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恩·拉撒路带着好消息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自己的雇主和旅店老板谈论一个很不愉快的话题。
“裴伦,你有客房的备用钥匙吗?”
克雷顿站在柜台前问,朱利尔斯就站在他身后。
裴伦正在后面坐着吃饼干,看到他们后坐直了身体,听到问题后就把食物也放下了。
“当然有备用钥匙,就在这儿。”他从柜台后放双手剑的格子里掏出一整串钥匙放在桌面上,不解地看克雷顿:“是不是你的钥匙丢了?”
克雷顿摇头:“不,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有让伙计在我们出门的时候进屋打扫?”
裴伦回答道:“没有的事,你们在这儿订的时间不长,要是你们需要打扫房间,现在我就能叫伙计去一趟,这个服务不额外收费。”
“免费”听起来是件好事,但眼前这个顽固的客人还是摇头。
“不,裴伦,我只是想说你的伙计里可能有个偷儿,虽然他什么也没偷走,但却把我的房间翻得乱糟糟的。”
伊恩·拉撒路停在克雷顿背后,不知道要不要提醒雇主自己带来了好消息。
他看不见克雷顿的表情,但瞧见旅店老板小裴伦楞了一会儿。
“我这里除了厨子,就只有一个伙计。”裴伦说。
克雷顿·贝略的声音镇定而平稳,几乎没什么愤怒,却叫人感到大事不妙:“那就是他了。”
裴伦看着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深吸了口气,回头大声招呼那名少年侍者。
“比尔!”
这一声传到了楼上,楚德先生又下楼了。
这会儿比尔还是没出来。
丑画家没有完全走下楼梯,他一只脚还踏在台阶上,转过半边身子疑惑地看向在柜台前围着的人们。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语气极度傲慢,即使是询问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发布命令,而不是真心求知。
克雷顿没有把事情原委告诉他,只是敷衍了过去。
“一点小事,我们很快就能解决。”
他作为当事人既然不愿意说,裴伦也没有解释的想法,他们只是在这里等比尔出来。
楚德·奥斯马尔见他们一个个都缄口不言,干脆也从楼梯上下来,站到柜台边一道等候着事情的发展。
但大概过了十多秒,厨房后面还是没有回应。
裴伦又喊了一遍少年侍者的名字,终于在后院里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应答。
“抱歉,先生,我马上来!”
“这小子”裴伦回过头,当着众人的面叹了口气。这个少年当然不可能是他的孩子,而是从城里招收的学徒工,圣索洛特教区的济贫院监察员支付了一笔8镑的费用作为学费,让这个孩子跟他学习烧饭和算账的本事。
在过去他们相处的还算好,但客人是这样信誓旦旦,恐怕确有偷窃的现象发生。
“要是真是他做的,我会好好教训他的,我保证。”裴伦对克雷顿说,他发誓自己绝无虚言。
克雷顿对这样的说法不置可否。
他们又等了大概十秒钟,比尔还是没有出来。
裴伦也等不下去了。
“你在院子里拉屎吗?!怎么这么慢?!”他咆哮着起身,怒气冲冲地离开自己的凳子,一会儿要是让他逮住了比尔,指定要让那小子吃上几巴掌长长记性。
伊恩·拉撒路拦住了他。
“我去看看吧。”
裴伦看了看他,最终还是让出了过道。
一个浑身挂着枪的人或许能让那个混小子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伊恩穿过阴沉、油腻的过道,几只老鼠在角落里一闪而过,到了露天后院,光线才摆脱昏暗,恢复成一种刺眼的白色。
比尔就在那里,旁边是累积在一起等待劈开的柴火。
他半跪在木桩前,拼命地拔一柄插入柴火的斧子,看到虎克侦探的到来,他暂停了动作,脸上流露出惶恐的情绪。
伊恩走过去,看见少年的一截散落的鞋带被斧子砸进了要劈的柴火里,阻碍了斧子的刃,让它只下砸到一半的位置就卡住。但他的力气又太小,这导致他既不能拔出斧子,又不能继续劈开柴火取出鞋带,要想回到大堂里,除非拖着这一节沉重的柴火走过去。
“你别动。”伊恩低声说。
他掏出自己的匕首,在柴火的裂口处撬了几下,没能把它掰开,于是只好割断了鞋带。
“裴伦老板在叫你了,快去吧。”
“谢谢你,先生。他一定是在为我没来得及放好盘子发火。”比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就跑向后厨,伊恩没来得及告诉他原因,不过又觉得这无关紧要——他总要知道的。
侦探慢慢地走在后面,看着少年搬了高高一叠盘子艰难地挪动到自己前面去。
那叠盘子真高,比尔要从后面探出头才能看清楚路。当他从柜台旁边的过道走进大堂的时候,却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不禁害怕地停下了脚步。
楚德先生朝他勾了勾手指,又用另一只手的拇指点了点克雷顿:
“这位新来的先生要见你。”
少年看向克雷顿,脸上突然浮现出惊恐的表情,他的手一抖,就有几只盘子滑落下来摔得粉碎。
他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下意识地朝脚下看去,身体的摇晃却让更多盘子摔了下来,清脆的破碎声连成一片,他慌张地抬脚要后退,想逃出这一片碎片地狱,耳边却听到裴伦愤怒的声音。
“蠢货,别动了!”
比尔的身体一哆嗦,原本抬在半空中的脚又停住了,手中沉重的盘子让他把握不住平衡,身体倾斜着向后旋转,然后摔倒在地。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没有再爬起来。
少年侧卧着面对过道旁半开放的库房,脸上的肌肉抽紧了,灰色的衣服从胸口开始渐渐染红,裴伦脸色苍白地走过去为他翻身,发现一枚碎瓷片插入了他的身体。
本来摔碎的盘子是不会有这样的威胁的,但地板上有一条裂缝正好将弹起来的一枚碎瓷片夹住,尖端向上
这份巧合几乎能够比拟克雷顿最近的遭遇了。
中尉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要抓住闯入自己房间的小偷,但并没有要对方死的打算。
毕竟这个“小偷”其实什么也没偷走。
从比尔后面走来的伊恩·拉撒路跪在他的头前,伸手按在少年的鼻子下方查探,很快抬头:“他还活着,快送他去见医生。”
“我来帮忙。”克雷顿说。
尽管中尉刚才正经历了一次失血,但此刻仍是在场最强壮的人。
裴伦以最快地速度找来一块足够当担架的硬木板,克雷顿和伊恩一起动手将少年抬了起来,运到镇上的诊所门口。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等待着比尔的命运得到改变。
路上有一些人注意到了这里的状况,也热心地为他们开道,挪走前路上挡路的推车和麻袋,还有可能绊倒人的碎裂路砖。
路上的人一传十十传百,高呼声此起彼伏,前面的人还没有看到他们就已知道要为重伤员让路、传信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挤到了诊所门口,医生的妻子已经等在外面,却没有给他们好消息。她歉意地告诉他们医生的手也受了伤,无力进行手术。于是他们只好调转方向,去了克雷顿本来计划中下午要去的地方。
镇上的小教堂。
圣职的奇迹或许能够救他。
十字顶的小教堂不算远,但比尔的呼吸声越来越衰微了。
所有人都担心他能不能撑到那里,已经有人提前去了教堂,通知圣职做救助的准备。
朱利尔斯虽然一直跟着他们,却只肯落在最后,眼神不断地在每个人的背影上扫来扫去。
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学是否真实。
他和克雷顿出门的时候肯定把厄运珠宝带了出去,即使这个少年想要偷窃,在不触碰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被其影响——大概。
难道厄运迷雾真的能够蔓延?还是说现在发生的惨剧只是一桩巧合,是比尔自己的命运失衡?
可那也太巧了。
这并非孤例,似乎厄运迷雾在克雷顿身上的发展就和他所研习的运势学不尽相同。
魔法导师们墨守成规的教导或许令人厌烦,但朱利尔斯并不觉得他们会出错。
一定有人在干扰这里的运势。
可如果是这样,他是如何甄别挑选自己的目标的?下一个被影响的人又会是谁?
乡村和城市的圣职是完全不同的。
不止是衣着、观念和对教义的理解,还有任职的难度也不同。
热沃的神父掌握的奇迹力量显然不能救助比尔,少年依旧昏迷不醒。
本地人最终决定将凑一点钱将他送到城里去接受更好的治疗,一名技艺精湛的马车夫和全镇最好的两头驴被镇民们贡献了出来,还送了不少洋葱和饼干给他们,防止他们在路上挨饿。
克雷顿目送着驴车载着伤员消失在大道尽头,在逐渐冷厉的天色下,车角挂着的油灯如萤火虫的微光般渐熄。
今天又是下雪的一天。
人群围挤在道路边低声祈祷着,声音神圣低沉地共振着,宛如唱诗一般。
中尉没有祈祷,他回头,从人群的尾端揪出朱利尔斯。
“我们回教堂去。”
他们已经耽误了够多时间了,比尔固然受了重伤,可厄运迷雾要是不解除,克雷顿自己才是必死无疑。
朱利尔斯不声不响地在旁边走着,看起来正经了不少。
“我刚刚找机会问过神父了,他对那条项链没有印象,并且建议我去询问另一位圣职,也就是路易斯教士,平时忏悔室都是这位教士在负责。”克雷顿一边走一边说。
“我有一些发现。”朱利尔斯迟疑地说,好像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意见。
他的态度不同寻常,因此克雷顿集中了注意力听他说话。
“他们全是人类,没有一个正在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