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人不可怀疑

爱德华兹停留了一会儿,在讲解完国王须知事项后,才离开了房间。

克雷顿站在卧室里一动不动,在爱德华兹面前缓和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陌生到冷酷的神情让唐娜看着都觉得害怕,即使柔软的大床和鎏金靠背的四脚椅就在一旁,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先坐下来——而且她也坐不下来,这个蘑菇一样的裙撑让她浑身难受。

爱德华兹的要求很简单,他要克雷顿在有外来者进入此方国时想办法说服对方配合,在现世举行打开仙境之门的仪式。

克雷顿本来就是外来者,知道外界的情形,所以说服那些人比他们这些此方国人更容易。

这个差事并不着急,因为那些外来者进入仙境的时机也是随机的,这或许意味着他们还要在这里等很长一段时间才有返回现世的可能。

但克雷顿的表情却好像下一刻就有闪电要打在头上一样。

“克叔叔,你不相信他吗?”唐娜询问道,她心里嘀咕着,感叹他的心情变化之快。

克雷顿从雕塑的样子活了过来,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我当然不相信他,他的话漏洞百出,我想你也应该发现了吧?”

唐娜抱起胳膊向后退了一步,露出羞赧的神色。

“你发现了吧?”克雷顿眉毛一拧,语气简直是在逼问她了。

她委屈地回答道:“他对此方国的过去撒了谎?我觉得现在的此方国人不像是他口中的那些因为意外而落后的此方国人,他们我在观礼的时候发现人群中其实并没有多少老人。看起来还是青年人更多,他们应该不急着进入仙境对抗衰老我只发现这一件可疑的事啦。”

克雷顿端详着她,神色有所缓和:“是的,正是这样。孩子,请不要责怪我,但如果你没有发现这一点,我就无法将我的想法告诉你,以免你的心情突然变化,引起爱德华兹的怀疑。”

“的确,这里的老人并不多,这就已经是最大的问题了,”

爱德华兹不可能在仙境闭锁的时期上说谎,至少克雷顿如果是他就不会赌这些外来者对这一点一无所知,那么考虑到那个时代的事情,有些本该早已过去的事就如同腐烂的骨髓发出恶心黏腻的气味。

三百年前,正是白教异端审判庭被教会裁撤的时候,但往前几年,却也是审判庭活动最为频繁的时刻。

那些穿着盔甲、拖着锤子和斧枪的乡间猎魔人和教会白骑士曾放下身份之别亲密无间地团结在一起,只为了一个目的——猎杀黑巫师和怪物——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一旦披上玩弄黑魔法的嫌疑,即使是国王的情妇也无法幸免。

审判庭仅在多恩一国就或刺杀、或处决了超过十五位身份显赫的王家宫廷要员,公国的宫廷案件更是不计其数,期间焚烧的异端书籍和活人油脂几乎可以帮每个买不起柴火的贫民度过寒冷的冬天。

在教条和法律的帮助下,审判庭成员在城市和乡间的广场公开举行一场又一场的火刑,只要有嫌疑的人都会得到严刑拷打,一旦承受不住拷问而承认指控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其严酷的作风令当时的黑巫师们闻风丧胆,自愧不如。

那么,在现实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异教徒、通缉犯、巫师们想要逃到一个没有审判庭的世界也是合情合理的。

克雷顿相信自己已经得知了真相,此方国的人民中或许有为了延长寿命和探求仙境力量的人,但绝对是这些处于灰色、黑色地带的人占比更多。

唐娜听了克雷顿的分析,惊讶地合不拢嘴,罪犯和黑巫师构成的国家让她无法想象。

但克雷顿还有事情要告诉她。

“爱德华兹未必有六百岁,这个名字说不定都是假的,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在仙境关闭之前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巫师,因为贼蠕虫是一种极为恶毒的生物,正派人士绝不会接触它。”

“这种高地猎手只在夜间出没,它具备的毒气有让血液凝固的效果,我以前在军队结交的高地人朋友曾经警告过我——如果要去高地雪山之类的地方,夜间扎营时就要小心这种生物从岩缝洞穴里钻出,如果被袭击,不要急着和它搏斗,宁可受伤也要立刻离开帐篷,站到有风的地方去,这样才能保住性命。”

这种凶残的动物唯一害怕的就是火焰,但克雷顿也不知道它被恶魔凭依这么久后是否还会被本能打败。

尽管还没有正式决裂,但他已经在考虑击败爱德华兹了。

在合作时听信一个黑巫师的话是危险的,何况爱德华兹并不诚实——他曾说只有受到国家庇护的人才能避免被仙境腐化,但是他对抗腐化的手段明明是利用使魔吞噬人的欲望,和“国家”无关。

“还有,腐化现象如果对暗裔无效,那仙境中一定有暗裔的聚集地,我们或许可以联系它们,你的校长法缇娅如果来过仙境,或许我们在那里还能找到她的熟人。”

唐娜认真地点了点头。

“关于我们的宣誓你觉得如果将这个视作魔法契约,它的效力有多少?”克雷顿问身边唯一的巫师。

唐娜不适地抓了抓自己的胳膊:“他不知道我们的真名,我们在宣誓时也没有标注具体日期和地点,所以即使契约成功,他也无法依靠这个契约攻击我们。”

她忽然有些犹豫,怯生生地问:“我们真的要怀疑这里的所有人吗?”

她没有说下去,但克雷顿知道她为什么迟疑。

除了可以肯定爱德华兹有所隐瞒外,他所做的其他怀疑也都只是怀疑,并不存在任何依据。

而面对陌生人,有所隐瞒也是很正常的事。

仙境本身就是一个离奇的世界,如果有其他变化超出他们的常识,那也再正常不过。

“孩子,我”克雷顿忽然叹了口气,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思考方式离普通人越来越远,但是他已经习惯这种由经验和直觉构成的综合体来主导自己的行动了。

作为骑兵军官的日子里,他必须快速地下命令来保持队伍的移动和进攻,并且下面的士兵不可以质疑他,因为任何拖延都可能导致自身位置暴露,权威的丧失也会导致队伍难以集中。

他已经习惯自己的快速和“正确”,但唐娜不可能习惯。

在热沃的这段日子里,唐娜跟在他身边时就一直随他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候。

但一般人没法一直紧绷着神经,她已经累了。

“唉,你说的对。我会再观察他一阵,或许他对我们其实并没有恶意。”看到唐娜瞬间放松的表情,克雷顿在心底叹了口气:“你的手好了吗?”

唐娜咬住手套一扯,露出里面完好的两只手。

手上的皮肤白皙光泽,原本被枪打穿的地方已经因为仙境的力量愈合了。

“已经全好啦。”她高兴地说。

克雷顿笑了笑,这也算是仙境给他们唯一的好处了。

“克拉拉呢?你也好些了吗?”

听到克雷顿的问话,一直等在一边的克拉拉精神起来,她用蜘蛛腿站起来,看起来比原来高了不少。

“克拉拉不生病了。”

唐娜和克雷顿看见她已经有完整的脖子长出来,并且下方的血肉还在缓缓生长,似乎是要长出人类的躯体来。

“好极了。”克雷顿把斗篷扯下来一甩,气势昂扬地朝她们一招手,随后率先走出房间:“走吧,去把衣服换掉,我在校场等你们,上课时间到了。既然大家都不会死,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可不能错过了。”

唐娜欢呼一声,抱着克拉拉紧随其后冲出门去。

热沃,佩罗家。

“我们的教堂被人烧了,你们有什么头绪吗?”热沃的一位牙快掉光的老人问,他呼吸的声音好像一个老旧的风箱,随时可能死去。

朱利尔斯缩在沙发里,双手扶着膝盖,看着老人,还有后面站着的几名猎人,极其诚恳地摇了摇头。

“抱歉,我听不清你的口音。”

一旁的仆人把这位长老的话复述了一遍,男巫才惋惜地叹了口气。

“真可惜,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毕竟我们在这里计划借宿不久。”他指着厅里的那些包裹:“您看,我们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要不是一系列的意外,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走了。”

一名猎人忍不住开口:“但你们最近一直去教堂,附近的人都看到了。”

“因为那名女邮差需要配药,而镇上最好的炼金室就在教堂。”朱利尔斯看着他,恼怒于他的怀疑:“我可以发誓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如果让我看到那个点燃教堂的混球,我就亲自把他带到你们的面前来!”

“那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在接待我们?”长老问。

朱利尔斯突然发出一声很大声的叹息,把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都生病了,所以现在只有我能出门。”

“他们生了什么病?”

“一种有传染性的病,最先倒下的是佩罗老先生,你们知道的,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身体不行,芭芭拉女士为了照顾他,自己也染上了这个毛病。现在都卧床不起呢。只有我能照料他们,可能还有个助手,不过她不太擅长配药。”

说到这里,男巫再一次叹气:“真该死,炼金室要是和教堂一起被烧毁了,那配药就变得很麻烦了。”

长老和猎人中的一位对视一眼,安慰了他两句,随后就有人搀扶着长老离开。

屋内只剩下猎人时,那个地位最高的猎人又询问起另一个比较受欢迎的外乡人的行踪。

“那您的雇主贝略先生呢?”

“哦,他啊,他是个很有善心的人,所以让我留下来照顾我们。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染上疾病,所以他们换了个地方借宿。至于是哪儿,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只说要离开的时候会找我。”

猎人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睛看向楼梯的位置,其他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好像期待有谁下来一样。

朱利尔斯激动地站起来:“你们要上去看病人吗?他们在床上躺了好一阵,现在肯定很希望有亲友的陪伴。”

猎人们赶忙摆手,让他重新坐下。

“不了,朱利尔斯先生。”那个最有话语权的猎人停顿了几秒,似乎有些为难地说道:“您确定他们是得了传染性的疾病?”

“千真万确。”

“这么说可能不好,但我们希望你们接下来不要离开屋子,直到痊愈。当然了,我们每天会派人给你们送食物的,你们打开门就可以看到。”

朱利尔斯愣了愣,脸上的表情逐渐切换向愤怒,但又中途一变,化作满腔的无奈。

“是的,我知道你们的顾虑。就这么办吧。”

猎人们很欣慰他们达成了共识,事情谈得差不多了,屋里还有传染病人,他们也不想久留,但朱利尔斯又挽留了他们一下。

“先生们,如果镇上又有人打算去城里,能否帮我传个消息。佩罗老先生的病有些棘手,我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一种传染病,但我知道城里有个真正的传染病专家,我想请他来看看。”

他递出一封写好的信,封皮上有一只绿色的狮子。

猎人抓起信件,看了眼上面的地址就收起来。

“当然,我们会帮你把信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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