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不会蠢到以为闻人离说这种话是在表白, 她从看到他的第一眼, 就知道这个人对征服本身的欲求远远多于要征服的对象本身。他想要她,不过是看重她的身份, 和她身份代表的权利。
“在宫门口拉拉扯扯太难看了,殿下请自重。”
闻人离看了一眼自以为避嫌的一众宫人,对毓秀笑道,“皇上现在才同我说自重也晚了。你看看你的人躲的有多远。才刚你请我来金麟殿一同用膳,又屏退侍从与我独处, 也难怪他们认定你与我关系匪浅。”
毓秀满心恼怒, 眼神也难得凌厉,“我是国君, 你是国使,我与你相处的方式根本不会因为你我男女有别而受影响。西琳的宫人如果连这一点见识都没有,他们也不必留在宫里了。”
闻人离笑容嘲讽,“怪只怪皇上从前就没落下一个好名声。夜幸三妃, 纵容侍子宿龙床, 宫人想必也十分惶恐,不知该如何对待你的随性而为。”
可笑的是他一边说话刺激她, 一边还用力地把她往怀里扯。毓秀差一点就要高声叫“来人”, 二人正在纠结之时, 不远处却传来一声沉音。
“炎曦, 你拉着皇上干什么?”
毓秀一转身, 只见欧阳苏带着人远远而来, 不急不缓地走到他们面前。
她是背对欧阳苏而站, 所以一早不知他来,闻人离却是面对欧阳苏而站,这让毓秀不得不怀疑闻人离有故意而为之的嫌疑。
欧阳苏走到毓秀面前,一双眼冷冷盯着闻人离,闻人离受不了他的注视,到底还是把手松了。
毓秀逃脱升天,不着痕迹地退一步挪到欧阳苏身边,轻声笑道,“皇兄要出宫?”
欧阳苏讪笑着答一句,“原本是想出宫,可既然见了皇妹,就请你到东宫坐一坐。”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轻声谈笑起来,闻人离被无声地排挤到十里开外,心中不爽,就轻哼一声,对毓秀拜道,“既然皇上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皇上保重。”
最后四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一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宫门。
毓秀与欧阳苏望着闻人离的背影,相视一笑,相携回宫。
“炎曦时才扯住皇妹不放,是对你表白这一趟为你而来?”
毓秀哭笑不得,“原来皇兄早就知道,你为何不一早知会我,却让我落得这般措手不及。”
欧阳苏摇头笑道,“‘我也不是早就知道,只是隐隐猜测。炎曦幼时生活在闻人勋身边,养的性子执拗,且十分的心高气傲,他看中的东西,一定是最贵重的,来西琳之后与他几番交往相谈,才猜到他的心思不至于西琳的几位郡主。”
毓秀失声冷笑,“若闻人离心里选定的对象是我,就是摆明了要与西琳不对。就算我有心礼让三分,也容不得他这种天马行空的念头。”
“天马行空啊……”
欧阳苏思索半晌,笑着说一句,“以我对炎曦的了解,他就算想娶的是皇妹,也并非只是觊觎你的人,他心中更看重的,一定是与西琳女皇联姻之名。炎曦在北琼众皇子中的地位虽已无人撼动,可若加上你这么一个筹码,便更是无以复加。”
毓秀闻言,默然不语,欧阳苏见她失神,就笑着安抚一句,“炎曦继位势在必行,且不说琼帝对他的独宠,单说他这些年在朝在兵的布置,就算琼帝不把皇位传给他,他也夺的过来。皇妹若真有意同北琼交好,待炎曦继位之后,与他挂一个双龙好合之名,也无不可。”
双皇之姻从前不是没有过,如果只是有名无实,的确有百利而无一害,可毓秀心中却莫名排斥,“皇兄手下的人那么厉害,你自然不会不知道我与闻人离的关系,亲缘如此之近,就算只是名义上的联姻,我也消受不了。”
欧阳苏点头笑道,“归根结底,决定还是要由皇妹自己来做。我身在事外,也不好多说。”
毓秀对欧阳苏笑一笑,转而问一句,“皇兄原本是想出宫看望灵犀?”
欧阳苏目光一闪,表情也有点不自在,“按理说,我该先来看望皇妹,可一想到你才回宫,身边必定有许多人来来往往,这才决定先出宫。”
毓秀笑道,“出了这种事,皇兄担忧灵犀也是人之常情,她出了意外,吓得不轻,你去看她也是应该的。”
欧阳苏眉头轻蹙,犹豫半晌才说一句,“我听说帝陵里有一座私刑场,灵犀掉进鼠窟,差一点性命不保。”
毓秀收敛笑容,点头应是。
昨天发生的事,她实在不愿回想,她今日当着众臣的面提起鼠窟的时候,也几欲作呕。
之后到东宫的一路,二人都沉默不言,只等在桃花树下落座,欧阳苏才说一句,“我听说劫持皇妹入帝陵的是灵犀?”
毓秀挥手屏退服侍的宫人,摇头苦笑道,“皇兄到底从南瑜带来了多少暗堂高手,你的消息几乎要比我这个正牌主子还灵通。”
欧阳苏低头抚弄一下茶杯,“我以为你我之间有什么话都可直说,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粉饰,难道皇妹不是这么以为的吗?”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苏,“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我担心的是皇兄口上说你这么以为,可你的心却不是这么以为。”
欧阳苏抬头看了一眼毓秀,正色道,“皇妹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毓秀听他问的直白,随即也改换正色,“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天起,我就有话要问皇兄。自从那日我接你入东宫,你就欠我一个解释,解释你为什么来西琳。”
欧阳苏嗤笑道,“皇妹明知我这一趟来西琳是为什么。父皇的国书不日就会到西琳,之后的大婚事宜,还要皇上定夺。”
毓秀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欧阳苏的手,我当初之所以没有一本正经地问你,就是怕你被迫要对我说谎话,你我之间,有些事不必说的太明了,心照不宣就好。”
欧阳苏反握住毓秀的手,“算起来我来西琳也有一段日子了,大婚的事一定下来,我就回北琼。你和灵犀之间,理智上我知道我该站在你这边,可我的心却还是会偏向她,越是这样,我越是怀疑我自己,是时候快刀斩乱麻地结束这一场荒唐爱恋了。”
毓秀望着欧阳苏,一时竟有些感同身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皇兄回去之后,总有解脱的一日,我却还陷在这苦海里,不知何日是尽头。”
欧阳苏心下感慨,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桃花树,“皇妹一定很后悔当初许下的那个愿望。”
一回想起小时候的荒唐事,毓秀的脸就有些泛红,她面上越是窘迫,欧阳苏就越是要打趣她,调侃半晌,他才顺势入正题,“这次的事,灵犀已无脱罪的可能,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皇妹高抬贵手,不要趁机处置她。”
毓秀的心情本就十分复杂,一方面不希望欧阳苏被感情左右了理智,说出这种逾距的荒唐话;可她内心又阴暗地期盼欧阳苏关心则乱,被感情冲昏头脑,开口求她放掉她原本就打算放掉的事。
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南瑜的皇储欠她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皇兄放心,我会给灵犀一个小小的教训,警告她以后不要再犯糊涂。我不会公开处罚她,也不会将她私养刺客的事公之于众。”
其实毓秀心里更多的是悲哀,她没有亲兄弟姐妹,灵犀,欧阳苏与闻人离,是血缘上与她最亲近的三个人,可他们的关系却这般错综复杂,被利益驱逐左右,彼此之间都不能真心相交。
欧阳苏对毓秀躬身一拜,“来日若皇妹有事相求,我必赴汤蹈火。”
毓秀笑的狡黠,“皇兄为灵犀尽心尽力,该赴汤蹈火的是那个不知感恩的傻丫头。”
二人说笑几句,欧阳苏出宫,毓秀摆驾回金麟殿。
一早起到现在,她都在不停地见人,说话,没完没了地周旋,如今独处下来,难免觉得有点心力交瘁。
陶菁见毓秀走路的时候一直扶着额头,就跟上去问一句,“皇上头疼?要不要请御医?”
毓秀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御医只会说我受了惊吓,要吃几副安神养心的药,又不是生死攸关的病,找与不找,也没有什么区别。”
陶菁看了看故意跟的远远的众人,凑到毓秀耳边轻声笑道,“这一整日陪皇上听下来,只有一件事是我耿耿于怀的,皇上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毓秀心里好奇,面上却故作不耐烦的神态,“没兴趣。”
“真的没兴趣?”
“你要说就说,别在这里糊弄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