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十一年正月二十六辰时过半,言如许带着言如梦战战兢兢到了宫城,先由章贤妃身边的秋女官引路,行至琅园,再由琅园的教习先生将她带入学堂里。
今日给言如许姐妹引路的是位年轻官员,看上去极为谨慎,一边带着她们往里走,一边跟她们介绍琅园的规矩。
琅园位于宫城西南角,毗邻南宫门。
言如许甫一迈入写着琅园的拱门,便知琅园比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大。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以回廊台阶相勾连,廊道之下,是一片大湖,宛如整个琅园是被这片大湖托起来的,秀美、壮观,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别样的神秘。
年轻官员的声音适时传来:“这是映月湖,两位姑娘看到了,咱们琅园就是建在湖上。琅园有三个大学堂,六个小学堂,另有藏书阁、藏经阁、藏剑阁三座高阁,还有陈琴室、陈兵室两间大厅,亦有丹青坊、对弈坊两间小厅。”
言如许点头:“敢问先生,琅园之中可有什么禁忌之地?”
年轻官员微笑:“小姐不用如此称呼在下,在下郑英,是翰林院编修,只是在琅园中处理一些杂事,为诸位排忧解难,小姐不必客气。琅园无甚禁忌之地,只是南宫门出去便是校场,校场之后便是吞云山,是琅园男儿门修习弓马骑射之地,山中多野兽,姑娘们还是不踏足为好。”
弓马骑射……言如许抬头看了看宫墙之外,吞云山高耸入云,隐约可以听见鹰啸之声。
“那……先生。”言如梦也问:“琅园一共多少学子啊,我们都在一处受教吗?”
郑英:“如今登记在册的学子一共七十三人,以年龄分为三部,十五以上在英才殿,十二至十五在豆蔻殿,六岁到十二岁在晨曦殿。”
言如许明白了:“三大学堂用来划分学生,那六小学堂是……”
冯英:“琅园主张因材施教,除却必须修习的课程,诸位也可选择自己喜欢的科目,去不同的学堂自行修习。”
弄清楚了这些基本的问题,言如许姐妹两人终于来到了英才殿。
太子太师孟老大人已然来到了杏坛之上,见有人来了,老人家转头:“这便是贤妃娘娘说的言家姑娘吧,今日是开课第一天,许你们来晚一些,明日起辰时须到此处,不得耽搁。”
言如许乖乖行礼:“是。学生知道了。”
“入座吧。”孟老大人发了话。
言如许这才看向下头坐着的学生,心中不禁一惊。
这英才殿的阵容,未免太强了一些。
包括太子在内的四位皇子、三公三侯家的公子、三省六部长官家的子女……
人虽只不到三十口,但大昭官二代的半壁江山都在这儿了……
座位已经基本满了,唯有陆逢渠和刘语凝旁边的座子是空的。
言如许眼皮直跳,这个选择还真是艰难哈……只能走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路线……
陆逢渠自然也关注着言如许,他这些天一直琢磨着怎么才能见到她,没想到她竟来了琅园,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不动声色,只是将身子微微侧了侧,让旁边的位置更宽敞些。
没想到言如许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坐到了刘语凝旁边。
陆逢渠嘴角抖了抖,他刚才的动作,是不明显吗……
不过很快,陆逢渠便释怀了。
是了,言如许一向脑子慢一些,她没看出来,他不怪她。
可是即便他没有让这三寸地方出来,她也应该勇敢地坐到自己身边啊……她怎会坐去刘语凝那里去?
陆逢渠还在气闷,言如梦便红着一张脸坐到了他身边。
“如梦,见……见过小侯爷。”言如梦因害羞有些紧张。
陆逢渠敷衍的点了点头,他看一眼言如许,她没事儿人似的将自己的笔墨摆出来,倒是刘语凝脸上有些愤愤之色。
对了!陆逢渠明白了。那日宫宴,言如许虽然得罪了刘语凝,但言如梦和刘语凝的矛盾显然更深一些。
若言如许坐到自己这里,那言如梦势必就要去和刘语凝坐邻居了,这样十分不妥。
言如许虽说脑筋慢一些,但心肠十分善良,断不会让自己妹妹陷入那般境地。
想到此处,陆逢渠点了点头,心中对言如许表示了彻底的谅解。
待言家姐妹入了座,学生们便也到齐了。
孟老大人将一本薄册子分发下去:“今日是杏坛开讲第一日,年关刚过,诸位的心绪还没回到学业上,老朽给诸位一天适应时间,先照着册子选择今年想要修习的课程,选好之后交给郑英,年中和年尾的考试也会根据你们今日的选课出题。两次都不合格者,明年便不能再来琅园读书了,明白吗?”
“学生明白!”
言如许翻着册子,眉头不禁皱起来,刘语凝见她如此,嗤笑道:“言大小姐素来不通文墨,这册子上的字都认得吗?实在不行你便去晨曦殿从头学起吧,虽说你年纪实在大了些。”
周围的勋贵多是在鲁国公府见过言如许泥巴沾身的,听刘语凝这样说,便也笑起来。
陆逢渠和魏骋皆横眉看向这边,还没发作,孟老大人的咳嗽声响:“选个课还要交头接耳吗?”
嘲笑议论声当即消弭殆尽。
言如许皱眉并不是因为识字不全,只是对选课的标准有异议。
琅园的课程十分全面,除却君子六艺,还有丹青、兵法、对弈、茶道、花道、女红等。
只是这些课程之下都标注了男女,有些课程男子不能选,比如茶道、花道、女红,有些课程则是女子不能选,比如骑射、御车、兵法等。
言如许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决心,她轻轻抬了抬手,孟老大人看见了。
“言姑娘何事?”
言如许问:“大人,请问选课修习,必须恪守男女规则吗?”
言如许话音刚落,众人纷纷朝她看过来,她不由得生了些紧张,心跳得也快了些。
孟老大人不解:“何意?”
言如许咽了下口水,稳了稳心神,起身行礼道:“大人,学生想选骑射和御车。”
众人咋舌,言如许这句话,未免离经叛道,官宦人家的小姐,不学琴棋书画,不学女红茶道,偏偏要去学骑射和御车。
此时某位公子劝她道:“言如许,你是不是……是不是到了婚配的年纪,所以有些着急,想多跟儿郎们有些相处时间啊。大可不必,你听我的,你把女红什么的学好了比啥都强。”
说话的人言如许认识,是兵部尚书家的儿子夏凌霄,兵部尚书做文官之前有过一段时间军旅生涯,是大昭为数不多弃武从文成功了的,只是虽然从了文,但身上还是一股武夫气质,连带着他全家人都是大肠连脑子,说话没把门的。
言如许从小到大只要当众闹了什么笑话,夏凌霄定是第一个嘲笑她的。
夏凌霄说完,众人又笑起来。
陆逢渠似是不经意将书摔到了桌案上,笑声戛然而止,少年的声音沉稳也透着寒意:“前朝出过两位女相,平疆帝的皇后入宫之前更是统领南境十万大军。有些事情,女子不做,未必是因为做不好,有什么可笑的?”
静默许久,大皇子,也就是“一条腿”的康王魏骁轻笑:“哟,陆小侯爷从来铁石心肠,一向厌恶正经人家的姑娘,为此不知伤了多少女子的痴心,今儿个倒是怜香惜玉起来?当真怪哉。”
康王的爱妃慕容姝爱慕太子多年,魏骁为此妒恨至今。太子是陛下的心头肉,朝臣的掌上珠,魏骁拿这个弟弟没办法,陆逢渠是太子的跟班,他寻了机会,总要找一找陆逢渠的不痛快。
这句“一向厌恶正经人家的姑娘”可谓刻毒至极。
一是讽刺了陆逢渠出身风月的母亲,二是贬低了陆逢渠的人品,三是将言如许归类到了不正经的姑娘之类。
谁知陆逢渠淡然一笑:“王爷说笑,臣哪有讨厌过正经人家的姑娘?只不过臣确实有些内向,加之顾及姑娘们声名,同姑娘们来往不多。不像殿下,心系天下女子,听说就连吃个烤乳猪,都只吃公仔儿,当真是满怀柔情可昭日月。”
康王好色,天下皆知,陆逢渠就差把“就连母猪都逃不出康王的手掌心”说到台面上了。
众人憋着笑,魏骁气得一张脸发紫。
言如许无奈,陆逢渠说话气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