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盈隐晦表示‘让老五刘恢做梁王,可能会更好一些’的提议,刘邦心中,自也是稍点了点头。
刘邦先前的想法,和刘盈基本如出一辙。
——燕、梁、荆、淮南四国无主,乍一眼看上去,有十好几个子侄、族亲可以选择,但实际上,可供刘邦选择的人选就那么几个。
就说刘邦这一代,老刘家算上刘邦本人,兄弟四人;
长兄刘伯,早在刘邦得立为汉王之前,甚至是始皇驾崩之前就离世,只留下了那个对着刘邦、樊哙、周勃、夏侯婴等‘闲人懒汉’刮锅底的发妻,以及被刘邦封为‘羹颉侯’的儿子刘信;
不出意外的话,起码在刘邦的坟头草长到齐腰那么高之前,这一家子除了一个‘羹颉侯’的侮辱性侯爵,就不可能再得到任何敕封。
这样一来,刘邦大哥一脉,便是一个人选都没有。
至于二哥刘喜,那就更别提了。
——刘邦对大哥一家的厌恶,起码还只是因为大嫂当着自己的‘客人’刮锅底,让自己折了面子;对于大哥刘伯,刘邦完全没有丝毫意见。
在垓下之战之后不久,得以继天子位的刘邦,也是第一时间追封亡兄为‘武哀侯’。
但比起‘受主母连累’的老大一家,这老二刘喜,却是直接让刘邦破口大骂,甚至几度在私下对旁人说:我都没脸说这是我哥哥······
不用说旁的,单就是六年前,韩王信倒戈匈奴,从而引发汉匈平城之战时,身为代王的刘喜‘弃国脱逃’的举动,就已然是登上了汉室诸侯册封候选的永久黑名单。
——身为驻守边疆的宗亲诸侯,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就把整个国家丢下一个人跑路,刘喜能保住脑袋,都还得庆幸自己姓刘!
倒是刘喜的两个儿子,颇有些‘不类父’;
无论是长子刘濞,还是次子刘广,都还算得上是有出息,坊间风评虽然没什么夸赞,但也还算得上本分。
就算指望不上老爹,这兄弟二人也靠着自己,在刚结束的淮南王英布之乱的平定过程中,攒下了不少功勋。
如此说来,老二刘喜一脉,算是有了刘濞、刘广两个人选;
若是再算上‘一脉不便有两位诸侯’的顾虑,这两人当中,也只能有一人被刘邦选为关东某个诸侯国的新主人。
至于老三,自然是刘邦自己;
老四刘交,也已经获封为楚王,坐拥全天下仅次于齐国的第二大诸侯国。
这样一来,即便刘交有足足七个儿子,却也没有在刘交已经获封的情况下,再给刘交的儿子们封王的道理。
还是那句话:一脉只能有一王,除非老爹叫刘邦。
如此算下来,整个刘汉宗亲,能供刘邦选择的,也就是二哥刘喜的两个儿子之一,以及旁系远亲刘泽,再加上刘邦的八个儿子中,除去太子刘盈,以及已经获封为王的老大刘肥、老三刘如意、老四刘恒之外的四个小儿子。
——满打满算,四个诸侯国的空缺,可供刘邦选择的人选,就仅仅只有这六人!
六个人分四个诸侯国,看上去并不难,但实际上,这里面还有许多需要注意的关键因素。
首先,曾经的荆王刘贾身为旁支宗亲,与起兵叛乱的英布交战而捐躯;
所以,无论是出于家庭和睦,还是刘氏宗亲嫡-庶各脉之间的团结,刘贾留下的荆国,刘邦都不能封给自己的儿子。
若不然,万一哪个犄角嘎达冒出流言蜚语,说刘贾战死,是刘邦为了抢回荆国而设的局,汉室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公信力,便会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皇帝老儿这浓眉大眼的,对亲戚都下得去手,能对俺们百姓好到哪儿去?
为了不让这样的想法出现在任何一个汉人脑海中,荆王的人选,刘邦必须先排除掉自己的儿子们。
如此一来,荆国的归属,就会在‘刘喜的两个儿子之一’,以及‘刘邦远方表亲刘泽’之间产生。
再考虑到远近亲疏,比起自己和刘泽,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刘邦纵是对二哥刘喜颇有微词,显然也会更愿意把这个封王的机会,交到二哥刘喜的儿子手中。
——作为皇帝的哥哥,刘喜却顶着彻侯之爵到处晃悠,这要是传开,刘邦面子上也挂不住,也多少影响汉家皇室的形象。
但刘喜曾经的‘表现’,又实在是让刘邦放不下心。
可若是封刘喜的儿子,此事就算得到完美解决了。
刘喜是自己哥哥,刘邦就不得不封,但又不敢封刘喜本人,索性就把荆国封给刘喜的儿子,也当是对二哥一脉的补偿,两全其美。
如此说来,在‘刘喜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预定荆王王位的情况下,情况就从‘六个候选人竞争四个诸侯国’,变成了‘五个人,竞争三个诸侯国’。
可若是这样,刘邦就又要头大了。
——作为天子,尤其是开国皇帝,刘邦连刘喜那个不中用的哥哥都封了,还能不封自己的儿子?
即便只是出于‘把儿子们都封王,日后好帮着太子哥哥治理天下、为天子手足羽翼’的考虑,刘邦就必须保证:在自己合眼的那一天,自己的八个儿子,都必须有着落!
所以,在荆地有了安排之后,真实地情况并非是‘五个人争三个诸侯国’,而是除了梁、燕、淮南这三个诸侯国之外,刘邦还要再去找块地方,凑够四个诸侯国,把剩下四个小儿子都封出去!
既然剩下三个诸侯国,连刘邦封自己的儿子都不够,那远方表亲刘泽,自然就只能往后稍稍了。
对于‘从哪再找块地方做诸侯国’,以及派那个儿子去做这个‘新诸侯国’的王,刘邦还没来得及考虑。
但很明显:在梁、燕、淮南这三国当中,前二者的重要性,使得刘邦必须选出最合适的人选!
尤其是地处关中门户的梁国,对于肉眼可见的未来,即将发生政权交接的汉室而言,更是重中之重。
但在燕、梁两国的人选需要慎重的同时,可供刘邦选择的人选,‘质量’却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
——就说剩下四个还没封王的儿子中,年纪最大的老五刘恢,今年也才不过五岁······
没办法。
谁让刘邦自己个儿不上心,不早点娶媳妇儿生娃,传延血脉呢?
到了这时候,发现自己六十好几的年纪,能指望的儿子却才五岁出头,刘邦心中,也不由生出了些许‘儿到用时方恨少’的感叹。
所以,以老五刘恢为梁王,给太子哥哥看守关中门户,以保证未来几年必将发生的政权更迭,也就是题中应有之理了。
矮子里面拔将军嘛!
就算刘恢年纪再小,也好过那几个年纪更小,甚至还没来得及断奶的弟弟······
实在不行,就只能按刘盈刚才的法子,给五岁的梁王刘恢派去一个靠谱的王相,顺便兼个王太傅,一边帮刘恢打理封国,一边教育刘恢就是了。
“嗯······”
沉吟着缓缓一点头,刘邦便算是认可了刘盈对梁王的人选推荐。
至于燕国,刘盈虽然极为谨慎的没有直接推荐人选,但也基本是把该说的都说了。
——弟弟们实在太小了~
——老爹与其想着两岁和三岁的年纪,到底哪个才更适合做燕王,倒不如好好考虑考虑,给弟弟们找个靠谱点的王相,先代练几年······
想到这里,刘邦总是心中憋闷无比,也终是只能面色阴沉的缓缓一点头。
还是那句话:老天子刘邦,娶亲太晚、生子太晚,皇子们,年纪都太小了······
老大刘肥,算是如今仅有的一个‘加冠成人’的皇子,但也早就被刘邦封去了齐地;
老二刘盈,即便是身为储君太子,但刘盈这十四、五的年纪,也曾一度让刘邦放心不下,甚至生出了易储之心!
要不是老三刘如意年纪小的更过分,刘邦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放弃‘易储另立’的打算······
老三刘如意、老四刘恒,一个刚十岁,一个即将八岁,却已经被刘邦派去做了代、赵的王,在寻常百姓子弟追逐打闹的年纪,就承担起了为汉室卫戍边墙的重任。
哥哥们都才十岁、八岁,更小的老五刘恢、老六刘友、老七刘长、老八刘建,那就更别提了。
——就说襁褓中的老八刘建,到刘邦此番离开长安的时候,都还没学会叫一声‘爹’!
所以,即便心中万般不愿承认,刘邦也只能默认刘盈的建议,确实是最不是办法的办法。
“唉······”
“诸侯王相······”
“还当可堪‘王太傅’之重任·········”
满是疲惫的摇头苦叹着,刘邦终是抬起手,不住揉搓起眼角。
“淮南如何?”
“友王之?长王之?亦或建······”
语调满带苦恼的道出此问,都没等自己的话说完,刘邦便想起了小儿子刘建那吃奶还费劲的模样,不由得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起来。
而在刘邦面前,听闻老爹问起淮南国的归属,刘盈的面容却是顿时一变。
满怀疑虑的纠结许久,刘盈终还是缓缓低下头,对老爹稍一拱手。
“燕、淮南二国,以燕更重,而淮南稍轻。”
“然友、长、建皆年幼,父皇慧眼如炬,自可以心仪之选王燕。”
“又淮南······”
说着,刘盈话头又是继位突兀的一滞,听了好一会儿,才语调低沉的继续道:“又淮南之土甚阔,父皇或可······”
“呃,或可分淮南为二,以王余二者······”
听闻刘盈此言,刘邦却略带烦躁的摆了摆手。
“不必。”
“淮南土虽不狭,然略有瘠;若再分而王二子,恐当为天下人以为:朕吝至纵亲子,亦不舍裂土以王之地。”
“嗯······”
“淮阳。”
“淮阳地处赵之南、梁之东、淮南以北,齐、楚以西。”
“四面为五国所环,纵为郡县,亦于诸侯土无甚异。”
自顾自道出这番话,刘邦便面色阴沉的轻轻一拍大腿。
“嗯。”
“友年幼,又信孤僻,不喜与人言,便往王淮阳,为宗亲兄伯环围,当可稍知宗庙之亲······”
言罢,刘邦又稍一思虑,便似是没听到刘盈先前那句话般,继续问道:“淮南如何?”
“长王之?建王之?”
见老爹这般反应,刘盈只顿时一慌,略带忐忑的抬起头。
——不是说好的闲聊吗!
这弄的,跟刘盈拍板分封方案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刘邦却并没有让刘盈思考太久,便再次将那锐利到能将人看穿的目光,撒在了刘盈的面庞之上。
偏偏刘邦如此,刘盈绝愈发拿不清:老爹这是想考验自己,还是真的想听取意见?
亦或者······
“直言便是。”
“即得监国之责,首当戒者,便乃寡断之性、妇人之仁!”
“逢事雷厉而决,遇敌不乱阵脚,宽以待民、严戒豪强,于外蛮当面寸步不让,于国朝之事三思而行,霸、王之道杂治天下,方合明君、贤主之道!”
见老爹史无前例的跟自己说起‘做一个合格皇帝’的标准,刘盈只下意识一挺直身躯。
待看清老爹目光中的催促,刘盈却又再次犹豫了起来。
就在刘邦的目光愈发清冷,也愈发没有耐心,甚至开始生出些许恼怒之时,刘盈终是如同即将赴死的勇士般,将双手往身前猛地一拍!
“回,回禀父皇······”
“儿以为······”
“儿以为!诸皇子可王淮南者,独如意一人!!!”
“儿臣!恳请父皇答允,移赵王如意以王淮南,以安宗庙、社稷!!!!!!”
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下定自己能下的一切决心,将这句极有可能引来腥风血雨的‘建议’道出,刘盈便顺势一低头,将额头重重砸在了扶地的双手之间。
刘盈不知道的是:在身前只半步的位置,看着刘盈叩首不起的身影,刘邦风云变幻的面容之上······
竟闪过一丝欣喜!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刘盈,乃至刘邦自己都不知道的是:这,是自己这一生当中,第二次因为关于刘盈的事,而露出这样一抹纯粹的欣喜。
至于第一次,是十四年前的秦始皇帝三十七年,祖龙嬴政的御辇抵近沙丘,行将就木之时,尚在砀山做山贼,以躲避秦廷缉捕的刘邦,得到了自家中传来的消息。
——生了。
——是个儿子。
——按你之前的意思,唤作盈······
——保盈持泰、持盈守成的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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