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凤眼凝着那双澄澈的杏眸,楚渝不动声色地抿了唇,喉间微动,“眼下也没有旁人了,小丫头是否也是时候与阿兄交个底?”
掩于衣袖下交叠的素手一紧。
楚曦仍旧笑容清浅,她歪了歪脑袋对上他不掩探究的目光,不闪不避,“小阿貊不知道阿兄此言是何意思,阿兄……想要小阿貊说什么?”
这是明摆着装糊涂。
“小丫头……”
楚渝的话语一轻,宛若喃喃一般,丹凤眼中平添了几分玩味之色,极像是盯着猎物,看着它垂死挣扎的麟蟒。
他望着立时紧绷起身子的小姑娘,刻意忽视心头泛起的怜惜与心疼,“你该知道,便是你如今不说,不消多时阿兄照样能够知道其中事由。”
原本他并不愿如此强逼于她的。
先时发觉小丫头心中有事,又见她不欲提及,他本打算暂且先放一放,待回都后再从长计议。
但如今瑞王回都的消息一传来,他便隐觉,此番小丫头隐瞒的事由怕是件大事。
甚至楚渝心中也有了几分骇人的猜测……
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若他心中猜测为真,他又怎舍得叫她用她那小小的身板去独自承受?
故而,他方才出了手。
交叠的素手攥得更紧,修整完美的指甲深深嵌入肉中,素手被攥得泛了惨白,楚曦也仍旧是好无所觉一般。
在楚渝的目光之中,她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消逝无踪。
她原本便知道,以阿兄之能,若是他想要知道,费不了多少时候,他便能够知道所有的事由。
若是想要强行隐瞒,除非阿兄由着她不去理会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可能。
而她也从未想过要瞒多少时候,原先不过是顾及着军营之中人多眼杂,担忧会隔墙有耳罢了。
如今他们在茫茫荒原之中,周遭无能遮蔽藏身之处,若有人靠近一眼便可以望见。
况如今外头之人,均是阿兄身边的人。
如此应也无需顾及什么了。
紧接着,楚渝便见面前的小姑娘失了笑意的面容上开始隐隐显出点点的哀愁,眉宇轻蹙泛出伤怀,原本澄澈灵动的杏眸之中更是漫上了点点的水光。
“小丫头……”
见楚曦如此模样,楚渝心中不住咯噔一下,心绪发沉。
“阿兄——”
在盈透的泪水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的那一瞬,楚曦终是憋住不地崩溃,望着楚渝的眼眸中带着迷茫与无措,便像是一个迷了归途不知所措的孩童一般。
楚曦落了泪,楚渝登时便乱了手脚,忙抚上她的脸想要为其拭泪。
哪里还有方才信誓旦旦的沉着模样?
“小丫头好了,好了,别掉金豆豆啊,阿兄不问了,不问了好不好?”
小丫头的泪拭不完,楚渝心头不由焦急烦躁,直接便告了饶轻哄着,“阿兄错了,阿兄错了,小阿貊乖乖不哭了,阿兄与——”
楚曦拉住了为她拭泪的手,微抬的杏眸微红,或因泪光之故隐泛了晨起细雨初洗后的光亮,满是依赖与无措,抓住他的手便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浮木。
“阿兄”她的嗓音中仍带哭腔,“阿翁,阿翁,阿翁他好像出事了,我,我该怎么办?”
这话一出,一直强压在心底深处的心绪终有了发泄的口子。
“阿兄,小阿貊该怎么办?”楚曦无措起来,满是泪痕的面容上俱是惊恐,“我,我不要阿翁出事,阿翁,阿翁他答应过我的,说要伴我长大的,他,他是南楚帝王,他不可以失言的对不对?”
得了回答,纵是先时已有猜测,如今得了肯定,楚渝仍旧是不住心中一惊。
怪不得。
怪不得小丫头的状况如此奇怪,面上虽有说有笑无甚异样,时不时却愣怔发呆流露出一副哀愁模样......先时察觉的异样在这时似乎都有了答案。
楚渝望着眼前满脸泪痕,迷惘无措的小姑娘,心头一疼,轻叹了一声,伸手缓缓地将她揽入怀中,大掌一下又一下地在小丫头瘦弱的背脊上耐心轻拍着,无声安抚。
一入阿兄的怀抱,楚曦便再也忍不住地攥着楚渝胸口的衣服,低低哭泣起来。
原本蜷缩在她腿上的汤圆一惊,飞快跳下去,扭头瞅了眼埋在楚渝怀中哭泣的楚曦之后,迟疑地走向了一旁的小肥啾。
听着楚曦低低的哭声,楚渝心头像是被人压了块千斤巨石一般,难受无比。
没有人比他更加能够明白今上在她心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
因为他知道,今上在小丫头心中的地位大抵是与小丫头之于他一般,重若性命。
知道的同时心中不免添上几分担忧与沉重。
瑞王回都,又派了顾将军代了他的位子镇守夷州边境......这些都足以窥见,若真是那位出了事,那情况定然是不甚太好的,故而所有一切方才要早早安排起来,以防不测。
若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王位更替之时就没有一次是真正风平浪静的。
更何况,如今南楚内况并不能够说上一个好字。
便是这些年他远离帝都不理朝堂之事,但楚渝仍是明晰非常地知道,如今南楚并非是如它所向世人展现出的那般富饶平静。
换句话来说,如今南楚的这份平静只不过是一块脆弱非常的布帛罢了,掩了暗流涌动,掩了看不见的刀光血影,却是脆弱不堪,一撕即裂的,若今上出事的消息一旦瞒不住了,或是不慎泄露,但是南楚内忧便能叫南楚千年根基毁于一旦。
他那位阿爹东宫之位一直不慎稳固,旁边还有端王之流一直虎视眈眈,一旁窥伺,还有在南楚盘固了百年之久的世家之危......
内忧如此,便更加不必说一直对南楚动作不断的各国各地。
楚渝双眸微暗,眼眸微垂凝望着怀中隐隐哭泣的小丫头,暗流翻涌的双眸之中飞快地划过一抹忧虑。
南楚将面临的外忧内患,艰难险境他都不在乎,或许也轮不到他在乎与否。
说他冷漠也好,无心也好,就算是南楚因此而亡,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唯一担心顾虑的从始至终唯有怀中的小丫头罢了,他能心无波澜地看南楚消亡,却无法看怀中的小丫头出事。
故而相较于南楚如今将面临的困境,他更担忧的是,若当真是那位出了事由,那小丫头该会是何等地伤心。
“好了好了,小阿貊乖不哭了,可好?”大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楚曦的背脊,极尽安抚之意,“阿兄让人日夜兼程,带你回去。”
他希望她永远欢乐无忧,希望她永不知晓伤怀哀愁。
可惜,他不是神佛,左右不了天数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