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都吉脸上那种值得玩味的表情,就好像本方面对邀请陈慕武访这件事已经是志在必得了。
陈慕武在某一瞬间真心觉得,如果自己敢不答应,本人就真的敢派什么特高课或者黑龙会的人,给自己绑走。
“大使先生,好说好说,那我就期待等到了国内之后,再和贵方的人员进行联系。”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现在没必要表现的那么强硬。
虚与委蛇地先应付过去,等回国之后那可操作性就大了。
到时候把家人全送上去欧洲的轮船,他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而且整天跟着瑞典人一起走,那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看到陈慕武的态度还算积极,田中都吉也就很爽快地端起酒杯,隔空朝着陈慕武扬了扬。
“那我就不过多打扰了,陈博士,祝您用餐愉快。”
陈慕武也跟着端起了酒杯向田中都吉致了个意,虽然他的杯子里装的是水。
本人走了之后,陈慕武的这顿饭也没能吃得爽快。
瑞典王储挨桌打招呼,到了陈慕武这里和他讲了好几句,说什么自己很期待即将到来的中囯之行,也很期待陈慕武在列佇格勒的第二场演讲。
作为今天晚宴的主宾,瑞典王储事务繁忙,他能抽出时间来和陈慕武打个招呼已经非常难得了。
虽然名义上是为了欢迎瑞典王储而举办的一场宴会,但不出意外的话,他本人应该是整场宴会里吃的最少的那一个。
形式主义害死人啊!
晚宴已经接近尾声,陈慕武吃了个酒足饭饱。
他正盘算着自己应该怎么离开这个会场,回到卡皮察家里面。
不会俄语的陈慕武两眼一抹黑,只能寄希望于苏连科学院给他派的这个司机,能够在黑灯瞎火的会场外顺利地找到他自己。
就在此时,又有人找上了他,而且说的还是汉语。
这回应该不能再认错了吧?
来者应该不是北洋政府驻列佇格勒的总领事,就是驻莫斯科的大使。
毕竟瑞典王储此行要访问的最终目的地是中囯,中囯方面要是不派一些重量级官员来迎接的话,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陈博士,陈博士!老夫是中华民囯驻列佇格勒的总领事傅仰贤。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
果然就像陈慕武猜测的那样。
“傅总领事,晚上好,叫我汉臣就可以了。”
到列佇格勒吃正宗地道中囯菜的愿望落了空,他也就一直没去总领事馆报道,今天是他第一次和傅仰贤见面。
傅仰贤的年纪在五十岁上下,这个岁数的外交系成员,十有八九是清末民初派出去的留学生。
他也是刚从国内匆匆赶到列佇格勒不久,水钧韶效仿张季鹰来了个辞职挂印,瑞典王储又要途径苏连访华,傅仰贤就只能临时救场。
但是这位总领事一开口说话,就让陈慕武有些不痛快。
不管是朱兆莘、陈箓、戴春霖还是陈维城,一般人上来都是说些恭维话,夸陈慕武年纪轻轻就学富五车、誉满全球云云。
只有这位傅仰贤不按套路出牌,公事公办地客气了几句之后,他问陈慕武是哪一年出生的。
真正让陈慕武有些生气的,是他得知年龄后的下一句话。
“陈博士,你和犬子一个年纪。”
英国的陈维城,按年纪来说应该和这位傅仰贤差不多,但是在伦敦的时候,还一口一个“汉臣兄”地叫着。
结果到了列佇格勒,他却说自己和他儿子一般大,这不是摆明了要占他陈慕武的便宜吗?
这让已经在本人那里惹了一肚子气的陈慕武更加不爽了,他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不知道傅总领事的麟儿在哪里高就哇?”
他这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那就是你儿子年纪和我一般大,那他的成就能比得上我吗?
不料想傅仰贤却是一脸认真地回答:“犬子自酀大毕业之后,民囯十一年乘船赴美,现在正在密歇根大学攻读化学博士学位——自然是比不上陈博士您年少有为……”
原来如此,陈慕武一开始还以为这个老头是想要占自己的便宜,没想到他只是看到了年纪差不多的自己,就联想到了他那个远在美国留学的儿子而已。
陈慕武对学理工科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好感,日后回国报效祖国的多半都是这些人,至于那些学政治、法科和商科的么……
傅仰贤继续说道:“你们两位都是年青人,是以后国家的栋梁之材,应该多多亲近才是。”
“那是自然,总领事阁下,那是自然!等找机会,你把傅公子的通信地址给我,等我回到英国之后,就和他联系,如果他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慕武义不容辞。”
陈慕武答应得有些激动,他为刚刚自己小家子气的想法感到抱歉。
虽然化学和物理是两门学科,交集不算广,但如果这个傅公子之后如果到了英国的话,凭借陈慕武的人脉关系,帮他安排衣食住行,解决一些小麻烦,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甚至都开始往长远考虑,如果等以后这个傅公子毕业以后,是不是也能挖到斯德哥尔摩去,帮着自己教教学生呢?
在晚宴的最后阶段,陈慕武和傅仰贤的闲聊总算是越聊越愉快。
他不知道的是,这位傅总领事的公子傅鹰,未来确实会成为国内一位杰出的化学教育家,还当上了邶京大学的副校长。
瑞典王储改变了自己的计划,提前两天从国内来到苏连,就是想要听陈慕武在这里举办的第二场讲座。
这也就意味着他在列佇格勒大学的讲课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该趁这仅有的一两天空闲时间,好好准备一下第二场演讲。
这种面向公众的演讲,想要讲得精彩,讲得受欢迎,在内容选择上就必须要讨巧。
不可故弄玄虚,讲些高深的东西,得让知识水平参差不齐的观众们都能听懂才行。
要是走捷径的话,最容易吸引眼球的就是在演讲台上做实验。
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往下扔铁球,这段公案到底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后人演义附会到伽利略身上的,物理学史研究者们各有各的看法。
但是另外一个著名的物理学实验,为了验证大气压是否存在的马格德堡半球实验,却能在十七世纪就引得德国的一座小城马格德堡万人空巷。
——虽然不认识谁叫托里拆利,也不知道什么是大气压,但人们都还是自发地出现在了马格德堡市市郊的实验现场周围,观看十六匹马才能勉强拉动两个铁球这一神奇的景象。
现在是两百年之后的十九世纪,基本上接受过初等教育的人,都知道有大气压的存在。
陈慕武肯定是不能再去做这个半球实验了。
只可惜现在的低温物理学,只找到了超导临界温度在是开尔文左右的铌金属,而且还正是陈慕武本人在“不经意间”发现的。
但凡现在能有一块材料的临界温度在液氮范围以内,陈慕武就绝对会选择给观众们演示一下,什么叫做超导体的陈效应,看一块放置在磁铁上的超导材料片,是如何在加入液氮之后,成功悬浮于磁场之内的。
这难道不比什么马戏团、变魔术的要精彩得多吗?
超导能在二十一世纪引起那么大的一场网络狂欢,陈慕武自信在二十世纪同样也可以。
做不了超导的实验,那就只能另外找其他的演讲题目。
现在比较热门的物理学分支,只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
相对论的代表人物是爱因斯坦,而量子力学的代表人物,毫无疑问就是他陈慕武。
他在这个时空里,完全就是走了一次爱因斯坦的老路,凭借一己之力“创造”了一门物理学科。
至于最早提出量子概念的普朗克,还有他的后继者,旧量子论的代表人物爱因斯坦和玻尔,他们之于量子力学,基本上就和洛伦兹之于相对论差不多。
在爱因斯坦公布相对论以前,洛伦兹就推导出了洛伦兹变换,其目的是为了调和麦克斯韦电动力学和牛顿力学之间的矛盾,试图为以太的存在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爱因斯坦有关相对论的第一篇论文,题目也是叫做《论动体的电动力学》。
普朗克提出量子概念,也是为了贴合实验数据找出一个新的公式,他也没想过自己会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大家都以为陈慕武在苏连科学院上演的第二场讲座,会是和量子力学有关系,毕竟他是这门学科的开创者。
结果看到陈慕武提交上去的讲座题目,负责和他对接工作的约飞教授,大吃一惊。
“陈……陈博士,我还以为你要讲量子力学,但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题目。”
他说的有些结结巴巴。
“约飞教授,怎么了?难道这个题目不合适吗?”
陈慕武递给约飞的那张便签纸上,写着的第一个单词是相对论。
陈慕武讲相对论很正常,除了量子力学之外,在陈博士的早期学术生涯当中,他也发表过几篇有关相对论的文章。
去年圣诞节他在皇家研究所做的那个圣诞讲座,内容也是有关相对论的。
早问世了小二十年,相对论的群众基础,比起量子力学来要大得多。
陈慕武选这个题材没什么问题。
纸上的第二个单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连词“和”,这个词同样没什么问题。
关键是讲座题目当中“和”后面跟着的东西。
在约飞的大脑里,《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相对论和经典力学》,哪怕是《相对论和德国的物理学教育》,这些题目都没什么问题。
但他从未想过,陈慕武会给出《相对论和辩证唯物主义》这样一个乍一看没什么联系,但是在苏连办讲座倒也正常的题目。
“合……合适!完全合适,只是我从没想过你对唯物主义也有研究,甚至还怀疑过你是一个唯心主义者。只是陈博士,你的演讲稿或者准备的大纲,能不能让我提前看一看?”
也不怪约飞会有这种想法,陈慕武是量子力学的开创者,但在现在人们的眼里,量子力学完全就是唯心主义的代名词。
概率也好,坍缩也好,还有那个更加让人惊讶又疑惑不解的平行世界……
陈慕武提出来的这些量子力学的解释,怎么看都不太唯物。
偏偏这些解释还很受人支持,为其摇旗呐喊最卖力的,是同样支持唯心主义的爱丁顿。
写过相对论科普书籍的爱丁顿,在陈慕武建立起量子力学以后,也写了一本量子力学的科普书籍。
爱丁顿加陈慕武的影响力,还有他在书里面对这些理论和解释的大肆宣扬,让读过这本科普书籍的读者们都误以为,陈慕武也是一个唯心主义者。
所以约飞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他不知道陈慕武搞这样一个演讲题目是什么意思。
他如果赞成唯物主义的话还好说,但假如陈慕武在讲座里,对唯物主义进行批判的话,那这就不是事情,而是事故了。
还是个巨大巨大超级超级的事故,大家全得吃不了兜着走。
“约飞教授,请您放心好了,我不会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我这个讲座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论证相对论完全符合辩证唯物主义。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演讲稿全文可能一时半会我做不出来,但是给您一个提纲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苏连科学史上有两大闹剧,第一是民科巅峰李森科搞出来的用拉马克-米丘林的遗传学抵制孟德尔-摩尔根遗传学的李森科主义,第二就是对相对论的批判。
因为苏连是老大哥,这种批判后来还传到了中囯国内,闹出来过什么“爱因斯坦一生三易国籍,四换主子,有奶便是娘,见钱就下跪。有一点却始终不渝,那就是自觉地充当资产阶级恶毒攻击马主义的‘科学喉舌’”、“(爱因斯坦)频繁地投入了反*命的政治活动,充当美帝侵略野心的辩护士”这种笑话。
直到1979年,国内几百位科学家开会庆祝爱因斯坦诞辰一百周年,才算正式为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平了反”。
李森科那边,陈慕武鞭长莫及。
但现在他有一个在苏连最高的科学机构演讲的机会,必须尝试着尽自己的努力,来阻止第二场闹剧的发生。
“那就好,那就好……”
听到陈慕武给出的解释,约飞悬着的心放下去了一点点,但又没完全放下去。
“……那你看明天我派人到卡皮察家里,取你的演讲提纲,可以吗?”
“没问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