水宝地安葬便是。”
钟嬷嬷忙一一记下,心里对容静秋倒是多了几分敬佩,她原本以为这个小姑娘是一时心血来潮,现在才知道人家是真心做这善事,所以她比之前更为上心。
“对了,寺庙那里都联络好了没有?明儿就让他们去义庄给他们四人做法事超度,毕竟是枉死之人,记住,要一连做足七日,我明儿也会亲自到场念经超度他们的亡魂。”
“三姑娘放心,这个一早就安排好了,请的是京郊有名的白马寺的僧人。”
容静秋点了点头,心里颇满意钟嬷嬷的办事能力。
等钟嬷嬷下去了,红裳和绿袖这才向容静秋禀报事情的详细经过。
当听到大理寺少卿说了一番赞赏自家亲娘的话,她当即哭笑不得,看来这回还歪打正着了,搞不好亲娘还会借机扬一次名,如果真这样,她们母女俩这回是因祸得福了。
“姑娘,奴婢之前虽说安排好了,但也怕有疏漏之处,亲自再验了一遍,那母子仨和老乞丐都毫发无损。”红裳道。
因为证据链很充足,而张季卿也招认得快,所以忤作如她所想那般偷了懒,并没有很仔细地验尸,亏她之前怕有遗漏,让那忤作剖膛验尸,为此还把顺才留在那里密切关注这四人的“尸体”。
容静秋把茶盏放下,“一般来说都会为尽量为死者留个全尸,你当忤作都喜欢开膛验尸不成?除非是断不了案,迫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
张季卿这案子不存在这个因素。
红裳闻言讪笑了一下,自己好像是太小心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她想在自家主子面前证明自己是得用的。
第二天,在容静秋出发去义庄之前,容金氏也穿着一身素服过来了。
“我想了下,还是去给他们念念经文吧,愿他们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然怕是夜里睡不着觉。”
容静秋一听,眼睛都瞪大了,那不过是她的托词,她可不想害得母亲真的夜不安眠,“娘,您怎么杯弓蛇影起来?他们母子仨若有怨气冲我来便是,毕竟当初是我一眼相中这个张季卿的……”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容金氏斥道,然后又忙双手合十道,“童言无忌,佛祖可别听她一个小娃胡说八道。”
容静秋这下彻底无言了,怎么说都是母亲的话有理,她若是再说些什么,只怕母亲要罚她抄经文了。
既然想去,那就一道去吧,这么一想,她扶容金氏上了马车。
后在送行的容马氏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轻拍了下容静秋的手臂表示她的关心和担忧。
“嫂子,我没事。”
“把他们超度了也就安心了。”
容马氏安慰了一句,虽然她不太了解这件事的全过程,但隐隐绰绰地猜到一些端倪,那段时间婆母非常热衷给容静秋相看婚事,只怕当时中的就是这个心狠手辣杀妻儿的张季卿。
不然以婆母的性情,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揽下这差事的。
容静秋上了马车坐稳后,正要吩咐车夫起程,就见兄长容鸿匆忙过来。
容鸿上前给母亲容金氏请安,“娘,我送你们过去吧。”
这事家里的男人都不出面也不妥当,爹那边有差事抽不开身,而他目前赋闲中,倒是可以护送母亲和妹妹去办这事。
容金氏看到儿子不再把心思都放在后院的女人身上,心里还是颇感安慰的,点了点头,“如此正好。”
容静秋看了眼这兄长,没有多说什么话,难得他要做件正经事,她该感到高兴才是。
就连容马氏这回看容鸿的表情也和善了许多。
容鸿看了眼容马氏,这个女人真是奇怪,前些天还对他怒目相向,今天倒是和颜悦色起来,这么一仔细看,她倒也不是那么黑粗丑难入眼,看着皮肤好像白皙了一些。
只是眼下还有事,他倒是没有心情仔细打量容马氏。
马车起程了,容静秋朝容马氏挥了挥手帕,等马车驶出了府,她这才让人把车窗帘子放下来,看到母亲靠在另一边的软垫闭目养神,她也就没有出声吵扰她了。
她心里装着不少心事,是养神不了的。
对于这幕后之人,她把跟她有仇的人都罗列了出来。
第一个就是额尔齐,这人对京城权贵圈极熟悉,但他再熟悉,只怕也没有留意到翰林院里一个不起眼的编修,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出他的妻儿来认亲应该不容易办到。
第二个就是齐傲儿,这人曾经恶心过她,借朱嬷嬷的事情搞臭了她的名声,后来又在表姐金莹的聚会上刁难过她,但自那次后,她没再出手对付她了。
她不是齐傲儿的目标,更不是那种不死不休的仇恨关系,她出了一口气应该就满足了。
况且,这事情的后续里并没有牵扯到她,她隐隐有种感觉这幕后之人怕不是想要对她不利,而是要破坏掉她与张季卿相亲一事。
这么一想,她突然坐正身子,一个人影出现在脑海里。
“秋丫头,怎么了?”容金氏突然睁眼,问道。
容静秋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动作太大,不小心碰到母亲,这才让母亲惊醒,于是忙道,“没事,刚才感觉颠簸了一下。”
“有吗?”容金氏皱了皱眉。
“娘,你怕是睡迷了过去没感觉到。”容静秋睁眼说瞎话。
容金氏这才咕哝了一句,然后拢了拢秀发,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道:“昨儿一宿没睡好,这才刚闭眼就睡迷糊了。”
容静秋忙给母亲捏捏睡僵硬的肩膀,眼里有着几分歉意,都怪她说什么睡不安眠的话,没吓着别人,倒是把自家亲娘给吓着了。
容金氏很是受用女儿的孝心。
义庄已然在望,还没有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颂经的声音,看来那群僧人已经开始做法事了。
容静秋下了马车,再转身扶母亲下来。
母女俩缓缓走进义庄,这里一向颇为荒凉,守庄人已经等候在一边,见到容金氏亲临,虽然不认得人,但还是赶紧上前行礼。
容金氏一辈子养尊处优,从来没到过这荒凉之地,少不得多看了几眼,这里与京城的繁华格格不入,像是另成了一个死寂的世界,如果不是有颂经声传出,她怕是不敢踏入这里。
“娘?”
容静秋见容金氏迟疑,忙问询了一句。
“没事。”面对女儿,容金氏不好意思说她胆怯了。
守庄人在前面引路,容鸿与他并排走着,容静秋扶着母亲跟在后面,身后还跟着一群丫头婆子。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到义庄里面,这里平日里有股死尸的味道,但今日因为做法事的缘故,这股死尸的味道被檀香味给掩盖了。
但容金氏还是感觉到手脚冰凉,她没有上前去看那死去的母子仨和老乞丐,而是与一旁的僧人说了几句。
容静秋倒是不怕,上前想要看看那四人的情况,哪知手臂被容鸿给一把拉住。
“这里到处都是死尸,你可别乱跑。”
“没有,我只是想要上前去看看。”容静秋本来不悦,但看到容鸿眼里的关心之意,这才把语气放缓了。
“都是死尸,有什么好看的?”容鸿语气不好地道。
容静秋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法事开始了呀,本皇子来迟了。”
容静秋的面容当即一僵,眼睛却微微眯了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