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白马寺,辛温平感到一阵困倦袭来。现在她的身体越来越沉重,每天都感觉非常疲倦,于是她挥挥手示意公孙冰等人退下,然后独自回到了东宫。
她看着辛兆的样子,知道他已经时日无多了。此刻,她唯一的期望就是前线能够传来一些好消息。
尽管黎承睦策划已久,但她们并非毫无防备。对于这场战斗,她心中有七成胜算。
如果会稽郡王和熊昇与黎承睦一同谋反,那么辛温平肯定无法抵挡。然而,如果黎承睦未能抓住这次趁虚而入的机会,那么这将成为辛温平的转机。
刚到东宫门口,就见到章家的马车停在那里。从前盛容对自己这个小儿子百依百顺,是宠到了天上,后来因为章云舟执意要入公主府,盛容失望了,才断了和章云舟的联系。但到底是自己宠了二十几年的宝贝,盛容舍得,章家老太君也舍不得。这不,辛温平还没踏进东宫,就听杨二禀报道:“殿下,章家老太君和盛大人来了。”
辛温平也是成婚后第一次在私下和这二位有接触。若是放在民间,这就是婆媳三代。她站在东宫门口,忽然有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感觉。
“要不,咱们去别处转转?”辛温平转向杨四。qupi.org 龙虾小说网
杨四摇了摇头:“殿下,您身子这么重了,还是回宫歇歇吧。再怎么说,您是皇太女,论起来,她们是做臣子的,哪有要求您的道理。您不想见,她们也没法说什么。”
“唉。”辛温平叹了一口气,“哪能不见?本来和章家已经有了嫌隙,如今还是用人之时,更不能怠慢了。”
料想盛容二人心里也有数,只是心里的气不知要怎么出呢。今日来,估计是要给儿子讨个位份。
盛容打心眼里对辛温平有意见,可是有意见又能怎么样?人家是皇太女,未来还可能要做皇帝,她那个废物儿子连正夫都不是,她能怎么办?
只是这姚家败了,姚慎身死了,她没权利要求这皇太女只阿舟一个,总能给儿子讨个地位吧?
章云舟此时正拉着祖母和母亲,咬牙切齿地讲着姚慎身如何可恶、如何死有余辜,章老太君是家里最惯孩子的,连声附和。尤其是听说姚慎身还将她送给章云舟的雪奴踢死了,不由愤恨:“这雍州姚氏的孩子,太没有教养!既然同在一个屋檐下,谁又比谁强了去!祖母的乖乖在东宫受委屈了……”
盛容心下烦躁,不由抱怨了一句:“娘,你太惯他了。当初是他死活要贴上皇太女,如今这不都是咎由自取吗?”
“养不教,母之过。阿舟如今这样,你这个当娘的也有责任!”章老太君立马护了起来。
“阿舟从小养在娘的身边,现在反倒是怪起我来了。”盛容不是个吃素的,当即怼了两句。
自从章云舟一意孤行去了大兴,她们婆媳间的矛盾越来越多,人前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私下里,章老太君总是抱怨是盛容没有教好孩子,还说就是后宅里姐姐妹妹太多了,才让章云舟变成这样。倒是二房的一个妹妹气不过,说这章家的姐姐妹妹个个在战场上都是好手,要是章云舟真的受姐姐妹妹们影响,这会儿该去上阵杀敌了,能在东宫做个清闲郎君,好吃好喝养尊处优地活着,该是他的福气。说这话时章楚山刚死,章老太君一时也反驳不了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你非要去抛头露脸地做官,我们章家是体面人,不会强求你在后宅待着……”
“听听你说得这是什么话?”盛容说着,气就上来了,“你三儿媳在外面带兵打仗,就因为是清嘉郡主的女儿,你一句话都不敢说,是欺负我盛家落魄吗?女子做官是太祖允的,你不服气就去找太祖说理去!”
“什么日子!”章老太君也给气得够呛,“好容易来一次东宫见阿舟,你就当着孩子的面咒我死,你就是这样做娘、这样做儿媳的?槐岚官做得大,三个孩子也争气,你怎么不和人家比这个?”
“月家的孩子都是三弟在带,若是你大儿子在家能带好孩子,我也能弄个什么大司徒大司寇的!”盛容的气话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
“娘,祖母,你们别吵了……”章云舟在旁边弱弱地插了一句嘴,“这会儿皇太女该回来了,让皇太女听见了就不好了。”
扶着肚子在门口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的辛温平:孤已经听见了。
只是她没想到,一直以为开明的章老太君,实际上还是那番夫为妻纲的思想,只是大浪潮的裹挟之下,他们为自己的旧思想裹上一层遮羞布而已。
等到里面章云舟废了一番口舌将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哄好了,辛温平才让杨四敲门进去。
“妻主。”
“下官\/老身见过皇太女。”
“都是一家人,祖母和婆母又何须与我多礼。”辛温平伸手去扶二位长辈,不过她自己肚子大了,倒是章老太君反手托了她一把。
“皇太女如今身子重,这是要折煞老身!”章老太君嘴上说着,内心却在想,一会儿可得问问阿舟这孩子算算日子能不能是他的。
他们章家虽然不像姚家那样利欲熏心,可一想到辛温平这肚里的孩子不知道是谁的,章老太君心里就难受!
章老太君的心思,都落在了辛温平眼里。只是她看破不说破,只是对三人道:“难得老太君和盛大人来东宫,孤已经吩咐宫人备了酒菜,我们移步吧。”
章云舟上前主动搀着辛温平,杨四可不敢让主子受累,早就备了软轿,将人抬去。典膳局做好了精致的吃食,依旧是辛温平一贯的清淡口味。章家是高门,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自然不会如杨家姊妹二人凑在一起吃饭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默默地吃完这顿饭,盛容接过下人递来的漱口茶,漱了口之后,转向了辛温平。
“从前在洛阳时,看着殿下还是个姑娘,如今都要为人母了。这时间过得还真快。”盛容笑着开口道。
“是啊。”辛温平淡笑着,“流光容易把人抛。”
“殿下,”盛容也是个直爽人,既然要给儿子讨个名分,就直接开口了,“从前有圣人赐婚,那雍州姚氏我们不与他们争,只是可惜了殿下与阿舟年少的情谊。我这个做娘的,最心疼我的小儿子。还希望殿下能记得从前的诺言,勿要忘了阿舟。”
不得不说,盛容是会挑时间的。如今前线月槐岚节节败退,章晚规带着的洛阳禁军就要成为辛周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这个关头,辛温平势必不会贸然得罪章家。只是这一位从来不是个会被威胁到的人,盛容此话一出,辛温平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早就看惯了辛温平脸色的章云舟立马知道这是辛温平不悦了,连忙拉住盛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衣角,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乖巧又温顺地道:“娘,阿舟只要能陪在皇太女身边就足够了,阿舟不是贪心的人。”
他对辛温平如今是又爱又怕,见过了她喜怒无常的模样,章云舟生怕辛温平那日厌弃了他,就如同厌弃姚慎身那般。
这话一半说给盛容听,让她放心,另一半也是说给辛温平听,表示自己并无其他心思。辛温平听到他的话后,脸色微微和缓了一些,但仍有些不悦。她转头看向盛容说道:“如今孤也将为人母,自然理解盛大人的爱子之心。小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不会辜负阿舟的。”
章云舟闻言,脸上划过一抹喜色。他性子软,却也有点高傲在身,他能忍着给姚慎身做小,只是因为姚慎身与辛温平是圣人赐婚。如今姚慎身死了,他凭什么要让给别人呢!熟读市面所有宅斗话本子的章云舟如今摩拳擦掌,正在畅想自己一步步走上君后的位置,而辛温平此后也会独宠他一人,简直就像是话本子里的剧情!
只是章云舟好哄,盛容和章老太君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走的。他们深知宫廷斗争的残酷性,担心章云舟会受到伤害。尽管辛温平已经做出了承诺,但他们仍然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殿下,有些事情是论迹不论心的,嘴上说得不如实际做的。”章老太君发话道,“阿舟从小就养在老身膝下,老身也是舍不得他受半点委屈。”
一旁伺候的杨四几人都忍不住心里吐槽,这东宫里看着最受宠的就是这位章侧君了,除了那正宫的位置给不了他,章侧君就是要星星要月亮,皇太女都能让人给摘了来!还有章侧君喜欢那些个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狗自然不用说,狸奴也聘了两只,还有波斯互市来的郁金香、稀奇的鸟儿……这东宫里,钱侧君负责赚钱,章侧君就负责花,也不知道是钱星梵赚钱的速度快,还是章云舟花钱的速度快。
要说这东宫里,最委屈的怕是钱星梵才是。过去姚慎身只会摆谱,章云舟吃喝玩乐不管事儿,东宫大大小小的内务都是钱星梵在打理。他倒是真的如他成婚前所言,心甘情愿地为辛温平做管家公。
辛温平却没有立刻回答章老太君的问题,反而是望向章云舟:“阿舟最近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和孤讲讲?”
辛温平此话一出,章云舟立马对章老太君道:“祖母,阿舟不委屈,皇太女待阿舟很好……那姚慎身的不是,都与皇太女无关。您可别刁难皇太女!”
“你这孩子,惯会疼人。”章老太君心里不快,脸上却还得和颜悦色的。
辛温平及时抽身而退:“孤身子乏了,阿舟,你好好和你祖母母亲相处。我便先去歇息了。”
她拖着那么重的身子,章老太君和盛容也不好说什么。祖孙三人送走辛温平,章老太君对着章云舟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
章云舟小声嘟囔着,还在给辛温平找补。章老太君拉着他的手腕,压低声音小声问道:“你且算算日子,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被祖母一问,章云舟的脸一下就红了。平日里他是最爱同辛温平撒娇的那个,辛温平也愿意依着他。只是他在这东宫里的日子过得昏昏的,每日都沉在享乐中,哪顾得上算日子。
他只道:“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这事儿没个准数儿?”
章云舟脸颊红红的,忸怩道:“平日只要我撒撒娇,妻主就会来我房里。只是不会每天都在,寻常说来,初一十五都是在那姓姚的那里。每周也会去星梵院里两三次……”
“唉。罢了罢了。”章老太君摆了摆手,是指望不上他一点。
辛温平打发了那祖孙三人,回了寝殿后在卧榻上浅浅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章家婆媳正要走,听说皇太女醒了,又前来拜别。望着章老太君离去时头上的步摇,辛温平忽然开口问杨四:“杨四,你觉得章老太君如何?”
这东宫哪有辛温平不知道的秘密?四处都是耳朵。杨四道:“这章老太君,今日数落了好几遍盛大人,说是盛大人非要去做女官,才让章侧君成了现在这样,我都听不下去了。”
辛温平微微垂眸,手指捏紧又松开。她叹了一口气:“不过因为是女子,就要无端受这些非议。六十年过去,这些人心中的成见还是如大山一般压着。杨四,你看,即便是皇祖母开了辛周朝,治国五十载,依旧有人在编排皇祖母的轶事。若是孤败了,祖母从此以后便是妖后,这天下的女官都是乱政的妖女。所以孤必须赢!孤要让女官在朝堂中站稳脚跟,不再受人非议。孤还要这史书清清白白地为祖母写上:千古一帝!”
杨四似乎也被辛温平感染,点头道:“殿下的愿望,定能够达成。这天下本就不单单是男子的天下,也是我们女子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