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赵玖用亲身经历证实了,即使他这半个行伍之人,几年安逸下骤然刺激也会非常不适,别看白天坐在龙椅上指挥一二三条理清晰莫敢不从,到了晚上却很难入眠,心绪不定。这夜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忽然就听说“金兀术过大江来了!”“耶律马五攻入扬州了!”赵玖梦中也有意识,觉得好没道理,这两个死人如何把身边的御前班直吓成这样,而且金军兵峰最盛之时,好像也没过淮河吧。怎么还长江扬州了呢忽然画面扭曲,他抱着一只狗,眼前居然是老子庙和那个推他入井的老道士,他气得把狗一扔,怒道:“好你个老道士,骗我刀山火海走了一遭,可算今日被我逮住了!”那老道士呵呵一笑,竟不羞愧道:“让你去做皇帝,怎么能说是刀山火海再说,你不是也把我人间坐像给劈了,若是不解气,再多劈几个便是。”这糟老头子,要不是你穿着批发款的道士袍,我还就真信了。赵玖十年生死,也毕竟学了几手,准备去抓那个老道士衣领,却忽然见他飘起来,悠悠如白日登仙。“贼道,杂毛,休走........”“官家,官家!”赵玖再次睁开眼睛,却看到杨沂中那熟悉的面庞,明白是南柯一梦,久久无语,适应良久,终于叹息道:“正甫勿担心,朕只是.......”谁知道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杨沂中就像中了松了一口气,脱了水一般跌坐下去,还是他身后的辛文郁、翟彪一左一右眼急手快给架住,才没让轻伤不下火线的顶头上司伤上加伤。赵官家无奈,更加没空矫情自己的小心思了,温声道:“正甫这几日够忙了,平甫伤在头上更不宜劳动,你百日要把他那一摊子事兼了。晚上就不要值夜了,翟小九是你带出来的,小辛也是这番护驾首功,还信不过他们吗”杨沂中知道赵玖看似随意,但是这样与他说话,就是不容商量的意思,道:“是,臣领旨。”又吩咐了两个下属两句,方才退下。谁知赵玖再躺下,漏更夜长人难眠,竟是再难入眠,忽然远处稀稀疏疏地传来几声“砰”,他奇道:“咦,没有宵禁吗怎么好像是爆竹声。”翟彪和辛文郁这两个才搭档一天的同事面面相觑,实在没有培养出默契来,还是赵玖自己想起来失笑,“爆竹声中一岁除,今夜是除夕,可是为了朕,刘相公下了禁令。这必然是那个乡下地方老人们偷偷放的。”翟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龙体重要,臣这就带人寻声去,也不打骂,只叫这些不懂道理的不要惊扰就是了。”赵玖摆摆手,道:“等你点齐人马过去,人家早就放完了,现在风声鹤唳的,怎么会不惊扰别人行了,今日反正也是要守岁的,朕往来过数次长安,就说逛古城了,连这行宫也没逛过,你们陪我走走吧。”辛文郁暗暗松了口气,若是官家说要微服出游,那说不得来个死谏也不行的,但只是在宫里转转,那倒无碍的,只是更深露重,又兼刚刚立春还是冷时节,到底怕官家着凉,劝了几句官家不听,他也无法。辛文郁也是后来才知道,十二月十三日静塞郡王杨沂中就往京里发了八百里军情,又调了二千御前班直由中军翟彪带领星夜不停快马赶往长安,一来一回,竟然在腊月二十七也就是两天前就几乎全员到位。偶尔有掉队的也不等待。此外城内还有曲端、吴玠贡献出个各自精锐部队可谓是铁通一般。赵官家不爱豪奢,古行宫也从来没怎么修葺过,但到底底子还在,有那么一百多个宫人居住。到底年节,随处可见挂个灯笼贴个对联,走到一处破败地方,比别处还冷了几分。赵官家忽然感叹,道:“唐明皇前半生也算是中兴之主,后来却昏聩至此,真真是不如早早死了。”翟彪脑子简单些,赶紧道:“呸呸,官家,大过年的,可不行说这样的话。”赵官家失笑道:“无妨,朕也是有感而发,也是近几日听宫人说才知道,兴庆宫乃是唐玄宗晚年居所,明皇晚年思贵妃,常于此处凭栏啼哭,可杨贵妃不过一人之身,纵然身死,也享受尽了人世间繁华,可安史之乱却让天下乱了三百年,残唐五代,多少人经历兵祸,可见当皇帝,最容不得肆意妄为。”说罢也不再说古,带着扈从继续往前走去。只见大同殿外的值房里,隐约传来荧荧之光。不由好奇,总不至于宫人在那里守岁吧于是走过去,还未到门口,远远就听到马扩的声音,“刘相公,此次是马某连累你了。”刘子羽也紧接着道:“邢王不要这样说,当年你被我父子下狱,吃尽苦头,后来反倒是为金人释放,却还勤恳十年。可笑我当年还不信你这河北义军送来的情报,当真险些误了大事,如今也算一报还一报。只可惜大好局面,咱们却是无福见证了。”赵玖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海上之盟摆明了马政父子为太上道君背锅,但不明真相的基层群众和当时尚且愚忠的士大夫却真的处置了马扩。当初马扩回到宋朝后不久,金军南下,马扩从和州北上勤王,抵达真定府募兵。结果却因为和真定府路安抚使刘韐的儿子刘子羽发生矛盾,被诬陷勾结金人献城而被关入监狱。后来刘子羽也是有意无意忽略了太行山方面的情报,及后南阳被包围,韩世忠被围困在长社,赵官家想救援时,有人便可否调太行山义军渡河来源,却被他严厉呵斥。后来被万俟卨打了小报告,说刘子羽是因为这层关系,才在制定方略时屡屡忽略河北义军的。老万固然是小人行径无需多言,但刘子羽的行为确实也不够公正,只是那时候赵官家离不开这个知兵文臣,也就没有深究。马扩叹息,道:“事实证明,刘相公担心也不无道理,义军来源驳杂,到如今险些出了大事。”刘子羽却摇头,道:“马兄,咱们今日也算共患难,一笑泯恩仇了,可惜军国之事太多,虽是待罪之身,却不敢贪杯误事。义军难管我们也都知道,可闹出这么大乱子来,若说只是巧合,我却是断不信的,只是将来不是官身了,却也管不了,只好托付给静塞郡王。你那里也是,官家说得对,敌后抗战虽然艰苦,但却成效斐然,万不要因噎废食,也找到合适之人传承下去。”马扩叹道:“其实若是梁小哥不是主犯,他倒是很合适,现在也只好看李晋王的了。”赵玖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失笑道:“你们之间恩仇放下倒是很好,可是怎么倒像是话别一番,刚才还有人劝朕年节时不要说丧气话,可看看你们,真不怕晦气一整年吗”他这一吓倒是把刘子羽和马扩惊得一起站起,又纷纷行礼,赵官家道:“好了,不必多礼,今日佳节,正好咱们君臣三个一起守岁,也算是君臣共欢娱了。”-----小剧场番外-----宋朝相公们的死后生活很多人因为苏辙有个叫苏轼的哥哥和他本人的文学成就,忽略了其实他也是宰相,其实,哲宗即位后,仁宣太后垂帘听政,尽废新法,入朝历官右司谏、、尚书右丞、门下侍郎等职,位列执政。哲宗亲政后,意图效仿父亲自然跟他算账,寻个事由而被贬知汝州,连谪数处。最后在政和年间去世,也算高寿。和相公镇中的其他人一样,他对官家自然也是百般推崇,但有一点,“家兄半生仕途忐忑,有事文章难免激愤,官家怎么能把他贬斥至此。”说的自然是吴贵妃当年问官家若是神宗,如何安置大苏学士,赵玖回答,“朕自然要将他早几年贬出去……所谓文章憎命达,若非是被贬了半辈子,他哪做的如此好文章与好诗词若是让他去河湟开边中原杀贼,说不得上阵便死了。”这话隔了数年,不知道怎么就传出来了,之后又传到了地府里。一旁赵普听了,感慨道:“官家说的也不错,你们没见过真正的乱世,那才真是礼崩乐坏,全靠拳头兵刃说话,苏轼自然才华盖世,却绝不是上马定天下之人。”他这个从五代到宋初走过来的人说话自然值得人信服,加上范仲淹也劝道:“就是,再说但以文采论,官家也讲根本文章来说,自中唐以来,散文一扫浮华风气,中自上至下,唐宋共有八大家,本朝独占其六……唐时韩愈、柳宗元是开创之功不错,但本朝王舒王、欧阳修、三苏、曾巩,却是登峰造极,彻底定下了格局。”兄控苏轼不满道:“拗相公怎么能排在我父兄之前。”王安石没听到这话,章惇却听到了,冷冷道:“为何不能,各花入个眼,官家做的事情多了,合乎寻常帝王的又有几件,我只知道他要绍宋,就要用王公的新法为底子,那自然也推崇王公的法子。你苏子由若不福气,何不想想你辅佐仁宣太后多年,也是相公,怎么没有收复燕云十六州顺便推行摊丁入亩!”苏辙没好气道:“我没有做成,难道你做成了,你不是相公.....”章惇说:“那是哲庙早逝的缘故。”范仲淹头痛正欲劝架,忽然看吕蒙正不顾形象从外面跑了回来,道:“不好了,官家在长安遇刺了。”“什么”“官家如何天要灭宋啊!”“何方贼子”相公们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圣躬安,但,但是我缓缓再说。”吕蒙正喘着粗气,结果吕公着递过来的水猛喝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