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起点高管联席会于2024年农历新年后的第二个周例会,其中一个议题,又是他们的老熟人:乔木。
“这次是埃弗雷特、欧地联和日科工三方一起抗议,”商务部总监朱凯琳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补充了一句,“前所未有。”
“埃弗雷特质问我们是不是在挑起新一轮冲突,欧地联强调我们的行为不可接受,日科工要求我们归还项目……”想起当时自己被1500只鸭子狂喷的混乱场景,她就心有余悸。
“他们想要什么?”洪永义语气低沉。
“欧地联不想过度反应,也不想卷入咱们和埃弗雷特的冲突,他们要求咱们做出承诺,保证类似情况绝不会再发生。”
“日科工的态度很消极,当然啦,他们本就消极,”朱凯琳耸肩,“这个项目与其说是日科工的,不如说是三菱信服的。日科工就是那十家的傀儡,一向没什么干劲儿,只是代为传达三菱的意见。”
日科工整体实力不弱,但内部散装程度极高,所有权力都被十一家——现在是十家配套机构瓜分、把持,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但在行业执行机构层面上,其他执行机构只认日科工不认这十家——这是一个很狡猾却又无比正当的阳谋,毕竟十家配套机构与其他执行机构地位完全不对等。cuxi.org 猪猪小说网
而日科工作为十家配套机构的代言人,压根就是一个空壳子,工作人员毫无干劲,基本就是占个公务员编制混吃等死。
这导致日科工的整体实力属于行业中上游,偏偏在行业内的话语权非常弱,几乎垫底。
“三菱想要补偿,当然,欧地联也想要。至于埃弗雷特,”朱凯琳轻蔑地撇了撇嘴,“他们自己都没商量好想要什么。”
洪永义一直看着自己手中的个人终端,头也不抬地问:“商务部的态度呢?”
“我们认为补偿一事缺乏依据,如果要给,就得特事特办。但这样一来就会形成循例,往后也要这样吗?”
朱凯琳这话,就差挑明了“商务部不赞同不支持也不背锅,要给补偿还烦请高会下令,高会集体承担责任”。
“欧地联要的承诺,我们私下和乔木沟通过……”她停顿片刻,见所有人都支起了耳朵,才用不满的语气说,“他反问我公司是否有权命令他这么做。”
霎时间,代表新起点最高权力的圆桌会议室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十几声不满的冷哼。
公司当然没权这么做,谁敢提这个要求,传出去就真是“脸都不要了”,是会遗臭万年的。
乔木自然知道,他这话摆明了就是在讨价还价,想要他承诺不动欧地联的项目,公司还得给他补偿!
等不满的嘈杂声自动消退,朱凯琳继续说:“至于埃弗雷特,商务部的建议是不接受抗议,乔木的行为符合IONR的相关规则,对方的抗议毫无道理。”
与会其他人面露异色:面对埃弗雷特,商务部什么时候这么硬气了?
洪永义也品过味儿来了,终于抬头看了朱凯琳一眼。显然,这位不仅和乔木沟通了欧地联的事,也沟通了埃弗雷特的事。这是带着底气来开会的。
“乔木是什么意见?”他直接扯掉了遮羞布。不少高会成员听到这个问题,也反应过来了。
朱凯琳尴尬地一窒,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想起乔木的答复,她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得意而畅快的笑,但立刻娴熟地藏了起来,恭谨地回答:“他建议公司不要管,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他会教埃弗雷特学会满意的。”
学会满意?这叫什么话!
这杀气腾腾的一番话,顿时就让会议室的氛围为之一滞。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作为行业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埃弗雷特一直是所有执行机构与从业人员头顶那座遮天蔽日的巨峰。
看埃弗雷特倒霉,尤其还是吃自家机构的瘪,他们当然很高兴,与有荣焉。
但他们不是什么决策都不用做、什么责任都不用担、只需要口嗨的网民。骄傲完了,他们还是得考虑现实情况。
你乔木装逼装嗨了,万一扛不住,运气好了藏起来,运气不好就去死,最后还不得我们这些领导替你擦屁股?
“哼,伶牙俐齿,他倒是会说,”孙庆书冷笑,“我听说他一进埃弗雷特的项目,什么都没做,就被人家像撵兔子一样撵出来了。”
“他这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美国人,还是咱们?”他指了指朱凯琳,“下次这种话就没必要转述了,他要是再这么说,你该批评也要批评。”
一听这话,不少与会者纷纷面露异色:是啊,乔木这话,怎么听都有点嘲笑他们软骨头没膝盖、要帮他们补钙的意思。
朱凯琳则笑了笑作为回应,没答应也没反驳。孙庆书的火儿又不是冲着她来的。
这事儿她站哪一边,前面那番汇报已经把态度表达得很明确了。但她只是就事论事,不会为了乔木去得罪孙庆书。
张世光看着孙庆书不停地煽风点火,又看看其他同僚的神色各异,再看一直不出来纠正风向的洪永义,心中叹息:果然,洪永义就是在纵容孙庆书对付乔木。
整个高会除了那几位P11和T11的全程闭眼玩家,大家都知道,孙庆书对付乔木,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现在看来,洪永义是学起了张伯伦怂恿德三东扩的手段,想先让孙庆书和乔木斗个痛快,自己再站出来坐收渔利。
他心中很是无奈,他也知道站在洪永义的立场上,这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可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接受不了这一套。
洪永义稳坐钓鱼台,张世光胡思乱想,任成远反而先一步坐不住了,有些不耐烦地问:“研发部是什么结论?”
他一开口,其他人立刻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首席科学家章英楠。
“血兰样本中提取的乳浆,表现极其优异,”后者汇报,“这种乳浆不仅能够极大延长细胞的迭代寿命,还能大幅增加细胞的海弗里克极限,就是每个细胞的分裂次数上限。”
“最难能可贵的是,这种效果有很强的特异性,实验初步表明,并不会导致细胞癌变。当然最终结论需要进一步的实验。不过我们的样本太少了,乳浆的组分极其复杂,现阶段还无法评估人工合成的可能性。”
她总结道:“总之,初步判断价值很高,但我们需要更多样品。”
“能搞到吗?”监理部总监吴波突然开口问道。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是能否绕过芸木、绕过乔木,想办法搞到更多样本。
“这要问你们,”章英楠耸肩,“我们是研发部,我们没有调查员。”
吴波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是监理部总监,所有外包企业都归他管。截胡这种事,自然也是他去运作。
他那个问题不过是要研发部一个态度:如果他找人截胡了,研发部愿不愿意配合,一起黑掉芸木这个成果。
既然研发部的态度是无所谓,那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觉得你们搞不到。”内部项目事业部的郑文泰突然开口了。
吴波看过去:“怎么说?”
“那个……《吸血鬼爱情故事4》,里面吸血鬼的血液,能够帮助人类快速愈合伤势,但会导致癌细胞大爆发,”郑文泰大致介绍了一下,“有调查员第一时间就进去采集了。”
“过去几天,我们接到了大量反馈,显示项目中吸血鬼的血液,已经没有这种效果了。”
“吸血鬼的血液对人类没有任何帮助,重伤者服用后,反而会因伤势过重死亡,然后转化成吸血鬼,”他耸了耸肩,“这个资源已经消失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吴波目瞪口呆。
“不对,”张世光率先反应过来,问向章英楠,“乔木……芸木不是提交了鉴定申请了吗?”
既然芸木已经提交了鉴定申请,就意味着芸木依然掌握着这份资源。否则鉴定出来又有什么用?
人们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就是乔木的手段!那家伙分明就是在玩儿物以稀为贵那一套。
“他这是防谁呢?!”同样反应过来的吴波怒气冲冲,“这是拿咱们当贼了?!”
没人附和他,不少人甚至侧目冷笑:你可不就打算当贼嘛。
之前孙庆书扇阴风的时候不少人还没反应过来,现在人们都回过神了:孙庆书这一派,开始借这件事公报私仇了。
不管他们是什么感官,他们都不会往这里面掺和了。
吴波也察觉到了,看了孙庆书一眼,发现这位副总没什么反应,并不打算说话。
这事儿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他在这儿硬说,还不是因为孙庆书想要搅黄芸木这两份合同?他和乔木又没有矛盾!
芸木这两份合同,参与者是他的监理部,以及研发部、生产部和采购部。
研发部肯定不会向着他们说话,帮他们作假,把有价值的项目资源伪造成没价值的。尤其乔木还把这两份资源牢牢攥在手中,一旦作假,研发部就再也拿不到了。
生产部和采购部倒是能在采购量和采购价上拥有发言权,但这两个部门是智脑管理的,更不会搭理他们。
虽然名义上还有黄宗慧这位副总分管,可这位六位总中唯一的女性副总,她的上位很大程度上是正治任务。
和所有领导班子中的女性成员一样,分管工会、工程学院、康复中心和智脑五部,看似没有任何权力的她,地位反而是所有副总裁中最稳固的。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就没人能动她。
所以她肯定不会掺和孙庆书与乔木的冲突,她甚至都不怎么掺和高会内部的斗争。
到最后,这事儿就只能由掌管监理部的吴波来搅合了。
本来监理部要把这事儿搅合黄了也很简单,毕竟谈合同,他们是主导部门。偏偏这事儿闹上高会了,就容不得他擅自做主了。
或者说,他非要会上闭口不言,事后自行搅合,也不是不行,但那样影响不太好。
他可以为派系利益做一些脏事儿,但为了孙庆书自己的私人恩怨?他犯不着。
所以他干脆堂堂正正在高会上讨论起了怎么才能把芸木的合同给搅黄了。讨论的结果自然就是没人搭理他,那他就仁至义尽了。
散会后如果孙庆书还想让他硬搅合,那就该好好找他谈一谈了。
毕竟制度上他和他的部门归孙庆书分管,但他们之间就差了一级。整个高会,谁也不会误以为他们这些总监是分管副总的手下。
他会充分尊重这些副总,尤其是他的分管副总,但他们是之间平等的。这一点这些副总总会时不时忘记、忽视,他们这些总监也时不时就得给点小刺提醒一下。
吴波半敷衍半认真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但孙庆书还是不甘心。
于是公关部总监何瑞君开口了:“我建议咱们暂时冻结芸木股份的申请。”
在人们的侧目中,他正气凛然地解释:“乔木的行为确实法无禁止,但如果所有调查员都拿这个做幌子,那公司迟早乱套。调查员不仅要遵纪守法,更要有大局观,服从大局、服从公司的集体利益甚至国家利益!”
“当然啦,我并不是说要惩罚乔木。但事实就是,他的行为客观上给公司带来了麻烦,也给行业制造了不稳定因素。此风不可长!”他一脸严肃地说。
“咱们既然抛开乔木与芸木的关系不提,那也该就事论事,事急从权,不拘泥于条条框框,用更灵活的方式去处理这件事。”
“所以我建议,咱们先暂时冻结、搁置芸木股份的申请,等事情过去了,事态平息了,再审核、批准也不迟,”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而且也要借这个机会,对年轻的同志加强思想教育,培养他们的集体意识,帮助他们塑造大局观!”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说完之后还缓缓环顾全场,似乎在问谁赞同、谁反对。
没人说话,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忍不住低下头冷笑。
说得真好听,不就是要搅黄芸木股份的申请嘛。
搁置?这种事情,搁置就等同于拒绝。一旦搁置,就再也拿不起来了。
很简单,事后谁来旧事重提?谁吃饱了撑得提这种旧事?就算有人提了,也得洪总愿意采纳为会议议题。就算上会了,到那时监理部也能找出几十条理由和困难搪塞、拖延。
只要拖延过一次就算成了。难不成下次再上会?疯了吧?高会又不是他乔木家的,只围着他乔木转。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利害关系的情况下,能不能推动,全凭决策者那一股子热乎劲儿。一旦搁置了、凉下来了,就算是彻底凉凉了。
体质内就是这样,去翻会议纪要就会发现,虽然讲究“件件有着落、事事有落实”,但一百件事里,真正有结果有结论有复盘的,不会超过十件。
其他九十件不是做不到,单纯就是凉下去了,没必要做了,大家自然就默契地将它们抛诸脑后。
其他人都事不关己,唯独朱凯琳不乐意了:“延后?然后呢?他再去其他机构抢几个项目回来?”
你们恶心完人家,还得我们商务部擦屁股,凭什么?
何瑞君则一脸耐心地解释:“所以我说了,不仅要延后,还要加强年轻调查员的思想教育工作……”
朱凯琳忍不住冷笑出了声:“那还不如直接禁止他执行外部项目,你看如何,何总?”
最后这一问,问的不是公关部总监何瑞君,而是外部项目事业部总监何云福。
何云福和朱凯琳也是老朋友了,闻言微微一笑,温和说道:“我看行。”
“行了,”这两人把话题彻底搅浑了,洪永义也终于开口了,“凯琳,你直接去和他说,让他以后别碰欧地联的项目。”
他又朝吴波道:“芸木的申请,按程序正常推动就行,不必特殊对待。”
说完他又看向同样不怎么开口的孙庆书:“庆书、守云,你们没意见吧?”
孙庆书和刁守云两位副总,分别分管着监理部和商务部。洪永义越过他们直接下令略显越俎代庖,会显得自己一言堂、高会不民主,所以下令之后补问他们二人的意见,也是很有必要的。
这两条指令互不挨着,但大家都听明白了,这就是让朱凯琳去找乔木做交易,他们不拦着芸木的申请,但乔木也不许再抢欧地联的项目了。
孙庆书自然不会在这种没什么杀伤力的小事上和洪永义公然对抗,就点头表示同意。
而且他的目的也达到了。芸木的申请,能搅黄他自然开心。但他真正想要的,就是洪永义替芸木说话,所以他才让吴波和何瑞君不停搅合这件事,甚至已经搅得其他同事有些恶心了。
洪永义想坐山观虎斗,他何尝不想逼对方与乔木合流?这两人走得越近,将来他逼乔木犯下大错时,对方承担的领导责任越大。
遗憾的是,这种斗争虽说都是袖里乾坤,但基本都是阳谋,相互之间瞒不住。
洪永义的手段他看得分明,他的计划洪永义也很清楚。
所以洪永义开口了,但却谨慎地找了个很好的由头:为了维护公司与欧地联的关系,才在明知乔木与芸木股份存在违规关联的情况下,替芸木股份说话。
一旦上面追究起来,这就是个很好的理由,任谁都不能挑不出毛病。
权力斗争就是这样,大家都是明牌,谁也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都是抓住机会借题发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慢慢磨吧,这种事情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因为谁也不知道对手会在什么时候犯错。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也相信对手一定会先他一步犯下致命错误。
无他,因为那个乔木,实在太能折腾了。做的越多,错的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