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的目光痴痴地看着容澄,把周围所有的人都自动给屏蔽了,这是她在少女时光里惟一爱过的人,这么多年过去,思念早已泛滥成灾了。
容静秋觉得头皮发麻,她不知道她爹是什么感受,但她自认受不了这种看似浓烈实则自以为是一头热的感情,不自觉地与尤氏身后的钟义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里都有抹尴尬,看到钟义自己都受不了,她心理平衡了。
容澄什么感觉?
先是震惊,他自问不是个什么好人,到底何德何能让尤氏这么漂亮的女人对他念念不忘?当然这让他的虚荣心在一瞬间得到了满足,但很快理智就占了上风,这样的女人看起来跟花痴有什么区别?
这样看起来浓烈的感情只会让男人觉得可怕,一旦被这样的感情缠上之后是喘不过气的,照顾这样的女人也会很累,毕竟回应不了对方的感情,久而久之也会逃避,乃至转淡。
他深刻的知道,若是当年真把这个女人带回了府,他对她也不会长久的,这是男人的劣根性决定的。
“是你。”与丈夫的震惊不同,容金氏却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尤氏,以及她身后的钟义。尽管只见过一面,她对尤氏的记忆十分深刻,顿时,她恍然大悟道,“你们母子当初是刻意接近我们母女的。”
这想法一出,她的神色严峻起来,再联想到钟义是把容静思给拐走的人,她顿时怒不可遏,遂狠狠地瞪着这对可恶的母子,“你们母子太卑鄙了,有什么仇什么怨冲着我们夫妻来便是,居然把主意打到我闺女的身上?”她一把拉过容静秋,“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如果真的伤害到她的女儿,她决计不会放过这对母子,光是想想她都气得浑身打哆嗦。
容静秋忙给母亲抚背顺气,看了眼低着头的钟义,“没有,娘,他们没对我做什么,而且也把五妹妹毫发无伤地给送了回来。”
尽管她这么说,容金氏还是犹如母兽护着小兽一般把女儿拉到自己的身后,冷冷地对着丈夫容澄道,“你惹的情债险些祸害到子女,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解决掉,不然我跟你没完。”
在来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尤氏就是丈夫以前的旧情人,对她的遭遇其实还有几分同情的,遇人不淑大概也是如此,她对自己的丈夫很了解,容澄是个很现实的人,这样的男人的花言巧语都是不可信的,毕竟他只有在高兴时才会哄哄你,不高兴时一脚就能踹了。
当然容澄对她这个正妻也不是没有感情,但前提是她能履行一个正妻的职责,当年就因为她对大女儿被送走的事不依不饶失了正妻的风度,他就转而投进了傅姨娘的怀抱。
如今也因为傅姨娘把他对她的好都给贱卖了,而且心机暴露坏事做尽,他这才将傅姨娘给冷落了。
她的话虽然只是对丈夫说的,但尤氏听到后却是身体摇摇欲坠,她泪眼看向容金氏,“你别为难傅郎,我……我对你们母女都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要见见你长什么样而已,毕竟你幸运地嫁给了他不是吗?至于我儿,他只是心疼我这个当娘的,他也没有恶意的,若是我们真要做什么,现在就不是这个局面了。”
这番话不假,但凡钟义狠心一点,容静思的后果不堪设想,就连容静秋与容静冬姐妹俩也会惨遭毒手,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容金氏却是别开脸看向一边,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大女儿的手,对于这番话她置若罔闻。
容静秋能感觉到母亲情绪的起伏十分大,她是相信尤氏那番话的,钟义可以动手的机会非常多,更何况他们还合作了两年时光,但他真没做出什么后果不可挽回的事情,可以说是相当克制了。
“娘,您先冷静下来,我们今儿个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问题的。”
容金氏闻言,这才不再说出更尖锐的话语来。
容澄却是一脸汗颜,他知道妻子生气是因为儿女险些被卷进这破事来,毕竟是他的错,遂也不跟她计较。
他安抚地拍了下妻子的手,示意他知道该怎么做,忽视掉那边不起眼角落里站着的高大男子投过来的敌视目光,他正视地看向哭得不能自已的尤氏,“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傻,你看我到现在都没能想起你的名字,当年的风花雪月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很抱歉让你记挂了这么多年,如果可以,我可以对你做出金钱上的补偿……”
“容澄,你还是人吗?”站在角落里的钟老当家看不过眼了,这小子说的是人话吗?而且他们看起来像是缺钱的人吗?
他的镖局虽然不能说日进斗金,但在行业里是相当有名气的,生意多到做不完,赚得的钱财更是数不胜数,他拿钱在侮辱谁?
看到钟老当家站了出来,满叔也往前一站,双眼警惕地看着钟老当家,若他敢先动手,他绝对奉陪到底。
容澄却是示意满叔让开到一边,他睥睨地看向钟老当家,“那你们想如何?纳她进府给个名份?那绝无可能,她年轻时我尚不会这么做,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徐娘半老,就更不可能……”
“你混蛋!”
听不下去的钟义不顾母亲的拉扯,一拳就打向容澄的脸,这就是母亲为之疯磨为之爱入骨髓的男人?
他瞧不起他。
容澄没有让满叔挡下钟义打过来的拳头,而是生生地承受了这一拳,脚下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容金氏忙伸手扶住丈夫,看到他的嘴角流下一串血水,她赶紧拿帕子按住,“你……你这是何苦呢?”
容澄安抚地看了妻子一眼,这才看向钟义,眼神复杂,这个儿子在意料之外,但却长大成人了,那眉眼中有自己的影子,可以确定真是他的血脉无疑,至此,他对钟义这个儿子才有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感觉。
这感觉跟看嫡长子容鸿不同,那是他的希望,跟看幼子容鹭也不同,容鹭没能力,他想的更多的是给他铺一条坦路平安走到老便是,眼前的儿子是多出来的,他对他甚至没有太多的念想。
“这一拳就当我还了欠你的债,你的出生我不知道,你的成长我也没有参与,甚至在知道你的存在后我也不是心喜,所以我也不配当你的父亲,这下子我与你两清了。”
钟义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却得到了这么一番话,容澄这个父亲是可恶,但他是坦荡荡的可恶,没有用言语去欺骗他,也没有再让他娘心怀希望。
尤氏握着儿子的手,这一瞬间,她觉得心心念念的情郎是这么陌生,他不再风趣能逗她开心,不再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形象,而是变成了一个庸碌又平凡且自私的中年男人,这真是她心底怀念的那个人吗?
可若是否定了他,那她这么多年的思念与念想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看到儿子怔然的样子,她还是轻声说了句,“别再动手了,那是你亲爹,你打他是要遭报应的。”
“不,他不是我爹,我爹是义父,我姓钟。”钟义突然大声道。
钟老当家听闻,顿时热泪盈眶,这个儿子没白养,其实这段时间他不是不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会被人给认走,毕竟他膝下无子,在钟义的身上他倾注了太多的心血。
尤氏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触及到钟老当家的目光时,她顿时语塞了。
她清楚地记得钟老当家夫妻俩对他们母子的恩情,记得儿子的功夫打小就是钟老当家亲自教导的,更记得钟老夫人去世时拉着她的手说,要把丈夫交给她,请她一定要好好照顾他,还说已经跟丈夫说好扶她为正,这样做也是为了义哥儿着想云云。
尤氏的反应等于默认,容澄是最先松一口气的,这个多出来的儿子他由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认回来,不过这到底是自己的血脉,他还是说了句,“生恩不及养恩大,以后好好孝顺你义父吧。”
容金氏也觉得这样最好,钟义当钟家的孩子胜过当侯府庶子,她也看得出来那钟老当家对他们母子俩的感情,于是看向尤氏道,“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放弃真正关心你的人,真的不值当,今儿我也把话摆在这里,我是不会让你进门的。”
尤氏低低地哭了出来,她没有去管容金氏说出来的话,而是看向容澄执意要个答案,“你当年真的没有喜欢过我?”
容澄看了眼妻子,容金氏直接瞪回去,看她做什么,那时候她还没有认识他呢。
容澄定定地看向尤氏,半晌,方才道:“喜欢过。”
但那种喜欢跟喜欢精美的物品没有区别,毕竟尤氏是那么美,哪有男人不喜欢美人的?这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当初与她到处游远也存在了炫耀的心里。
尤氏听闻后,扑到儿子的怀里痛哭失声,有容澄这句话,她就算没有白爱过。
容澄的面色有些讪讪的,他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粘粘糊糊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自己都觉得尴尬,留恋儿女情长的男人最没有出息。
容静秋看了眼尤氏,再看了看父母,这场会面的发展可以说都在掌控当中,可以说比她想象当中要好得多,至于她爹挨了一拳头的事情,根本就不算事,这不是应该的吗?谁让他当年那么渣的?
她给亲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回去上药,免得她娘担心。
容澄也正有此意,一边呼疼一边让妻子扶他离开,好不容易才甩了那花痴女人,他可不想再留下来让她以为两人还有机会,这种女人离得越远越好。
看到父母相携走了,容静秋这才踱到钟老当家的身边,小声地道,“钟老当家,人生苦短,如今这是您趁虚而入的机会,您当真不想把握把握?”
钟老当家一脸戒备地看向容静秋,“你想干什么?”
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女,那对夫妻不是善茬,生的女儿也不是好东西,他可不能上了她的当。
“放心,我没有恶意的。”容静秋眨了眨自己无辜的眼睛,“只是见不得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现在钟少当家的亲娘已经对我爹幻灭了,不正是您老的机会嘛?”
她是真的想把这两人送做堆,惟有尤氏幸福了,钟义才能真正地放下对容家的仇恨。
钟老当家的老脸一红,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忙道,“你一个小女娃懂什么?”
“再不懂也比你一个大老粗强。”容静秋轻嗤一声,“明明就是喜欢人家,却还要玩什么爱在心口难开,你这样活该一辈子抱不到美人归。”
两人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还学人家小年轻玩什么你猜我心事,我猜你情谊的把戏,幼不幼稚?
干脆点不好吗?
钟老当家被一个小女娃给鄙视了,当即脸红耳赤,想要轻斥她一句,结果人家不理他转身走了,留下他独个在风中凌乱。
再看哭声已经渐歇的尤氏,他的眼睛闪了闪,那小女娃似乎说得也没错,他定了定神,直接走过去给尤氏轻轻地抹泪。
“义兄。”尤氏没有推开他,而是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
钟老当家的身体一僵,随后慢慢地放松伸手抱住了她。
钟义看了看,最后悄无声息地转身出去,把这方天地让给亲娘和义父,他不是看不出来义父对亲娘的感情,但义父这人却什么也没说,他也不好戳破他的心事,所以局面僵持住了。
如果亲娘真的嫁给了义父,他是乐见其成的。
走出来后,看到在外面张望的容静秋,他有些尴尬地走过去,却被容静秋给拉到身后,不让他挡住目光。
“义妹,这么些年我……一直心悦你……”钟老当家断断续续地说出自己心底最不能示人的秘密,亡妻当年看出来了,也曾劝过他在她走后真把人娶了,可他还是犹豫不决。
若不是那小女娃说了那么一番话,他或者还会选择继续默默地守护在她的身后。
“义兄,你?”尤氏没想到钟老当家会向自己告白,她的脸颊顿时浮现两抹红云,这让她本来尚存的姿色又更上一层楼。
钟老当家岂会看不出来她此刻的娇羞?立即抓住机会一诉相思之苦。
外头的容静秋没有再看下去了,就算尤氏此刻还不能接受钟老当家,但好女怕缠郎,她迟早会点头同意的。
钟义走在容静秋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今日的月光如水,照在人的身上颇为温柔。
钟义咳了两声,这才轻声道,“我已经与容五姑娘说清楚了,她不会再胡思乱想,这事是我做错了,日后你若有什么吩咐,我定当不辞。”
容静秋回头看他,其实钟义长得高大威猛,是个挺帅的男人,遂笑了笑,“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担当,日后有机会你还给五妹妹便是,钟义,以后我就这么叫你吧,你知道的,我可唤不出一声大哥。”
毕竟她大哥是容鸿,突然唤钟义大哥感觉怪怪的,更何况都不认祖归宗,还是不要让人有更多的联想更好。
“我也不是你大哥。”钟义也笑了,多年的心结至此才真正的解开,“不瞒你说,我也是前两年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我娘那情况时好时坏,我问过她我爹是谁,她情况好时不会说,情况不好时哪还能说得出来?我不否认我当时恨极了你们一家人,毕竟我娘那么惨,你爹怎么能什么事都没有?这不公平。”
“世上的事情哪有绝对的公平,钟义,钻牛角尖难为的只会是自己。”容静秋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可与人言者无二三,谁都有自己的难处,我爹也不是你想象当中那般过得幸福无比。”
她爹一辈子在容傅氏的心目中都比不过兄弟,哪怕他再孝顺也是枉然,容傅氏的偏心是改不了的。
与她娘容金氏做了半辈子的夫妻,除了头几年,后面都是在互相埋怨折磨中度过的,可以说夫妻不睦,近段日子方才有所改善。
宠了半辈子的小妾傅姨娘,却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主儿,她爹的郁闷可想而知,要不然也不会回头找她娘修复感情。
半辈子兜兜转转,在情感上也没比尤氏好多少,不过对于男人来说,爱情是点缀品,非必须品。
所以在外人的眼里,她爹的一生是极圆满的。
钟义想到的却是眼前的少女是一出生就被丢到这庄子里长大的,有亲爹也等于无爹,似乎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顿时他更为羞愧了,自己怎么能把这些仇恨转嫁到她的身上?
再听到她这带有几分老气横气的话语,他对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突然产生了一抹心疼,应该也是被伤过心的,要不然岂会这么说?
他正要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一下她,就听到一道男声道,“你的事情办完了?”
他猛地打眼看去,这突然出现的男子身材颀长,长相英俊,周身气度更是不凡,第一感觉是这是要拱自家白菜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