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马氏是极少出门的,做为儿媳妇,她得侍候婆母,虽然祖母容傅氏那边很少要她过去侍奉,但时不时的还是要去请安;如今婆母好不容易掌中馈了,她也是要跟着打下手的,凡是婆母吩咐的事情她得办,婆母没想到周全的事情她得办周全了,总之,当人儿媳甚艰难。
所以这一趟出门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拉着容静秋走路也带风,还跟容静秋盘算着要买些什么。
容静秋看着这鲜活模样的容马氏,不由得有些感慨,她这一辈子大概也就是在娘家能过得轻松写意,只要一嫁人,那束缚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实在看得让人对婚姻生活生出恐惧心理,若不是要操心这条小命,她还真想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大不了日后府里容不下,她就搬到庄子去住,有钱有地有人侍候,那就是顶顶的好日子了,起码不用看人脸色。
可惜这都是只能想想罢了,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是容不得她在家当老姑娘的。
容马氏听到身旁的大姑子微微叹了一声,脸上的笑容这才微微敛了敛,关心地问了一句,“三姑娘在想什么?”
“倒没想什么,只是感叹嫂子当人儿媳的不容易。”容静秋也没瞒着。
容马氏微微愣了愣,这回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她嫁过来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关心话,而她又生怕自己哪里做不好,本来就不讨夫婿的喜欢,再让公婆嫌弃,她的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而这一句话,竟让她眼眶不由得红了,竟是有些怔怔的。
容静秋吓了一跳,心道,“嫂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么好端端地哭了?”忙掏出帕子给容马氏按了按眼角,又微微挡住别人窥视的目光,不让容马氏的失态让人看到。
“没什么,就是感动得想哭。”容马氏接过容静秋手中的帕子,把眼泪按去,京城的规矩多如毛,她不想成为别人议论的话题。
容静秋冰雪聪明,一细思就明白了她感动什么,遂反过来拉着容马氏往前走,“我们得快些才好,逛完了琳琅阁,再去绸缎庄挑几匹好料子,最后去逛胭脂铺。”算算行程都满满的。
容马氏又再度破啼为笑,她喜欢这个好相处的大姑子。
只是没想到两人刚想要上马车,就看到四房嫡女容静思带着大丫鬟走了过来,给两人行礼之后,这才道,“听说二嫂子和三姐姐要去逛琳琅阁,不如加上妹妹一个可好?”
人都来了,哪有可能说不好把人往回赶的?
自然是笑着让人一块儿上马车,容马氏的感性也就那么一会儿,当着其他人的面她就得是个端庄的容家儿媳妇。
容静秋扶着菊儿的手上了马车,没怎么搭理容静思,这个五姑娘初见面时也没怎么给过她好脸,她自然也犯不着拿热脸去帖别人的冷屁股。
容静思扶着自己大丫鬟梅香的手上了马车,很自然地坐在了容静秋的对面,“三姐姐是不是不欢迎我?”
“五妹妹多想了。”容静秋轻轻地整理衣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了看她。
容静思转着手中戴的宝石戒指,“三姐姐可别误会我,我是想跟三姐姐亲近的,府里嫡出的姑娘就那么几个,我们若是互相敌视,岂不是让人笑话了去?”掏出帕子假意地按了按眼角,“更何况如今大姐姐去了,我这一想起还伤心不已。”
最后进马车的容马氏一听到这话,当即看向容静秋,生怕容静秋受到刺激,至少婆母容金氏一提起这个已逝的太子妃就会恨得咬牙切齿,整个人都要扭曲了。
看了半天,没看出容静秋有不对劲的地方,她这才稍稍安心,这下子她有些后悔让这五姑娘上马车了,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找茬呢。
容静思明显感觉到容马氏对好的不满,顿时觉得惊奇了,这个泥人似的二嫂也会有表达不满的一天?她这才收起了那惺惺作态的样子,省得跟容马氏起冲突。
容马氏故意稍稍冷落容静思,只跟容静秋笑着讨论京城流行的衣饰。
容静思暗暗撇了撇嘴,看了眼容马氏并不算白皙的脸庞,都丑成这样了,再怎么打扮也不过是东施效颦惹人发笑罢了。
只不过这些话她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不敢学容静冬那般不客气地说出来,容马氏是二房的嫡媳妇,将来二堂哥袭了爵,容马氏那就是侯夫人,母亲说过别看她一副好说话懦弱的样子,将来如何还不好说,犯不着去得罪她。
这么一想,她当即也不板着一张脸,而是笑着尴聊起来,容马氏也不是真的不搭理她,随即附和了她几句,一下子,马车里的气氛又热烈起来。
容静秋觉得有些无聊,不太想应付容静思,伸手就掀起车窗帘子看着外面的景物,京城人多,为免撞到人,马车行驶得也不快,到处都是叫卖声。
她刚好看到有人卖糖葫芦,于是朝菊儿道,“去买几串来尝尝鲜。”
菊儿领了命当即令马车夫停车,跳下马车就去买糖葫芦了。
“三姐姐,这大街的东西都不干净,吃了会肚子疼。”容静思一脸嫌弃地道,脸上莫名有股优越感,庄子那种乡下地方只能养出这样粗俗不堪的人来,只可惜比她会投胎,成了二房嫡女。
“那五妹妹不吃便是,我正好馋了,想解解馋。”容静秋笑眯眯地回了一句。
容马氏却道,“我可想念得紧,以前在西北的时候,我娘做的糖葫芦可好吃了。”脸上满是怀念的味道,这辈子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再吃母亲做的糖葫芦,她眼里随即黯然了一下。
突然感觉到手上有温暖传来,一转头,就看到容静秋握着她的手,“那嫂子待会儿多吃两串,我让菊儿多买了些。”
“好。”容马氏又高兴了起来。
自从回京城嫁人以来,她已经学会了调节自己低落的情绪,不然她会活不下去的。
看着那姑嫂欢的样子,容静思扭了扭手中的帕子,怎么看怎么碍眼。
这边还等着糖葫芦呢,那边就有人闹事,这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连坐在马车里的姑嫂三人都不由得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卖唱的歌女正被一恶霸拉扯着,歌女的兄长被恶霸的人压在地上狠狠地踢打着,歌女的老父亲明显是个瞎子,跪在地上求饶,可是恶霸却是不依不饶,非要强买这个歌女。
那个歌女又哭又求饶的看着颇为可怜,路上的人都指指点点,可那恶霸却是恶狠狠地道,“我看谁敢管爷爷我的事情?”
这要一看就是有背景的,路人哪敢管这样的事情?纷纷避开闭口不言。
“这当街强抢民女还有王法了吗?”容静思看得直皱眉。
容马氏却是不吭声,眉头皱了皱。
惟有容静秋却是睁大眼睛看着那强抢歌女的恶霸,居然是个老熟人,她歪着头想了想,此人被绿袖塞过满嘴的马粪,好像是安国公府那个不成器的小孙子,叫什么来着?
想了半天,这才想起人家的名字,叫贺因。
就这一会儿功夫,事情就有了变化,容静思看不过眼,径自掀帘子就走出车厢,然后站在车辕上,朝贺因喊道,“这可是天子脚下,岂容你这般目无王法?”
容马氏顿时额头疼了,这五姑娘出哪门子的头?她一时没看住,就让她跑出去逞英雄。
她赶紧出去想把容静思给拉回来。
容静秋没有动,而是坐在原位看着容马氏使劲都拉不回来容静思,本来就想出风头,哪会轻易被容马氏给劝回?
歌女听到有女子维护她,一口就咬在贺因的手上,然后仓皇地跑向容静思,“姑娘救我,姑娘救我,他要强抢了我去,我愿服侍姑娘也不愿跟他走,姑娘行行好,救救我吧……”
她趴在车辕上哀求着容静思。
容静思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看向气急败坏跑过来的贺因,“这事我管定了,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我都见不得这种硬抢人的作派……”
“她是我花钱买来的。”贺因怒道,不知道哪里蹿出来多管闲事的人。
“姑娘,是他强要买我,我不愿意的……”歌女赶紧辩解。
贺因怒瞪了一眼歌女,“不识好歹的东西,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份,你还敢逃,走,跟本公子回去……”
说完,伸手就硬要拉人走。
容静思如何会允许?
她径自跳下马车,直接就去拦,“不许走,你花多少钱买她,我就花多少钱给回你,总之你这行为跟强盗无异。”
“哟,你当本公子没钱啊,还是缺那三瓜两枣?”贺因怒极反笑道,并且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容静思,那眼神既轻佻又放肆。
容静思因为冲出马车太急,来不及戴上帷帽,所以真容就这么大喇喇地露在众人的面前,此时因为贺因的目光而气得俏脸嫣红,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
“登徒子,你的眼睛在看哪里?”容静思气极,伸手就要教训贺因。
这种三脚猫功夫,贺因哪里会看在眼里?况且不管她是哪家的姑娘,他便是调戏她了又如何?
遂一把抓住容静思欲打他的巴掌,一个使力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扯,“哟,对本公子投怀送抱呢,我看你姿色也不错,就此跟了本公子吧,正好你们娥黄女英的侍候本公子……”
“登徒子,你快放开我。”容静思这回气得想哭,她长这么大还没有遇到这么恶劣的人,而且她还云英未嫁,这般被人抱住,日后还如何嫁人?
“我偏不放,你奈我何?”贺因伸手摸了把容静思嫩滑的脸蛋,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脸蛋真滑。”
“你!”容静思一偏头避开,心里是又急又气。
这一幕让马车里的容静秋也坐不住了,虽然不喜欢容静思,但看着她被人调戏又是另一回事,她拉起一边的帷帽胡乱地戴到头上,直接就走出马车。
此时的容马氏也气得七窍生烟,她直接冲过过去想要拉回容静思,哪知贺因一偏身子,让容马氏扑了个空。
“你太丑了,本公子不喜欢皮肤黑的。”
贺因还不知死活地朝容马氏摇了摇头。
容马氏被人羞辱,满脸通红,但她身为容家的儿媳妇,又是嫂子,哪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府里的姑娘受人欺负。
“住手。”
一声大喝,人群中走出一个长相英挺浓眉大眼的青年,二十岁上下,一看那样子就是练家子,“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算什么英雄好汉?就算你是王孙公子,那犯法也是与庶民同罪。”
容静思听到这声音,顿时朝那男子看去,满眼都是感激与求助之意。
“我乃安国公府的小公子,你若有胆就去告本公子,本公子才不怕,更何况本公子的姐姐不日就要成为八皇子妃。”
贺因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更是挑眉看向那英挺青年,有本事就去告官。
英挺青年气得握紧双拳,眼看就要一拳打过去,可是他身后的人紧紧地拉着他不让他动,显然是不想与安国公府对上。
“放开,我就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发生。”
英挺青年一下子震开身后人的制肘,然后握紧拳头当真一拳打过去,正中贺因的鼻梁,顿时打得贺因流鼻血。
容静思因这变故脱离了贺因的钳制,直接就跑到那英挺青年的身后,一脸的害怕。
贺因被打了哪肯善罢甘休?
他立即把自己的手下招来,无论如何都找回自己的颜面,啐了口血水到地上,他两眼通红地看着那英挺青年,“今日你得罪了本公子,本公子绝对饶不过你,只要你还在这京城混,本公子就让你混不下去。”
英挺青年咬紧唇,显然也在克制着自己,他身后的人一脸的着急,显然是怕得罪安国公府。
容马氏得了这空隙,忙过去想把容静思拉到自己的身后,哪知容静思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就那样躲在青年的身后,此时她满眼亮晶晶地看着这青年,“我乃定远侯府的姑娘,你莫要怕他,你这是在帮我,侯府一定会感激你的。”
容马氏听得直想抚额,你这样自曝家门好吗?
英挺青年一听,这下子更有底气了,他直接不顾身后人的阻拦,上去就单挑贺因的手下,看那架势,就知道这一大群人都不是那英挺青年的对手,顿时贺因吓得脸色都白了。
英挺青年直接一拳头就挥到贺因的鼻子上,只是到底有所顾忌,没有真的挥下去。
贺因已是吓得后退了几步,不过越是如此他越是不会认输,于是大喊一声,“还不滚出来护着你家公子我,我都要被人打死了。”
随着这一声喝,从人群里又有一人走出来,那人一身下人的打扮,但看那站势,显然是贺家派在贺因身边保护他的高手。
安国公知道自己这小孙子惯会惹事,尤其是经过上回的事情之后,就更是不敢马虎,生怕这小孙子哪天把自己的小命给玩完了,于是给他安排了武艺高的人暗地里保护。
英挺青年看着这走近自己的人,心里知道必有一场硬仗,而他未必会赢。
容马氏也看得发悚,不顾一切地将容静思拉回到自己的身边,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不让这五姑娘再有机会独自行动,毕竟这局面看来是要失控了。
她想拉走容静思,但容静思却是死活不肯走。
“我不能扔下恩人不管。”
这理由让容马氏皱了皱眉,今日之事难了,她回去还不知道要如何交差?心里后悔极了,为什么当时不拒绝掉五姑娘这个麻烦精。
容静秋已经站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了,之前一直没机会,直到此时,她这才站了出来,先看了眼那英挺青年,没有说什么,把目光转向贺因时,帷帽下的嘴角勾了勾。
眼睛扫到菊儿买回糖葫芦站在人群里看着,遂朝菊儿招了招手。
菊儿这才看到自家姑娘,忙走过去,低声唤了句,“姑娘。”
容静秋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菊儿点点头表示明白。
“那去吧。”容静秋轻声道。
菊儿举着那几串糖葫芦就走向贺因,此时的贺因正上下打量着容静秋,这戴着帷帽的女子身形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可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正沉着脸想要教训完那英挺青年,回头再收拾这个戴帷帽的女人,让她跳出来多管闲事?
哪知就看到举着几串糖葫芦的侍女已走到自己的面前,他恶狠狠地看着这侍女,大有一言不和就要动手的样子。
菊儿虽然不如梅儿和林兰儿聪明抢眼,但她老实,办事一板一眼的,朝贺因福了福,直接就低声说了句,“贺公子,我们家姑娘问你,马粪好吃吗?”
就这一句话,让贺因整张脸的颜色大变,被强塞了一嘴马粪丢到了城门口让众人围观一事,是他的奇耻大辱,就因为怕被人嘲笑,他几乎不敢出家门一步。
直到京城最近出了不少大事,一件比一件更有关注度,再也没人议论他被塞马粪一事,他这才敢出家门继续作威作福。
这戴帷帽的女人如何知道他这桩奇耻大辱的?
他猛地看向了容静秋,只见容静秋依旧站在原地,不过很是不耐烦地用脚点了点头,见他看过来,朝他点了点头。
就这一个动作,吓得贺因后退了几步,哪知那举着几串糖葫芦的侍女又再小声道,“贺公了,我们姑娘说,若你还要继续闹下去,或者日后找那位公子的麻烦,那就别怪我们姑娘要把贺公子的糗事再宣扬宣扬了,京城总有人没听说过。”
菊儿用手指了指那英挺青年,然后又回头看向贺因。
贺因忌惮地看了眼容静秋,自己的事情好不容易才被人忘记了,他不想再成为别人热议的对象。
他忍下这口气,朝保护自己的手下大喊一声,“回来。”
率先朝自家马车走去,直觉得自己窝囊,他一言不发地跳上马车。
贺府的手下以及那保护贺因的人这才退了回去,上马的上马,赶马车的赶马车,一时间走得飞快。
容马氏看到人走了,这才念了声佛号,虽然不知道自家大姑子说了什么把人给说走了,但这人走了自己才能松口气,不然这事再闹下去,自己回去肯定要挨一顿骂。
容静思却是甩开容马氏的制肘,走向那个英挺青年,朝他行了一礼,“多谢公子相救,还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回头必定要让我爹前去送份谢礼。”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姑娘莫要放在心上。”英挺青年一边回礼一边道,“况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习武之人的座右铭。”
说完,直接就带着人走了。
容静思却是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那英挺青年的背影走远,直觉得一颗芳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容静秋走到她身边,一把夺过容静思的大丫鬟梅香手中的帷帽,不客气地一把罩在容静思的头上。
“你做什么?”帷帽挡住了那离去的背影,容静思顿时大怒地转头朝容静秋大喊。
“人家都走远了,你再看也是无益。”容静秋没好气地道,“还是你觉得丢脸没丢够?”
容静思被说了这么一通,俏脸气得通红,不过却是动作极快地把帷帽戴好,而周围围观的人见没戏看了,已是退了个七七八八。
容马氏又再去拉容静思要回马车上,她是真怕了,这四房嫡女做事不动脑筋的劲儿跟容静冬如出一辙。
眼看这几个贵女就要走了,那被人遗忘的歌女却是突然跳出来,冲到容静思的面前跪下来直磕头,“小女子谢过姑娘的救命大恩,姑娘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意侍候姑娘的左右,日后为奴为马报答姑娘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