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内舱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踩起来如棉花一般软。

为防皇帝沾染风寒,内侍官还抓紧时间在船舱四壁悬了壁毯。

羊毛编成的壁毯上饰有山水、花卉,经纬细密巧夺天工,除了保温、隔音外还能吸光。

舱门缓缓阖起,内舱随之一暗。

江水拍打船壁生出的水声也突然消失不见。

楼船上虽没有点香,但舱内御用之物与锦衣龙袍皆是由薰笼熏染过的。

江玉珣走进内舱,便嗅到了一阵淡淡龙涎香。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无声中提示他:这里是应长川的地盘。

视线变暗的瞬间,他忽然站在舱门口不敢再向前。

江玉珣不由一怂:“陛下,要不……”

要不然我还是出去吧?

“爱卿想睡于何处?”

江玉珣的思绪瞬间被天子的话所打断。

他愣了愣,下意识回答道:“睡在里面吧。”

语毕便一脸痛心地闭上了眼睛。

可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一次怂不了了。

雪又大了起来,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圆月。

没有点灯的船舱变得愈发暗。

江玉珣的心跳忽于这一瞬漏了一拍。

……不就是睡一觉吗?

又不会死!

江玉珣深吸一口气,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摸索着向前走去。

他蹭着舱壁一点点挪到了榻边,最如壁虎一般紧贴着船舱躺在了床上。

下一秒,江玉珣的耳边就传来“哗”一声轻响……应长川把帐帘放了下来,终于与他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江玉珣的心忽地一坠……

此时此刻,他们的呼吸与心跳被困在了同一顶幔帐之下。

船舱内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原本细弱的声音也变得格外清晰。

大周丝枕以香草为枕芯,江玉珣恍惚间甚至听到了香草摩擦生出的“沙沙”细响。

他当即直挺挺地躺在原位,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江玉珣似乎听到自己的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明明隔着两层被子,但江玉珣靠近应长川的那半边身体却没来由地生出了一阵异样的感觉。

好似有静电穿过,虽不痛却带着难以忽视的酥麻。

热气自榻下渗出,顷刻间便暖热了江玉珣冻得发僵的身体。

他虽反复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等到天子睡着后再闭眼。

但都怪内舱的被褥过分温暖,江玉珣攒了几日的疲惫竟然在顷刻间袭了上来。

半梦半醒间,江玉珣迷迷瞪瞪道:“……奇怪。”

“什么奇怪?”应长川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我怎么没有听到陛下的枕头响?”

平躺于床榻之上的应长川不由笑了一下,他的声音

又轻又缓,如睡前故事一般落在了江玉珣的耳边:

“前朝靖侯大事一无所成,小事上却格外计较。为使孤在熟睡中仍有‘贵族之相’,每晚都会有内侍官在孤榻旁紧盯,被褥稍乱便会被他们唤醒。”

应长川的话还没有说完,江玉珣便抵不住困意一点一点地闭上了眼睛。

应长川的爹未免太过离谱……

据自己所知,只有死人才不会动弹!

……应长川竟然是这样长大的吗?

连一个整觉都没有睡好过?

船舱里的气温慢慢升高。

辰江的波涛声顺着舱壁传到了江玉珣的耳边。

一阵一阵催人入睡。

困得不行的江玉珣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怒意,他含糊不清道:“小孩怎么可能不翻身?不过还好……”

江玉珣越说越声音越小,到最后终于彻底地闭上了嘴。

应长川本不该去惊扰他。

这一刻却忍不住轻声问:“还好如何?”

“还好……陛下已经长大了,”方才贴在墙壁上的江玉珣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同时非常大方的表示,“没关系,你怎么翻身打滚,做什么我……我都不会生气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彻彻底底没了声息。

船舱内再度陷于寂静。

片刻过后,应长川终于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出来。

……

楼船划破江水,缓缓向南而去。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如纱般在积在了甲板上。

幔帐之内,应长川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清明,没有半点困意。

月光通过重重阻隔透了进来。

烟灰色的眼瞳里竟也多了几分温柔。

停顿几息,天子忽然放轻动作,放任自己缓缓地转过了身去。

江玉珣本是靠着墙壁睡的,但没过多久他便慢慢蹭到了床榻中央。

如寒风中不设防的小动物般,蜷缩着窝在应长川的肩边。

天子的床榻虽暖,但怕冷的他仍是紧紧地缩在被子中。

只将微微泛红的鼻尖,与还在因睡梦而轻轻颤栗的眼睫露在被窝之外。

应长川的呼吸忽随他一道乱了一瞬。

或许是因为江玉珣说他如何都不会生气。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惊扰。

但是几息之后,应长川竟还是忍不住放任自己抬手,轻轻地碰了一下身边人如蝶翼般轻颤的睫毛。

——如一把细密的小刷,从他的指间蹭了过去。

并在顷刻间拨乱了应长川心中的那根丝弦。

让他心猿意马。

楼船顺流南行,江边的景致飞速后退。

没过多长时间,江畔的树木便不再像北方那般光秃秃了,而是有了几分绿意。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江玉珣生物钟将他唤醒的时候应长川

已不见了踪影,床榻另一边的被褥也被收好放回了柜中。

江玉珣原本应该紧张一下。

但一想到桑公公早八百年就误会了自己和应长川的关系后,他索性直接摆烂。

江玉珣如没事人一般唤人端水洗漱,接着便随庄有梨一道朝着甲板上而去。

今早他准备仔细看看昨晚那场雪究竟下得怎么样。

……

下了楼梯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南巡的时候走廊一直是敞着的,但这一回走廊尽头的门却被紧紧地阖了起来。

刚刚踏入狭窄的走廊,与江玉珣并肩而行的庄有梨突然凑了上来。

他先小声念叨了句“奇怪”,接着突然如一只小狗一般在江玉珣的身上嗅了起来。

江玉珣天生怕痒,庄有梨上前的瞬间他差点在原地蹦了起来。

这一路条件虽艰苦,但每天在驿站换马的时候,他都有好好休整、洗沐。

“怎么了?”江玉珣下意识往走廊另一边躲了躲,接着才疑惑地闻了闻自己的衣领问,“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庄有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绕到了江玉珣的身后,并撩起一缕长发放置鼻尖。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八卦地压低了声音问:“……阿珣,你头发身上这是什么味?”

据他所知,江玉珣并没有熏香的习惯。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

守在这里的士兵替他们推开木门,甲板上的寒风在瞬间涌了进来。

半披在脑后的长发瞬间高高扬起,江玉珣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差点被寒风吹着退回走廊的庄有梨抖了一下,接着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江玉珣:“我知道了!”

!!!

江玉珣的第六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准。

他甚至没去问庄有梨知道了什么,便从对方惊恐的目光中读出了想说的话——

内舱里的所有东西都熏了龙涎香。

在应长川榻上睡了一晚上的自己定然是被腌入味了!

“——你不知道。”江玉珣下意识抬手,极其霸道无理地捂住了庄有梨的嘴巴。

江玉珣虽然菜,但是庄有梨比他更菜啊!

被捂嘴的庄有梨的目光愈发惊恐。

冷风吹过,他的余光也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守在旁边的士兵。

意识到不能乱说话的庄有梨一边挣扎着想要呼吸,一边努力道:“阿珣,你竟然竟然……这种事情都瞒着我!”

枉我什么事情都和你说,你竟然瞒着我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

身为大周土著的庄有梨,对“男风”一词并不陌生。

但他一开始也只是有些许怀疑,谁知还没有等他确定自己的猜测,江玉珣便如此激动。

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啊!

江玉珣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真的只是一场误会,等到

没人的时候我再和你解释。可不可以?”

庄有梨眼中写满了“我不信”,但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只得屈辱地点了点头道:“好,咳咳……你,你先放手,我,要被你捂死在这里了……”

江玉珣终于松开了手,并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假装无事发生地看向一边官兵。

然而还不等他恢复,耳边又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

刚刚踏上甲板的庄有梨脚下一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江玉珣下意识转身拽住了庄有梨的胳膊。

他的动作到底是晚了一步。

此时庄有梨已经彻底失去重心,江玉珣也被他拽着摔向甲板。

守在走廊外的士兵被这里的动静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想将两人扶起:“江大人、庄大人稍等一下!”

“……嘶”江玉珣的膝盖上瞬间生出一阵钻心剧痛,他下意识想要用手臂支撑身体从甲板上站起,然而手心上异样的触感却使他猛地转身道,“站在那里,先别急!”

江玉珣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士兵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当即定在了原地:“是,江大人。”

江玉珣虽然没有扶起庄有梨,却狠狠地帮他缓冲了一下。

www.youxs.org:“怎么了,阿珣?”

“……甲板全部结冰了。”江玉珣咬牙道。

“你说什么?!”同样坐在甲板上的庄有梨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摸。

拂去薄薄细雪后,甲板上竟已经被一层厚冰所覆盖。

江玉珣扶着背后的舱壁慢慢地站了起来。

寒风顺着辰江刮下,担心士兵着凉受冻,天子全将他们安排在了靠近船舱的地方。

因此未曾去甲板上仔细探查的他们也没有发现,眼前的结白并非什么积雪,而是覆盖着薄雪的坚冰。

“这是怎么回事?”士兵喃喃道。

江玉珣攥紧了手心沉声道:“这便是南地与北方的不同之处……”

众人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玉珣尝试着晃了晃小腿,确定没有摔坏骨头后,方才摸索着一步步向甲板上走去:“北方冬季气温普遍较低,大多数时间雪落在地上便会松软地积成一层。”

“只有官道上常被马蹄踩踏处才会融雪为水,最后再结为坚冰。”

“对。”众人随之点头。

刺痛感如针一般触向膝盖。

江玉珣一边小心向前方挪动,一边轻声说:“而南方白天和地表的温度,却普遍高于北方。夜里下的雪会迅速结冰,到了最后上面方才覆上一层新雪。”

“原来如此……”庄有梨也扶着舱壁站起身,与江玉珣沿不同方向走甲板。

两人的表情无比严肃,完全将方才的打闹与玩笑抛到了九霄云外。

说话间,江玉珣已经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船边。

他用衣袖裹

着手拂去了栏杆上的积雪。

下一刻,一层薄冰又现于众人眼前。

江玉珣喃喃道:“栏杆也冻结了……”

偌大的甲板上瞬间没了声息。

守在走廊旁的士兵生于北地,早见惯了大雪。

出发时他们还不理解朝廷为什么如此担忧桃延。

如今看到这被坚冰包裹的世界,他们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危机的到来。

桃延郡的形势恐怕极为不妙。

为保证船行安全。

船舱内的炭盆全被水袋取代。

每日楼船都要停泊一阵,并上岸在安全处烧水灌袋。

将近傍晚时,游船缓缓停在了一座不知名的码头边。

江玉珣也趁着这个时候走下了楼船。

“……咳咳,江大人!”负责烧水的士兵向江玉珣行了一礼,忍不住道,“船下风大、烟呛,您还是先上船休息吧。”

烧一船的热水可不是一个小工程。

此刻锅灶全部支起火也已经点燃,周围被浓烟包裹一片灰沉。

江玉珣轻轻咳了一声道:“没关系,我在这里走走就上船。”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一棵低矮的灌木前。

阳光透过烟尘的间隙照了上来,浓绿的叶片竟随之泛起了莹莹的光亮。

江玉珣上前吹走覆在叶片上的雪花,厚厚一层“冰盖”随之露了出来。

常绿的灌木如冰糖葫芦般被透明的冰壳包裹。

江玉珣小心翼翼地脱掉手套,并徒手剥开冰壳,对着太阳照了起来。

冰壳完美复刻了叶片上细密的纹理,水晶雕琢般在他的手上闪着光亮。

然而江玉珣却没有半点欣赏的意思。

他的心情比在船上时还要沉重。

楼船暂时还没有进入桃延郡境内,此地的冰灾便已如此严重,桃延的灾情也可见一斑了……

这一日,天子接连下达圣旨,令周围几郡将储炭运向桃延,同时命人先乘快舟赶赴桃延,并于第一时间开仓施粥。

傍晚时分,又与江玉珣一道登上了另一艘楼船。

今年春,昭都附近军屯田中开始大范围种植棉花。

几个月前这批新棉方才采摘结束,储存于宁平仓内。

此次南下江玉珣本想将全部棉花带至桃延,但无奈棉花实在是太过占地方。

到了最后,几艘楼船加在一起也没有带够他想要的量。

江玉珣轻轻叹了一口气,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右手取出一朵新棉。

“……其实南方也不是不可以种棉花,只是多雨容易吐絮不畅,且高温高湿,更加容易生出灾病而已。早知道今日,年初的时候就该让这附近也试着种植棉花。”

桃延附近本不会下雪,百姓或许就连最普通的缊袍都没有。

江玉珣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过冬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左手轻抚着手中的棉花,语气颇为落寞。

应长川缓步上前,他看出江玉珣有些自责:“若没有爱卿提醒,连这几船的棉花也不会有。”

江玉珣轻轻摇头。

他明白应长川的意思,但此刻见到辰江两岸的景象,他却怎么也过不了心中这一关。

……自己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

来自现代了解历史的自己,原本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

江玉珣吸了吸鼻子:“往后荒地开垦结束,可令百姓一半种粮,一半种桑树、麻、棉,若是人人每年都能有一套两套的新衣服穿就好了。”

“……开疆辟土是盛世,衣食无忧更是盛世上的盛世。”

“吃饱穿暖”对现代人而言很是寻常,但到了古代却是一个大难题。

辰江上的雪一会下一会停。

两人说话的时候雪正好停了下,厚重的灰云也被大风吹走。

多日未见的晚霞如墨一般从天空泼洒而下,落在了江玉珣的面颊上。

照亮了那双稍显暗淡的黑眸。

“真难啊……”他忍不住低声道。

古代压根没有“平民百姓应该吃饱穿暖”这个概念,更别说做到了。

——毕竟历朝历代的百姓都是这样过来的。

江玉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要起身,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抹玄色。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应长川已经俯身将棉花从自己的手里接了过去。

江玉珣顿了顿,略有些疑惑地转身向对方看去:“陛下?”

应长川没有说话,反倒是用另一手轻轻将江玉珣拉了起来。

赤红的夕阳洒向如镜一般平静的辰江,映在了二人身上,如为他们披上了一袭红衣。

“好。”应长川缓声道。

话音落下,他便把手中的棉花轻轻地放回了棉堆之中。

末了突然转过身看着江玉珣的眼睛说:“孤答应你。”

如火的夕阳燃向雪白的棉云。

应长川几乎一字一顿道:“未来大周百姓,定不会再挨饿受冻。”

说话的时候应长川仍未松开手。

淡淡的热气顺着掌心相交处传到了江玉珣的指间,激得脉搏随着应长川的话语一道轻轻地跳了起来。

同在此时,又有一朵巨浪自辰江上打了过来。

撞得楼船跟着它一道轻晃。

江玉珣的心潮竟也随之澎湃。

——衣食无忧是很难,但那又怎样。

应长川这个大周土著都敢承诺,自己怎么能畏难?

大风吹净了江上的积云。

晚霞如碎金一般洒满了大地。

江玉珣缓缓笑了起来,忽然在此刻回握住了应长川一直没有松开的那只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江玉珣回到楼船上时天已经黑了。

他简单用过晚餐后,便回到了外舱。

此时应长川还没有回来,内侍官早将一个木盆放在了桌案上。

这是用来治疗冻疮的汤药。

水刚端来没一会儿,此时还在冒着热气。

江玉珣坐在桌案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拨了拨水面。

过了一会后,方才一点一点地将右手沉了进去。

“嘶!”也不知这汤药是什么东西熬成的,江玉珣刚把手指泡入汤内,便感受到了一阵难言的刺痛。

除此之外,www.youxs.org。

——和上一世切完辣椒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江玉珣手上未长疮的地方都受不了这样的辣意,更别说生了冻疮的地方了。

……要不然先算了?

江玉珣上一世没有长过冻疮,但经验告诉他等到春暖花开之时,这东西便会自己消失。

反正去了桃延郡还要继续挨冻,现在泡了也是白泡。

江玉珣迅速说服自己把刚没入汤药的手指抽了出来。

然而不等他处理残局,用完晚膳的应长川竟在这个时候走入了舱内。

他站在舱门处,直直地将视线落在了江玉珣青紫中隐有溃烂的右手上。

“爱卿不是说不严重吗?”说话间,天子已快步走了进来。

应长川吃得这么快?!

江玉珣心虚地将汤药藏在了背后:“今早食指有些泛红,臣也没有想到去逛了一圈之后,竟然变得这样严重。”

应长川站在江玉珣面前,沉声看着他道:“爱卿既知严重,为何又要倒掉汤药?”

“因…因为……这汤药有些过分刺激。”江玉珣鲜少见到应长川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

他的心情忽然有些忐忑。

天子没有说话,直接把江玉珣藏在衣袖中的手抽了出来,一回生二回熟地替他挽起了衣袖。

江玉珣被他吓了一跳:“实在是不必了,陛下!”

谁知应长川非但没有停手,甚至……不由分说地握着他的手腕,一道浸入了汤药之中。

江玉珣连忙道:“这汤药非常辣手,陛下小心。”

“无妨。”

应长川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且整整大了江玉珣一圈。

他轻轻松松便将身边人的手裹在了掌心。

应长川虽养尊处优贵为天子,但多年的戎马生涯仍将他的皮肤晒成了浅浅的蜜色。

相比之下,江玉珣被风雪冻了一天的手显得格外苍白。

应长川似乎不觉得这汤药辣手。

他一手握着江玉珣的手腕,一手撩起水朝江玉珣手背上的伤处淋去,动作格外仔细。

两人的手指纠缠于水下。

墨色的汤药轻轻坠入盆内,生出一阵细响。

……江玉珣忽然觉得,舱内的气氛不大对。

他忍不住移开视线,略不自然地开玩笑道:“臣的手是有些多灾多难,但好在都是小伤……虽然麻烦但不怎么碍事。手嘛,能用就好。”

应长川忽然蹙眉,握着江玉珣的那只手也不由微微用力:“能用就好……爱卿当真大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子的语气似乎在这一瞬变得有些冷。

江玉珣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对方。

我自己的手还不能自己处置了?

他没忍住暗戳戳怼了一句:“臣手如何自己最为清楚,陛下这话说的好似比臣自己还在意这只手似的。”

应长川垂下眼眸,继续替江玉珣淋药。

他的动作轻缓而随意,语气也是同样的轻飘。

……然而说出来的话,却似一阵冬雷在江玉珣的心间炸开。

墨色的汤药顺着二人纠缠的手指滴了下去。

应长川的声音与水滴一道坠地:“是。”

……是?

他,他怎么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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