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是这么说的？”坐在艾忆身边，乔木若有所思。
那个声音不止会不停地骚扰艾忆，怂恿她去死，甚至还能根据她的所见所闻，调整自己的策略。
现在竟然还威胁要向新起点告发他俩？
对这个情况，他确实很惊诧。
他一时也搞不清那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毕竟他带艾忆去首都最好的精神科查过，没查出什么问题来。
他也没在女孩身上看到任何超自然的现象与痕迹。
“跟我详细说说那个声音吧，”乔木想了想，决定耐心地从头说起，“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有哪些让你印象深刻的地方，都跟我说一说。”
似乎是被他的平静影响到了，原本处在崩溃边缘的艾忆，也稍微冷静下来。
她很快就陷入了回忆。
一切不幸的起点，都是她15岁那年的一次一氧化碳中毒。
家里的狗察觉到了异常，狂吠引来了邻居，他们一家三口被紧急送去了乡卫生所，侥幸活了下来。
但当天夜里，躺在卫生所的她，身体突然就开始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酸臭味。
大家一开始没在意，医生只是叮嘱她要注意个人卫生，回去休息两天，然后洗个澡。她不明所以，因为她闻不到那股气味。cuxi.org 猪猪小说网
接下来几天，气味越来越重，最后发展到了父母都难以忍受的程度。平日里和她最亲近的狗都不愿意靠近她。
起初，艾忆并没有感到困扰，因为她闻不到那股气味，父母也会在乎她的感受。
而且她发现，自己的学习和计算能力越来越强，她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高一下半学期课程的预习。
她突然就成了天才，怎么会困扰呢？
可当她开学返校，一切就都变了。
她开始被嫌弃、被排挤，甚至被欺负、被嘲笑、被羞辱。
本就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一向内向、不善社交的她，因此更加孤僻了。
那三年，她唯一的信念就是考大学，考上一所好大学，走出去，去大城市，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至于为什么去了大城市就会好起来，她不知道，她只是溺水时胡乱抓住了一根稻草，根本顾不上稻草不可能让她浮出水面。
仅此而已。
她凭借超强的学习能力，轻而易举地考上了北大。她不懂报志愿，全村也没人懂，县高中成立至今也没出现过一个清北生，985学生也寥寥无几。没人能给她提供建议。
她很擅长学数学，特别擅长计算，高考甚至不需要草稿纸。于是她顺理成章地选择了数学系。
报到后，因为身上难闻的气味，几经波折后，她被分配到了一个单人宿舍。
她又被孤立了，没有朋友、没有闺蜜、没有搭子，依然迥然一身。好在到了大学，到了北大，至少没人欺负她了。
这期间，她的身上出现了新情况。
她开始说梦话。在梦里，她用饱含恨意的语气，不停地问“你在哪，给我出来”。
室友们吓坏了，这也成了她搬进单人宿舍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医生的建议下，她开始录音，试图录下自己的梦话。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她录到了一句不一样的梦话，也是唯一一句不一样的梦话。
在梦中，她用扭曲的、亢奋的语气，尖利地嘶吼：“我找到你啦！”
之后，她就再也没说过梦话，但她开始做噩梦。
大部分梦，她醒来后就会忘记，但时间久了她总会隐约记住一些事情。
例如，那些梦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就是她被某些人，或者说某些东西，以各种残暴的方式折磨、虐杀。
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好几次大白天没有任何预兆地晕倒了。
每次去医院，医生都查不出任何问题，只能归咎于她自身承受了过大的心理压力。
很多次她都不想活了，甚至连遗书都写好了。
但毫无预兆的，就像之前的梦话一样，噩梦突然消失了。
那天她睡得无比香甜，一口气睡了长达30个小时，睡到辅导员都以为她死了，强行撞开了宿舍门，戴着口罩把她从床上摇醒。
噩梦结束了，她以为自己要时来运转了。
但没多久，新的异变出现了。她开始大白天出现幻觉。
她会将周围人的笑闹听成对她恶毒的诅咒，从人们无意中瞥向自己的眼神里看到满满的恶意，会将走向自己的同学手中的煎饼果子看着一把锋利的染血的刀，会以为澡堂蓬蓬头中喷出的强酸将自己腐蚀成一片白骨、烂肉……
几个月后，这个情况也毫无预兆地突然消失了。
她又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然后就开始凭白被校园中的动物敌视、攻击。
猫、狗、老鼠、鸟、苍蝇蚊子、蜜蜂蟑螂，甚至莫名其妙的小飞蠓……
之后的人生，她就开始不断遭遇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
那些“厄运”时长时短，长的时候可以长达半年，最短的一次只有几天。中间的“平静期”亦是如此。
上一次冷静期，是从去年五月底开始的，持续了大约一个半月。然后她就开始进入现在这个阶段，就是听到自己的声音诅咒自己去死的阶段。
艾忆讲了很多，乔木听得目瞪口呆。
他甚至都顾不上去分析那个声音的情况了。相较艾忆这六年的遭遇，那个声音有什么异常、特征，其实根本不重要。
如果不是他愿意相信女孩没有撒谎，换成另一个人，肯定会起身就走，或者一个电话直接给对方送到精神病院。
女孩应该也知道这种情况，所以讲述过程中，一直小心翼翼地偷窥乔木的反应。
“所以，你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种情况，对吧？”乔木有些心疼地看着对方。
艾忆则小心地点了点头：“我怕他们……没人会相信的……”
“公司呢？”乔木又问，“你既然加入了公司，知道公司的奇特之处，为什么不向公司咨询、求助？”
“我求助过，不止一次……”艾忆弱弱地说，“和医院的结论一样，没查出任何异常……研发部很多部门都研究过我，康复中心一开始也时不时通知我去检查，都是一些新添置的仪器设备。”
“后来他们找我的次数就少了，我也……不太想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什么用都没有，我也受不了他们……拿我当特殊实验素材看待……”
“调查员呢？”乔木问，“有没有想过向一些有特殊能力的调查员寻求帮助？”
艾忆点了点头：“铁华铁工、王宗江王工，他们人都很好，名声很好，都是好人。我找过他们，但他们也帮不上我，只是把我推回给研发部和康复中心……”
乔木不禁有些头疼了。
他之前说肯定能帮助对方，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背靠新起点。
这屌公司连死调查员都能弄活，说不定都能帮郑吒给整个中洲队复活了，还有啥不能的？
他是真没想到，艾忆的情况竟然这么复杂、棘手。而且人家已经向公司求助过了，研发部、康复中心和P10调查员，这三个手段最全面、独特、神奇的群体，都帮不了对方。
乔木陷入了沉思，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其、其实也没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也该习惯了……”见他这副模样，艾忆反而有些难过、不忍，“现在也挺好的，毕竟日子也好起来了……”
她甚至反过来宽慰起乔木了……
“乔……工，我能叫你乔木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乔木自然没有不允。
“你……你们调查员应该有催眠啊魔法契约啊之类的能力或道具吧？”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刚才冒出来的大胆念头，“你可以用那个控制我！”
“不管我身上出现什么问题，只要你用那些力量控制我，让我不能告发你，你就是安全的，咱们就是安全的！”
乔木惊愕地看着对方，明显被这个说法吓到了。
这个办法其实是最稳妥的。他完全可以让对方签署地狱劳务合同，只要签过三次，对方就彻底是“他的人”了，无论出什么问题都不可能出卖他了。
但……
他坚定地摇头：“不行！”
见对方反而要劝他，他伸手制止：“艾忆，你听我说，咱们还没到那一步！我还什么都没做过，咱们总要试一试，你说呢？”
艾忆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好。”
但乔木看得出对方的言不由衷。
不过此刻他也没信心能解决这个问题，更没把握让对方相信他能解决这个问题。他都说服不了自己，又怎么能让别人信任他？
接下来，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乔木开始认真思考起他们面对的情况。
研发部和康复中心都查不出的问题，肯定不是生理上的异常。
王宗江和铁华也查不出异样，说明也不是某种超自然……
不，不能这么想！铁华确实号称“模范调查员”，但风气与名声不代表能力，更不代表人脉。对方不一定能调集足够的调查员帮艾忆检查。
王宗江倒是有这个能力和人脉，但他大概率觉得艾忆没什么用，并不上心，只是维持人设，随手帮一把。
所以不能因为王宗江没帮上忙，就认定不存在调查员能查出来的超自然现象。
“我先联系我认识的调查员，帮你检查一下吧。”这么做其实有些违规了，但违规程度不严重，现如今的他承受得起。
说做就做，乔木开始回忆自己认识的调查员中，有谁的能力能帮得上忙。
他很快就锁定了第一个人选。
总部P10，EMP宋文意。
EMP是电磁脉冲的英文缩写。这位能够得到这个行业公认的外号，是因为他的能力能够汲取方圆几公里内所有目标的理智。当目标的理智降低到一定程度，就会沦为只剩下滔天恨意的野兽，如同大脑CPU被电磁脉冲摧毁一般。
但副作用就是被汲取的理智会加诸在宋文意自身，并一点点抹杀他的情感。一旦超过某个阈值，他就会失去一切感情。
失去一切感情，并不会将一个人变成“楚轩”，而是会将其变成没有欲望、没有波澜、没有动力的“活尸”。
宋文意这招是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再加上范围大、影响深，一定程度上已经接近战略威慑了。
在之前《死神来了2》的驱逐行动中，如果不是他被红新月的灵光撑爆了，一不小心突破了阈值，被迫提前退场，有他镇着，埃弗雷特那帮犹太佬，还真不一定敢那么放肆、猖狂地登场。
自然，新起点和红新月联军，恐怕也真一定能打出几乎团灭的战绩来。
只能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宋文意这招战略威慑实在太著名了，光环甚至掩盖了他的其他能力。
例如他还是一位极其优秀的战略侦查者。
他能感知方圆四公里内的所有智慧生命，以及他们对某个特定目标的敌意。
当乔木怀疑艾忆的遭遇，很可能不是自身的问题，而是外力导致的，那找宋文意帮忙检查，就成了最佳选择。
但他找上对方后，没有立刻道明来意，而是和对方寒暄了起来。
因为他搞不清这位此刻的立场。
宋文意从不掩饰对P11的渴望，这一点整个总部人尽皆知。但《死神来了2》特别行动中，他的糟糕表现，让高会对他丧失了信心。
之后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又在斋普尔特别行动期间，和风头正劲的唐蒙搭上了线，重新活跃起来。
那时候，整个总部都默认乔木是唐蒙的手下，他与宋文意自然算是“自己人”。
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与唐蒙已经“撕破脸”了，宋文意的立场就不好说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道明来意，宋文意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将此事转告给唐蒙。
依唐蒙的性子和对他的了解，一定会第一时间查艾忆，查他的新公司，甚至促成官方调查。
所以他得先搞清楚，对方现在和唐蒙究竟纠缠到哪一步了，再决定要不要找对方帮忙。
但宋文意对他的热情，却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甚至从对方热切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对自己的哀怨？
“唐蒙那厮没少说我坏话吧？”乔木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直球试探。
不成想宋文意却摇头：“我俩很久没联系了。”
对方停顿片刻，大有深意地补充：“在总部传出高会要求他和你划清界限，而他没有拒绝的传闻后，他们就不再联系了。”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乔木意料，他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
这一问，宋文意反而无奈叹息：“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这个年龄段的人打交道。说你不懂吧，你其实挺懂的。说你懂吧，你也经常犯迷糊……”
见他还是一脸迷茫，对方干脆把话挑明了：“过去半年来，找上唐工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之后和他断了联系的，也大有人在。你以为我们是看好唐工？”
“总不能是看好我吧？”乔木半开玩笑。
宋文意下意识就要说“你想得美”，但硬生生止住了，改口道：“我们看好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某一个势力。我们不是要投资某个人的潜力，而是要依附一个现成的势力，明白吗？”
乔木恍然：宋文意和他口中的其他人，是把他和唐蒙的组合看成一股新兴势力了。
高会中有唐蒙，管理层中有唐蒙的老上级周小航，调查员骨干是他、韩启生和卫怡等青年俊才，他的背后还有整个山西11分部。甚至可能还能与监察部牵上线。
怎么看，这都是一个迅猛崛起、潜力无限、前途无量的新势力了。
但这个新势力刚抬头，就被高会强行扼杀了。势力的两根中流砥柱，他和唐蒙，直接分道扬镳。其他依附者就傻眼了。
宋文意这么一提点，乔木就彻底想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地问：“所以，你一开始瞅准的位置，是唐蒙的接班人？”
“是代言人，”宋文意纠正，“调查员加入高会后不能明面上拉帮结派，唐工肯定需要一个代言人，代替他在派系中发声，执行他的意志。”
他停顿片刻，也不遮掩：“当然啦，说接班人也没错。万一他晋P12或者……牺牲了，公司总要补充一个P11。”
“你就这么想晋P11？”乔木忍不住问。
宋文意嗤笑一声反问：“你不想？那你和高会这几个月折腾什么呢？”
乔木哑然。
宋文意无奈地苦笑，幽幽地说：“我不是想晋P11，我一点都不想做P11，我是想转管理岗，以部门总监的身份进入高会……”
他没说完，但乔木也明白，同样是高会成员，P11是没有实权的，就是个投票机器，执掌一个部门的M6才有实权、影响力。
但那次特别行动，对方意外的失败，断掉了这条路。所以对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晋P11这最后一条路。
看着对方一脸的幽怨，乔木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咱们联手吧，”他脱口而出，“我帮你晋P11。”
他确实是临时起意，但也不是真的心血来潮。
他和唐蒙其实并不像外界猜测的那样，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提防加利用，互相的。
但必须承认，在高层有个“自己人”，哪怕只是少半个，也很好用，关键时刻真顶事儿。
他与唐蒙分手后，他就逐渐发现了一点不方便：自己在总部没人。
当然不是说他在总部没有信得过的人。调查员的韩启生、卫怡，其他部门的，例如监理部的M4李启昭、风控部的M4柯端文等，有不少人了。
尤其通过李启昭这条线，他结识了不少总部的中基层管理人员。
但这些人距离真正的高层，都太远了。这些人都缺乏直达高会的信息通道。
韩启生那个死胖子曾经倒是有机会晋P10，但他非要装那个逼，硬是把机会装没了。
再加上乔木自己是地方调查员，对总部的信息非常迟钝、滞后，很不方便。
周小航倒是有高层渠道，但乔木对那位有着很重的提防心，比对唐蒙还提防。他总觉得那位动机不明，很不单纯。
相较之下，他宁可和一个有着明确动机的投机分子合作，起码双方能做到心里有谱，知道可以互信到哪一步。
这样的人，他很难拉拢一个现成的，倒不如自己“培养”一个。
听了他的邀请，宋文意的眼睛瞬间瞪得牛大，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了良久，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帮我晋P11？”对方毫不掩饰地讥讽道，“你先晋个P10再说吧。”
你自己屁股还拿瓦盖呢……
“这是两码事，”片刻的工夫，乔木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甚至已经有了具体的思路了，“我说我有方法让你晋P10，你信不信？”
“你说说看呗。”宋文意嗤笑。
乔木信心满满，淡然笑道：“我放弃晋级P10，换取你晋级P11，你觉得如何？”
宋文意先是愣怔了片刻，然后面露惊容。
他脸上的惊讶越来越重，到最后成了震惊，整个人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呆滞地看着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