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揣度的视线在两人来回打转儿,良久,轻笑道:“行了,事情朕已经听清楚了。”
裴司影抬眸看他,等了半响,却无后续。
“陛下!”
“你先下去吧,此事朕自会处置。”
他一句话就锁死了后路,听得裴司影直愣神,直到安总管整理奏折时,不经意遗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他才惊醒,“陛下,微臣……”
裴司影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结局与他的预料出入甚大!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去吧!”
景帝话音加重了几分。
这样的反应已经说明陛下起了怒意,再耽搁,倒霉的就不是曲蓁,而是他了!
裴司影跟在景帝身边多年,察言观色自有其心得,遂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临走时,还满含深意的看了眼曲蓁。
对此,曲蓁毫不在意。
原以为是一场激烈的争辩,生死相关的致命话题,却以如此滑稽的方式收尾,不仅是裴司影,就连她都吃不准景帝的心思。
御书房死寂良久,才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
“是不是我不下旨传召你入宫,你就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蓁儿!”
景帝神情很是无奈。
他这番话,又将两人的思绪拉回了那个雨夜。
曲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景帝在她面前,向来都是个慈爱的长辈,温和、儒雅、宠溺,从未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
可……
顾家满门死于他之手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包庇太子,维护杀害她爹娘的凶手,这也是事实。
还有她娘在莲池宫种种遭遇,容瑾笙的断腿之伤,丧母之恨,隔在他们中间的,是血海深仇!
思索许久,她冷淡开口道:“陛下或许是误会了什么,臣近日忙于公务和府中琐事,无瑕他顾,并非刻意避让。”
景帝拧眉,“你当真要这么说话吗?”
“君臣有别,臣之前多有僭越,还望陛下恕罪!”
她俯身下拜,姿态端正的行了一礼,这态度,是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够了!”
景帝沉眉,冷喝一声,“你不愿叫我一声爹爹我不勉强你,可也不用这般冷漠的拒人于千里。”
“陛下可曾想过,或许这所谓的父女血缘,不过就是一场误会,您是九五之尊……”
不等她话说完,景帝一把去书案上的茶盏,“砰”的砸在地上,雷霆之怒骇的安总管直接跪倒,俯身贴地,瑟瑟发抖。
“陛下息怒!”
这一声,也彻底截断了曲蓁的声音。
她平静的看着景帝,却见他眼底风云聚散,似是酝酿着滔天巨浪。
过了很久,景帝阖眸,如同泄了气般,抬手吩咐道:“去换盏茶来。”
“老奴遵命!”
安总管小心起身,退了出去。
曲蓁抿唇不语。
景帝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朕不爱听!你不愿意朕也不逼你,就像从前那样相处吧。”
话落,他给曲蓁拒绝的机会,径直问道:“那药方,是在你手里吧?”
“陛下信他?”
曲蓁心里一紧,也顾不得再纠缠那件事,故作镇定的反问道。
景帝看她神色总算恢复了些,掩去心中酸楚,轻笑道:“裴司影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他是什么脾性我还是清楚,要说性情乖戾跋扈是真,但为了陷害旁人,信口胡诌来蒙骗我,却是没有那个胆量!”
“陛下既说没有,那臣不敢妄议,只是无伤蛊的药方臣的确未曾见过。”
她咬死不认。
这蛊方是何份量她心里清楚,倘若大规模被用以活体实验,将会铸造出一支无痛无惧的恐怖军队,于上位者而言,诱惑巨大。
景帝顾念旧情,或许会对她另眼相待。
但在皇图霸业面前,会做出如何抉择谁也不清楚,曲蓁断无可能拿自己的性命来试探人性的底线!
“真的?”
景帝审视着她,目光深邃明透,仿佛能洞悉人心,“蓁儿,我知道你有医家之心,最厌恶草菅人命的把戏,但如今大盛强敌环伺,这大盛万千黎民百姓,也是无辜之人!”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寸寸掠过,温声试探着。
面对帝王之威,曲蓁脊背已经渗出薄汗,手脚发凉,但她清楚,这场心理博弈她不能退。
退,就是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她冷静的抬眼,应道:“陛下说的是,臣自幼学医,精研的是治病救人之术,别说臣没见过那方子,就算是见了,也定会撕个干净,不叫它遗留于世,祸害他人!”
“你这丫头……”
景帝盯着她看了良久,狐疑之色褪去,苦笑道:"也就你敢在我面前这般说话,你啊,就是太倔了,这世上诸事都有两面性,那东西未必就是祸害!"
“陛下说的是,臣愚钝。”
曲蓁也不辩驳。
态度之恭顺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偏生景帝习惯了她特立独行的模样,乍见恭顺,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端的生出邪火来。
“你在怪朕?”
他试探的问道。
“臣不敢。”
曲蓁答。
“是不敢,而非不是!”
景帝放软了态度,语重心长道:“蓁儿,朕不是怀疑你,而是坐在这位置上,许多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南疆研制无伤蛊功成,一旦投入军队使用,于我大盛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阴司琰在桃源县以活人试蛊,为的就是那张蛊方,真要是被我夺走,陛下以为他会轻易离开?”
听出他话音中的退让,曲蓁也适时的放下了自己的‘防御’姿态,清冷的声音中掺杂了些许无奈。
“与其纠缠那根本不存在的东西,陛下不如去追查阴司琰宁愿牺牲死士,舍弃自身安危也要带走的那人究竟是谁!”
南疆局势早已大乱,再乱些于迦楼而言,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景帝本就觉得此事存疑,听她这么说,心中最后的顾虑和猜疑彻底打消,温声道:“已经查出来了,是大离镇国公府嫡子凤廷。”
“名门之后,怎么会一身狼狈的被阴司琰囚禁?”
曲蓁故作诧异,轻道:“难道,大离和南疆祭司一脉,达成了什么协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