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各部,速速至此处,以全合围!”
汉六年秋九月辛卯(二十八),马邑以被七十五里,某无名山丘之下;
以最快的速度下令包围,并确定这个碗状半圆形包围圈没有漏洞之后,靳歙便迅速下令:先前散开寻找匈奴人踪迹的所有部队,迅速向这处山丘聚众!
短短几个时辰之后,这片已经容纳了几万匈奴骑兵,已经显得有些勇气的山丘,便彻底落入了汉军近十万兵马的重重包围之中。
而自战争开始,便‘离奇失踪’的丽寄所部,也终于回到了正面战场。
“信武侯!”
“丽卫尉!”
远远看到彼此,靳歙、丽寄二人便赶忙夹了一下马腹,策马上前;
待二人策马来到彼此相聚五步的位置,这一老、一壮两位大将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振奋的神容。
“——末将,幸不辱命!
对靳歙沉一拱手,丽寄正要下马,却见靳歙赶忙伸手阻止,示意丽寄不急着下马。
“战事未罢,尚有要事相商。”
“卫尉还是速速随某,往中帐一议!”
“午后?”
随靳歙来到设于山丘下二里开外的中军大帐,听闻靳歙给出的攻击时间,丽寄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些许诧异。
“何必如此急迫?”
“合围即成,胡蛮已然插翅难逃,何不使众将士稍行修整,养精蓄锐,再一鼓作气,攻而歼之?”
嘴上虽是这么一副相对平和的语调,但丽寄的心中,却已是明显带上了些许不满。
靳歙从马邑城里带出来,一路北上扫荡的关中将士,且先不必说了;
——单就是丽寄所部,这五千名虎贲卒,可是从武州塞急行南下,一路上步步为营,生怕落入匈奴人的圈套,或被匈奴人偷袭!
就这么紧绷着弦,一步步自武州塞南下,到这处山丘下与主力汇合,并确定匈奴人已经被包围之后,虎贲众将士高高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去。
而此刻,虎贲校尉需要的,是休息······
是人均负重近百斤,在高度戒备中行军一天一夜之后之后,必要的休息······
“不可!”
怎料丽寄话音刚落,靳歙便沉沉道出一语,面容之上,也已是带上了满满的严峻之色。
“某所忧,乃此山之背,或有汉商奸兰出物所用之暗道!”
“若使狄酋冒顿,沿此暗道遁走······”
意味深长的一句提醒,也是让丽寄面色陡然一紧,旋即便陷入了漫长的思虑之中。
虽然目前,还不确定这座山丘背后,但类似的可能性,并不能说没有。
因为对于丽寄、靳歙这样久经战阵的老将而言,汉室边关是个什么样,二人都非常的清楚。
——说好听点,叫边防部队;
说难听点,那就是个筛子······
至于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倒也不是这些边防战士多么没有立场,而是纯粹的生存问题。
只说一点,就足以解释这个怪异的现象;
——太祖高皇帝七年,汉军边防卫戍部队的粮、饷标准,是每人每月一石半的粟米、每人每年六百钱的军饷。
而在六年前,太祖高皇帝驾崩,当今刘盈继位之后,汉边所爆出的最大问题,就是连这每人每月一石半的军粮、每人每年六百钱的军饷,都已经‘减半发放’了好几年;
为了改善边防部队所面临的困境,天子刘盈也随即下令:恢复边防部队每人每月一石半的军粮、每人每年六百钱军饷的粮饷标准,并再次基础上,外加每半年一次的天子赏赐。
至于赏赐的内容,则并不确定。
有时候,是‘二百人分食一头牛’;
有时候,是‘五十人分食一头猪’;
还有的时候,是粮米、布匹,以及各种边防将士用不到,却能寄回家里的生活物资。
总体而言,相较于太祖高皇帝年间,如今的边防部队,日子已经好过了不少;
但即便是这样,也还是很难保证每一个边防战士,都有无比坚定的决心和原则,来遵守一切法律条令。
比如:非天子特赦、使团归返,不得有任何人北出长城······
“卫尉也当知:过往此数岁,边关之卒虽有稍良,然商、卒勾结,奸兰出物之,却从未曾绝于边地。”
“尤以云中为重,竟因与胡通商,而于此战先是城门,迫我大军全弃‘与胡战于云中’之桉,反于马邑驻防;”
“边关如此,则此山之背或有之暗道,我二人,便不得不防!”
正思虑间,靳歙满是严峻的语调声传入耳中,也惹得丽寄又点了点头。
作为故六国长城少有的缺口,马邑,本就是汉家商出入草原,以‘走私牟利’的重灾区;
再加上过去,马邑并没有多少边关戍卒驻守,只由县衙役卒看管城门,就更使得这样一种情况,很可能已经成为了马邑的惯例。
——某个商人,将满载着铜、铁、盐、茶等违禁品的车队带到马邑,然后和某个城门卒‘交涉’了一番,便得到了自马邑北出的准许;
但出了马邑,拦在这些商人和草原之间的,也还有一个武州塞。
而且,相较于马邑那些‘好交涉’的县衙役卒,武州塞驻守的却全都是边关戍卒;
如果这商人真的大摇大摆向武州塞靠近,运气好些的,或许能找到某个财迷心窍的败类,为自己稍开‘方便之门’;
可若是运气不好,被武州塞守卒认作是匈奴人的奸细,几轮齐射,这商人就要埋骨边塞,尸骨无存。
这样一来,一条可以不经过武州塞,就能从马邑城外前往草原的小路,就变得非常有必要了。
——一开始,是三两个小商人,在山林间艰难前行;
后来知道的人多了,大家都从这里走,走着走着,便在山林之间,硬生生走出了一条路!
而这样的一条路,能为每一个走过的人,带来十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丰厚利润······
“此山之背,必有栈道!”
想到这里,便见丽寄嗡然抬起头,在周遭稍打量一圈,便朝山丘不远处的一片山林伸手一指。
待靳歙循着丽寄的目光望去,却看见那片山林的丛木,似乎明显比周围洗漱了些?
“探!”
一声沉呵,一旁的亲兵赶忙拱手离去,不片刻,便带回了确切的消息。
——那片山林,曾被砍伐过!
而且不是大面积砍伐,而是零散被看了几颗不算粗壮的树,此刻只留下了已经枯萎的树桩。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靳歙的心,也是彻底沉了下去······
“有断木之桩,则必有汉商自此而过;”
“即胆敢于此生火,则必距遁走草原之暗道不远。”
“如此说来,此山之背,恐确如丽卫尉所言:或有一栈道于峭壁之上,或有一暗道于林木之间······”
听闻靳歙此言,丽寄也终是沉沉一点头,对靳歙沉沉一拜;
至于先前那点‘虎贲校尉很累’之类的牢骚,也随即被丽寄丢到了一旁。
“还请信武侯示下!”
“此战,吾等当如何为之?!”
见丽寄愿意支持自己,靳歙写满严峻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些许暖意;
但片刻之后,那一闪而逝的暖意,便被不容置疑的决心所取代。
“依某观之,若不急于战,则至多不过三日,今陷于此围之胡骑数万,恐或当尽数遁走!”
“——由狄酋挛鞮稽粥,即已为吾等围困,便绝不可再放归!”
“某意:凡可调用之卒,皆星夜赶至此处;期间,卫尉所部虎贲校尉,可稍行修整。”
“至多午时之后,虎贲、羽林二校,便务当迎难而上,以趋胡营!
!”
语调满是严肃的说着,靳歙终还是伸出手,在丽寄肩头沉沉一拍。
“若于旁人,某或还当多费些口舌;”
“然卫尉功侯将门之后,又亲为吾汉开国元勋,个中厉害,当无需某多言。”
“——此战之胜败,关乎凡后十数载,吾汉家边墙之或安!”
“还望丽卫尉,助某一臂之力,以全此不世之功!
!”
言罢,便见靳歙不顾自己华发之龄,竟对这后辈丽寄,沉沉一拜······
《万古神帝》
而在靳歙身前,听闻靳歙那一方话语,又看到靳歙这般姿态,丽寄也是赶忙上前,将作势要躬身行礼的靳歙扶起。
待靳歙神情庄严的直起身,丽寄下意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在片刻之后,却见丽寄抿紧嘴唇,将想说的话,又全然屯回了肚中。
伸出手,对眼前的老太尉沉沉一拜,丽寄便翻身上马,朝着不远处的虎贲校尉所部而去。
片刻之后,一声冲天高呼,便自那里响起,字字清晰地传入了靳歙耳中······
“——凡虎贲之卒!”
“——尽皆具甲!
“——备此决战!
!”
午时刚过,后秋的太阳刚从头顶正上方,稍偏向西,山丘之下,便响起汉军一阵阵悠长的号角声,以及一声声紧凑的战鼓声。
而在山丘之上,看着那近万浑身泛着阴森铁光,手上又拿着奇怪武器的汉卒,挛鞮稽粥的目光之中,也不由涌上一抹了然之色。
“应该就是这支汉军,将武州塞那两千名勇士击溃······”
“后面那些弩兵,就应该是马邑城下,重挫楼烦部的汉弩······”
暗自思虑着,挛鞮稽粥面上,却尽带上了一片澹然之色。
只那扶在腰间,握着刀兵的手,才能稍微显露出挛鞮稽粥,对接下来这场恶战的渴望······
“按计划行事吧;”
“楼烦、折兰、白羊三部分开。”
“折兰部正面冲锋,而后肉搏;”
“楼烦部迂回两侧,自由狩猎;”
“至于白羊部······”
目光紧紧锁定在山丘下,那快速聚齐起来的汉军阵列,挛鞮稽粥不由回过头,满是郑重的望向身侧,正蓄势待发的白羊王。
“——一定要想办法,从侧翼突破汉人的防线!”
“如果可以,最好吸引一部分汉人离开;”
“但如果汉人没有追上去,白羊王也绝对不用回来!”
“带着白羊部的勇士们,以最快的速度去云中、去草原,带着足够和汉人抗衡的兵马,再回来支援我们······”
听着挛鞮稽粥满是郑重的托付,白羊王面色稍一愣,便也随之重重一点头。
——相比起正面战力骇人的折兰部,以及射术上架的楼烦人,白羊勇士‘回马射’的战斗方式,实在是有些局限性;
尤其是遇到以步兵为主,根本追不上骑兵,甚至很可能直接不会追骑兵的汉家军队时,白羊人那极具‘风筝至死’的回马射战术,往往很难派上什么用场。
因为不管看没看到白羊部的大纛,在白羊部突围出去之后,汉人,都很可能会选择放弃追击;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突围出去之后的白羊部,再从包围圈外进攻,来缓解还在包围圈内的友军所面临的压力,也很可能会做无用功。
——汉人,只是追不上骑兵而已!
如果骑兵不想着跑,反而傻乎乎的正面冲向汉军步兵阵列,那战斗的结果,几乎不可能有第二个······
对麾下的折兰、楼烦、白羊三部,各自做下‘折兰肉搏,楼烦点射,白羊突围之后叫人’的任务布置,挛鞮稽粥便轻轻一夹马夫,稍上前了些;
再仔细看了看汉军的阵列,挛鞮稽粥终还是决定:好好看看这第一场仗,究竟会打成什么样。
按理来说,就算已经陷入了汉人的包围,但这种‘几万步兵包围几万骑兵’的包围圈,根本说不好是谁包围谁;
再加上有‘后路’,挛鞮稽粥本可以不急于参战,完全可以把具体的战斗任务,交给手下得折兰屠、哲别等人去负责。
但不知为什么:当看到那几千名身着铁甲、手握怪异铁刀的汉卒时,挛鞮稽粥的心中,竟油然生出了一丝本能的恐惧!
而这样的恐惧,是挛鞮稽粥先前,从不曾体会过的······
“就让我看看,能用五千人,将两千匈奴骑兵全歼的汉人,究竟,是怎样的吧······”
道出这样一声呢喃,挛鞮稽粥的目光仍死死锁定在山丘下,那已经摆开阵型的铁甲、铁刀阵型;
轻轻抬起手,便有数千折兰骑兵,呜哇乱叫着,从挛鞮稽粥身侧飞驰而过,朝着山丘下俯冲而去。
——这,就是骑兵面对步兵时,最直观的兵种优势!
在拥有巨大动能,正在告诉运动的骑兵面前,步兵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躲闪,以免被那批飞驰而来的战马活活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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