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萨利还活着。
早已和他分道扬镳的前二号朋友，植物与生态学家诺姆·斯贝尔曼，在第一轮冲击波时，就强行唤醒了他。
他的阿凡达，正在帮助纳美人，与自己的人类同胞战斗。突然倒在战场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情。
但显然还是本体更重要。
他立刻跟着研究员们前往地下室避难。
他们很幸运，倒塌的生命实验室是单层建筑，而且避难室的大门是朝里开的。
他们和乔木等人内外合作，很快就刨开了一个可以供人通过的洞口，将所有人都有惊无险地救了出来。
但其他建筑下掩埋的避难者，就没这么幸运了……
所有人都疯狂忙碌着，但失去工具的人类，在自己的造物面前，什么都不是……
“我们缺乏机械设备……”浑身脏污、双手布满血口子，止不住颤抖的帕克，在换班时，瘫坐在地上，绝望地说道。
“还有多久？”乔木皱着眉头问。
避难所没有直通外界的气道，因为这颗星球的空气中有氰化氢，那样和自杀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意味着，在整座基地的供电设施全都摧毁殆尽后，被困在避难所内的人，只能依靠各个避难所自带的应急能源制氧。cuxi.org 猪猪小说网
“设计标准是120小时，但……”帕克摇了摇头，“根本没人认真维护避难所的设施，只能保证设施能够正常运行。”
真实情况如何，他也拿不准。
而且更麻烦的是，如果里面的人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继续无度地使用照明和净水设施，情况会更糟糕……
帕克现在满心悔恨，恨自己过去十多年里，为了漂亮的财报，拼命压缩基地运行成本……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失去了股权激励和退休金，现在他可以肯定，RDA会告得他倾家荡产，会拿走他和他父母的每一个美分！
他突然有种冲动，自己应该直接摘掉过滤面罩，一了百了……
“创业之星呢？”乔木追问。
“没用的，”帕克绝望地摇头，“那上面都是用来维修的精密机械，失重状态下根本不需要大型起重机械……”
“改装呢？”他仍不死心。
对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改装？拆出一堆标准件，就能组装出一台起重机？你以为现实是拼乐高？
“那……”乔木轻声问，“口罩够用吗？”
这一次，对方直接点头，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够用。食物和淡水会变质，所以没准备太多。为了让避难所的柜子里装得满一些，显得好看，我们往里面填满了口罩……”
对方的语气满是讥讽，对自己的讥讽：“毕竟在这座基地中，那玩意儿是最便宜的。”
乔木默然了。
他也很不好受。
现在的他，非常矛盾。
最早的他，在得知项目世界是真实世界后……算不上不杀主义，但也绝对不会去伤害普通人。
但人总是会麻木。慢慢的，他的底线就动摇了。
例如这次项目中，他策划甚至主导了多起针对无辜纳美人或地狱之门员工的谋杀，造成了双方数十人死亡、数百人受伤。
他安慰自己，这本来就是个战争项目，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本来就活不到最后……
但现在，他没法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了。
因为这下面埋着的，没有一个是战斗人员，全都是平民。
但他又纠结了：
如果他愿意，可以很轻松地救出那些人。
但这会给这个项目带来巨大的变数，甚至可能导致项目失败。
他很明确，自己绝不会这么做。
自己绝不会为了救这两千人，放弃这个项目；甚至不愿意为了救这两千人，多承担几分失败的风险……
如果他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也就算了。偏偏他不是。
此刻的他在愧疚，为自己明明能够救人，却袖手旁观而愧疚。
哪怕这些人和他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
入行两年，执行了整整五十次项目，这一刻，他才真正切身理解了公司的决定。
如果将“项目是真实世界，那些人类是真实的生命”透露给调查员们……
只怕一个月内，行业就会在内乱中走向毁灭。
而如果将行业、项目的秘密透露给全社会，整个行业恐怕撑不过一年，就在全球范围内的道德危机与动荡中崩溃了。
他忍不住露出了苦涩的笑，心中无力地骂了一句：‘我还真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挖掘行动到了傍晚，就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马上就要入夜了。失去了灯光执勤，失去了围墙、自动机枪和雷区的庇护，此刻的他们，无比脆弱……
他们得先搬运石头，尽可能将倒塌围墙处的空档阻挡起来，避免一些饿极了的野兽从那里冲进来，大快朵颐。
过去，那些家伙都会被地雷送上天，就算侥幸没踩到地雷，在碰到围墙前，也被自动机枪撕碎了。
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只能自己想办法保护自己。
更不用说，那些经常光顾营地上空的大型鸟类了。
他们还没想好要如何对付那些东西，目前商议的结果就是燃起篝火，分组守夜，用人数与火焰恐吓对方。
乔木一晚上没有睡觉，他一直装模作样地举着火把，在废墟之上巡视。
他的借口是里面的人说不定正想办法求援，他不想错过里面的人传递的信息。
然后他就真的溜了一晚上，时不时停下来，趴在废墟上仔细聆听。
这个举动，这种态度，这份坚持，让不少人深受感动、大受鼓舞。
无意之间，他在营地中的威望与形象，竟然增长了不少。
但他真实的目的，是将那些白天人们怎么都弄不开的巨石，偷偷松动几分，或砸破一部分。
混乱之中，没人会注意。
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往这个方向怀疑。
他只希望明天一早的救援，能更轻松一些。
皇天不负有心人，当天晚上，果然有多只巨型鸟类光顾了营地，但在人类的齐心抵抗之下，它们一只“猎物”都没能叼走。
第二天一早，疲惫不堪的救援队，就成功刨出了一个避难所。
里面一百二十多人悉数获救，无人死亡。
但有十余名伤者，其中三人重伤。
这些人不愿意提及受伤原因，但其他人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些都是人为的伤。
里面发生过内讧，和激烈的冲突。甚至其他非常糟糕的事情。
所有人都默契地对此闭口不提、佯作不知。
但他们的好运也到此为止：整整一天，他们的清理工作虽然有不小的进展，却没能救出第二个避难所。
乔木昨晚的表现，鼓舞了不少人。
到了晚上，很多白天没怎么做重体力工作的人，都自发地投入到“巡视”之中。
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认为这么做有用，还是只是单纯想要获得一个心理安慰，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念头上。
但他们的行为，客观上给乔木带来了巨大的不便。
他数次希望那些人回去休息，溜达的人，自己一个就够了。
但这话反而让对方更加感动了，更加坚定了陪他巡视下去的决心。
这让他格外无奈。
而且明天的情况会更复杂：他们的食物耗尽了，需要分配一大批人手，冒险进入森林寻找食物……
但真正的“大麻烦”是：那群“该死的”拯救地球军，要回来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们“无心再战”，决定撤退。
最后一位“牺牲”的士兵通知他，他们已经基本摆脱了敌人的追击，正在按照合理的速度往回赶。
他没有要求对方放缓脚步，没有给基地的人多争取一天时间。
正如他所说，他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第二天整整一上午，狩猎的队伍，几乎没有任何收获，只采回来了零星的果子，而且非常难吃。
毕竟地球的生态环境，在近一个世纪前就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了。
这几代人类，早就把狩猎技能还给祖先了。狩猎这个话题，甚至成了政治不正确……
毕竟靠近矿场的森林，都被人类的工业活动污染了，就是艾娃也做不到让那些植物结出可口的果子……
但营地中的人类，至少暂时地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他们将那点可怜的食物，全都让给了那些能干重体力活、在挖掘工作中表现亮眼的人。
其他人，纷纷主动饿肚子。
但午饭时间过后，救援工作并未重新展开。
因为拯救地球军回来了……
自邵仲伟以下，所有人都风尘仆仆，不少人还浑身血污、打着绷带。
灵魂怎么会流血？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的血，染在自己身上。
营地中的人们，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对方，没有迎接，也没有奉承。
几天前还“相处融洽”的两个群体，此时此刻，之间突然隔了一层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连帕克，都没有上前求他们，用机甲去营救被困者。
看到基地中的惨状，邵仲伟与他的士兵们，全都动容了。
和那些调查员不同，他们很清楚，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这些人也是真实的。
毕竟他们也来自于“类似的”世界。
他下意识就想下令展开救援，这也是他们的老本行。
甚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都在执行这件任务，而不是战斗……
但他本能地看向自己的上级，乔木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毫无表示。
邵仲伟心中叹息，抿了抿嘴，转过身面向自己的士兵，不让那些“剧情人物”看到自己的表情。
“去搜一搜，”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酷无比，“带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撤离此地！”
人群中出现了一波骚乱，但马上就安静下来了。
战士们也愕然相视。
撤离？废墟下面还埋着两千人呢，怎么撤？！
“怎么？”邵仲伟拔出腰间的激光手枪，暴怒地质问，“你们想要抗命？！”
被长官的表现吓了一跳，战士们这才回过神来：他们是在演戏。
可……都这种时候了，还要演下去？要死人了！
“嗤！”一声怪响，距离少校最近的一名士兵脚下，被激光炸起一片尘土。
“执行命令，你们这帮连野人都打不过的废物！”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的邵仲伟，努力做出癫狂的模样。
战士们面面相觑之下，终于还是动了。
他们草草地在营地中逛了一圈，什么都没检查，也什么都没拿，就回去集合复命了。
只是视线死死锁在那些倒塌的见状废墟上，一寸都挪不开。
“一群废物！”邵仲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出发！”
说着，转身上了他那辆GAV地面突击车，示意司机开车。
直到此刻，战士们才反应过来：撤退，不仅是舍弃被困的人，还要舍弃眼前这些平民？！
“首长……”司机用颤抖的声音，低声哀求。
“服从命令！”邵仲伟将头扭向一边，不看对方，也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
他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
例如这些人和他们不是一个国家的，不是一个时代的，甚至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但他说不出口……他知道那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半晌后，他从挤出一句：“要相信组织……”
组织？哪里还有什么组织？
但听到这话，司机的眼中，却泛起了光彩。
没错，他们那位“地狱的CEO”，有着神奇而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带到另一个世界。
对方也在，对方出手的话，救这两千人，不过是弹指而已。
当初对方可是救了他们几十万人！
一想到此，司机总算松了口气，心情激荡之下，一脚油门下去，突击车一骑绝尘地开走了。
落在后面还在等待首长收回命令的战士们面面相觑。
最终，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开拔。
离开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去看那些围观的平民，也不想让那些平民看到他们的脸。
他们……竟然抛下平民，自己先撤了……
幸好……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他们都穿着不属于自己的军服，穿着美国大兵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