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咽气前,言如许是见了她最后一面的。
她身子趴在床榻上,背上和屁股上除了不断渗出的血,还有一些黄色的脓水。
据蒋叔说,赵管事命小厮动手打人前,在板子上涂了粪水。
言如许请的是京中最好的郎中,郎中诊过脉,摇头叹息,外伤虽痛,却不足以要人性命,但粪水沁入伤口之后的感染,却是药石罔医。
清风能保住一条命,乃是因为他平日习武,身子骨强健,惊鹊却没有那么幸运了。
惊鹊气若游丝,痴痴看着坐在她床沿上满目愧疚心疼的言如许。
言如许重生以来,满腹豪情,自以为自己这第二条性命可以成就百年良将、圣明君主,可以实现大昭未曾实现的宏愿,可以让自己在青史之中留下名姓。
可到头来,她连身边的丫头都回护不了。
惊鹊业已濒死,却仍能看出言如许内心的挣扎,她的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小姐不必自责。小姐,惊鹊一直觉得,自打去年冬来,您便同……便同以前不一样了。奴婢不知道您为什么变了,可奴婢很喜欢……很喜欢您现在的样子。咱们院子里的人,也都很喜欢您……您现在的样子……小姐,惊鹊以后,无福伺候你了,您……保……保重啊……只是……奴婢的家人……”
言如许的眼角落下泪来,她紧紧握住惊鹊的手:“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一定会照顾他们,惊鹊,你放心……”
听完言如许郑重的承诺,惊鹊慢慢闭上了眼睛。
……
安排好惊鹊的后事,别枝搀着言如许经过一道拱门时,只见小厮们两两抬着红木箱子往里走,箱子上贴着大红色的鸳鸯剪纸,箱子一角刻着鸿胪寺卿窦府的家印。
别枝率先反应过来,她叫住一个维持秩序的一个家丁。
家丁也是熟面孔,叫赵丙,是西院赵管事的徒弟,也是他干儿子。平日里赵丙仗着他干爹在西院的威势,对东院的人素来没有好脸色,今儿个却堆了一脸谄媚笑容走了过来,给言如许行了个半跪礼。
“大小姐。”赵丙讨好笑道。
言如许伤势未愈,惊鹊又新死,她内心伤恸,蹙眉问道:“这些箱子是什么?”
赵丙的笑容更甚,脸上眼角全是褶子“哎哟,小姐您还不知道呢?小的在此恭喜小姐,贺喜小姐。鸿胪寺卿窦大人看重了您,这是给您送聘礼来了,让您嫁去窦家,给窦二公子当正妻呢!这是多少人都求而不得的福分啊,大小姐真是有福气!”
别枝闻言,登时急得都快要哭出来。那日小姐同陆小侯爷的对话她听得清楚,小姐挨这样重的家法,就是因为那个窦二公子,若小姐嫁过去,哪还有好日子过。
她忍不住伸手轰赵丙:“滚滚滚!谁要嫁去窦家!”
言如许却极冷静,除了脸色更加晦暗一些,情绪上不见什么波澜,只拦住了冲赵丙动手的别枝。
经此事后,言如许变得极安静,只吃饭和上药的时候见一见下人,其余时间都将自己关在内室,不许任何人进去,房间里还隐隐传出“咚咚”和“叮铃”的声响,别枝鸣蝉和柳厨娘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小姐莫不是动了寻死的心思,要撞柱子吧。”别枝直掉眼泪。
柳厨娘虽在厨房办差,但年纪大,资历老,之前在其他人家什么活计都做过。
她也担心言如许想不开,趁着言如许睡着去内室查看了一番,柱子、门梁都未见什么撞击痕迹,只被子上莫名生了几个窟窿,小姐的镯子和耳珰也莫名其妙碎了几副。
就在下人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言如许闷不做声三天之后。
别枝听着东院墙外有动静,出门一看,便收到了沈长安递来的信。
不知为什么,别枝的心突然就安定一些,她小跑着进了内室,将信递给言如许。
“小姐小姐,小侯爷给您递信了,您快看看。”
言如许依旧面无表情,只将信封撕开,浏览起来。
“小姐,小侯爷可有对您说什么?您别愁,窦府提亲的事,咱们或许无计可施,但小侯爷出身显贵,又在宫里长大,他一定有办法的。”
言如许依旧沉默,信确实是陆逢渠写的,十分简短,只道他要出城两日,两日之后,会有转机。
言如许面无表情将信合上,递到烛焰上,宣纸付之一炬。
“小姐?!”别枝急得直跺脚:“您别这样,您别吓唬奴婢!您倒是说句话啊!”
“别枝。”言如许终于开口:“将鸣蝉,柳厨娘还有蒋叔叫进来。”
片刻过后,四人并排站在言如许跟前。
言如许拿出一个黑漆木盒,道:“你们四人,是府上同我最为亲厚之人。今日过后,东院你们或许呆不得了。这是府上下人们的籍契,还有一些银票,你们分发下去,今日趁夜,你们离开言府,离开京城,半年之内,不要回来。这些钱,应当够你们在其他城镇经营一门可以养活自己的小生意。”
四人对视一番,柳厨娘先道:“小姐,老奴知道这婚事您不愿意,可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您听我一句劝。人死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只要活着,就还有盼头,您如此年轻,不要钻了牛角尖啊。”
言如许笑笑:“柳厨娘放心,我从未想过寻死,只是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怕会牵连你们。”
几人又面面相觑,相□□了点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柳厨娘往前走了一步:“小姐说得可是真的?”
言如许点头:“厨娘说的是,我还这样年轻,怎能轻易就死。”
柳厨娘闻言接过籍契和银票:“老奴和老蒋会按小姐的吩咐,将这些东西分发下去。但我们四人不会离开小姐,小姐要做什么,我们必定追随。老蒋会功夫,老婆子最会用菜刀,别枝鸣蝉这俩丫头机灵贴心,无论小姐要做什么,我们都能帮上忙。”
“厨娘~”言如许无奈。
“小姐,您知道老婆子的脾气。”
柳厨娘态度坚决,其余三人也是如此,言如许见状,最终叹了口气:“我打算逃婚。”
“逃婚?!”别枝惊道。
言如许点头:“我平日在京城没什么名号,守城的兵士隶属御林军,不归京兆尹管控,他们应当不太认识我。我稍加乔装,让猎鹰寨的弟兄们帮一帮忙,出城应当不是难事。只是此后几年,我可能要隐姓埋名,过东奔西逃的日子,再回瑾城,不知是何年月。”
几人纷纷沉默下来。
半晌过后,蒋杰道:“小姐,老奴有个侄子,在京郊驿站做工,老奴会尽快找他买辆马车。老奴还有个表弟,是漕帮的,漕帮的人,他们人脉广。您放心,咱们去到哪,都饿不死。”
别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