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智翱,毫无预兆地迎来了一点小意外。
大家今天依旧正常上班,来到等到十点之后,却有一大群人,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昂首阔步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进来。
每个人脸上身上姿势上,甚至散发的香水味上,都写满了“我是精英”。
所有人都懵了,不知道这是在搞什么。
乔总出来将为首的几人接走后,很快,各个部门的经理就分别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这些人并没有消失,而是深入到各个部门,要么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他们办公,要么就捧着公司的文件开始阅读,要么就通过经理找几个人去办公室谈话。
那些谈完话出来的人,也头脑发胀,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别人问他们,也只知道那群神秘人问得很细致,甚至有很多算是公司的机密了。
所有人都紧张了。
难不成是什么调查机构?总不能是税务部门突击查税吧?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股不安,快到中午时,所有员工都收到了乔木的邮件。
这些人都来自全球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毕马威企业咨询有限公司。
他们此次来有两个任务,一是受董事会聘请,对智翱科技进行全面审计,包括清产核资、界定产权、资产评估与财务审计,为接下来的股份制改造做准备。cuxi.org 猪猪小说网
二是受总经理办公室——也就是乔木本人聘请,对智翱科技当前的企业架构进行全面梳理,帮助智翱改造公司架构与流程,让智翱成为一家更合理、更先进、更高效、更有战斗力的现代化企业。
总而言之,人家是拿了咱们的钱来帮忙的,别紧张。
收到这封邮件,员工们总算平静了下来。
但他们依然不解,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人不清楚的,需要找外人来提建议的?
他们中不少人,此前甚至都没听说过所谓的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更不清楚会计师事务所这个东西是干嘛用的。
相比迷茫疑惑的基层员工,高管层则要兴奋很多。
智翱虽然一开始就是股份有限公司,但那个股份制就跟闹着玩儿似的,完全没进行任何合规。
这次突然要搞正儿八经的股份制改造,就意味着一件事:智翱在为后续的融资、IPO乃至公开上市做准备!
如果一家企业没打算引入多个投资人,没打算谋求主板上市,是完全没必要整这一出的。
毕竟四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服务可不便宜。
不少私下关系好的高管中管,开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主要的讨论话题就是,公司会不会搞股权激励,会拿出多少股,什么级别才有资格享受,他们又能享受到多少。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话题,靠工资谁都发不了财,炒股理财彩票就更别提了。
加入一家初创企业并陪伴成长最后拿到股权激励,才是绝大多数打工人最够得着的财务自由路径。
不过如果乔木听见,也只会笑着劝他们别想那么远。
他只是把工作做在前头而已,智翱哪能那么快就上市啊。
就算真的要上市,管理层股权激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这玩意儿烫手得很,一个不小心股权激励没达到,自己急功近利犯错被踢出公司甚至锒铛入狱的案例也不少见。
高管们没来得及期待多久,就被乔木拽去开会了。
这次会议的内容只有一个:智翱接下来的战略规划。
他上来就开门见山:“我想暂时离开消费级无人机这片红海,去全力开发产业级无人机那片蓝海。”
无人机按照使用领域,可以分为三类:消费级、产业级与军用无人机。
传统行业都是终端消费品最先进,军品因为要追求稳定,所以最保守最不先进。但无人机产业却恰恰反了个个儿。
军用无人机先进得不要不要的,产业级无人机次之。消费级无人机在军品面前,都称不上玩具,就是个玩笑。
在场高管对乔木的提议并不意外。之前乔木已经无数次直接或间接表达过这个想法了,这次不过是正式提出,要求作为所有人遵从的公司战略。
“技术上可行吗?”人事经理温子琪很积极,第一个发问。她问的当然不是乔木,而是技术负责人徐学民。
徐学民的回答非常痛快:“没问题。”
他手下有艾忆那个神奇的女孩,能有问题吗?
而且他也乐见公司发展产业无人机业务。产业无人化系统本来就是他的老本行、好球区。相较之下,他在消费级无人机这个领域反而有些水土不服,到现在都没彻底适应。
这都不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是更深层次的产品理念问题。
能做开心的事,为啥要找别扭呢?
不过他还是很称职地提醒:“产业无人机领域至今都发展不起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乔木当然知道这一点。
相较消费无人机简单分为摄影机与穿越机两大类,产业无人机的分类实在太细致了,细致到一个行业就需要好几种。
物流、植保、巡线、勘探、测绘、救灾、交管、环保……无数个行业,哪怕你想覆盖其中一个,都得开发好几种机型。
但凡想覆盖两个三行业,没有十几款机型根本下不来。
这个研发成本与生产成本,实在太可怕了。再高的利润也会被规模臃肿的元器件系统与生产体系吞噬殆尽。
但你还不可能只在一个行业混。因为产业级无人机市场的特点就是总体体量极其惊人,但细分领域的体量又小得让人心疼。
只做一两个行业,那点可怜的利润,直接赔死。
所以别看大疆在消费级无人机市场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到了产业级无人机领域,一样只能畏手畏脚。
大疆这几年一直力推的多功能植保无人机,别说收回成本了,到现在都看不到任何能进行有效推广的可能性。
这个市场的残酷可想而知。
“咱们要最先进入哪个领域?”柳婷直接发问。
她知道,乔总已经下定决心了,这场会其实不是在讨论“要不要做”,而是该讨论“怎么做”。
很多时候上级不好表现得太独断专行,下属就得有点眼力见,别人家说什么就傻乎乎地听什么。
“我觉得还是农业领域最合适,”财务经理程霞率先发言,“毕竟咱们国家最重视的就是农业,这方面能够争取到很多扶持政策。”
“而且比起刚才说的其他行业,农业领域的机器租赁服务是最完善的,”农村出身的程霞对这个很了解,“咱们完全可以利用现有的农机租赁产业,实现快速铺货。只要咱们的产品够硬,他们没有理由拒绝。”
乔木轻轻点头,承认这是个非常诱人的提议。
人事温子琪则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延续影像大师的成功之路,找一个更容易制造话题度的行业。”
“比如?”乔木追问,他不喜欢下属提议只说一半,好像总要留个尾巴让他发挥似的。没那个必要。
温子琪想了想:“救灾?这个话题度肯定很高。”
“温经理倒是挺保守的,”乔木开了个玩笑,“有点老职场人按部就班的意思了。”
人们纷纷附和地笑着。
工程部刘栋梁接着发言:“其实最稳妥的方案还是电力巡线或者交通巡检无人机。这两种的技术难度都不高,咱们在影像大师上的技术积累能够轻松应对,甚至都不太需要深入研发。”
他停了停,让大家消化一下,接着说:“而且咱们现在也算是山西的明星企业了。山西是发电大省,交通也不算便利,对这两种无人机的需求量不会小。咱们完全可以先从2G生意做起,彻底站稳脚跟,再向外扩张。”
接下来所有部门主管都挨个发言了,这就是乔木的要求,所有人都要深度参与,你不参与,就请说出原因。
等所有人发完言,他才看向智翱的二把手,公司唯一的副总裁归业鸣:“归总的意思呢?”
“我是这么想的,大家的意见都有道理,但都差了点儿什么,”归业鸣缓缓环视全场,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开始就说了,产业无人机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跨行业兼容性,这才是导致这行做不起来的根本。”
“如果我们依然抱着老思路,想着一个行业一个行业开发过去,最后抱着几十上百款机型,只做市场份额不做利润,那咱们和之前那些企业有什么区别?仅凭更先进的技术就能彻底扭转这种产业现状吗?我不这么认为。”
见所有人若有所思,他又缓缓说道:“我赞同温经理的一个说法,咱们应该延续影像大师的成功,而不是抛弃成功的经验另寻他路。”
说到这里,他朝温子琪点了点头:“但我认为影像大师成功的关键,并不在于什么宣传上的爆点,而在于它突破了行业现有技术上限,第一次做到了满足消费者的需求、解决消费者的痛点。
“咱们在产业无人机领域,也应该继续这个思路。消费者的需求是什么?行业的痛点是什么?该怎么解决?回答了这些问题,咱们才能知道要往哪个方向走。”
说完,他看向乔木:“乔总,您觉得呢?”
其他人跟着看向乔木,后者的嘴角已经是遮不住的笑意了。
归业鸣的观点,完全说到他心坎儿上了。他也又一次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此刻的诸多高管中,归业鸣是最具有全局视野的那个,是最有潜力的那个。
其他人,在这方面多少都差了些。
“归总说的我完完全全举双手双脚赞同,”乔木只说了这么一句,又问,“当然啦,有谁有所感悟,想要补充或纠正的吗?非常欢迎。”
这一次没有人说话。
乔木见状,也不浪费时间了,直接看向柳婷。
柳婷很默契地点头:“我们部门会先做市场调研,深入发掘需求与痛点。”
“不,”乔木却摇头,“你需要做的不是这个。”
在对方惊讶不解的目光中,他直接对所有人说:“这一次我就直接布置任务吧。公司新战略、新产品,只有一个要求。”
他严肃地环视全场,所有人也都纷纷挺直腰板。
“咱们要打造一款全行业通用的无人飞行平台!”
众人惊愕。
“全行业通用?”徐学民立刻眉头紧蹙。他是专业的,他太清楚这话背后的涵义了。
这是疯了吧?
“这只是个口号,”乔木笑着摆手,“肯定不是让你们把所有想得到的功能都集成上去,我还没疯呢。”
哦,那就好……徐学民心里嘀咕了一句,就等待下文。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作业了,”乔木却又转向柳婷,“我们不可能将所有功能都兼顾,但每个行业总会有应用范围最广、使用频率最高、市场需求最大的功能。”
“这才是产业无人机最大的蛋糕!”他轻松地说,“剩下的不过是些边角料罢了,那点汤汤水水,就留给我们的同行去吃吧,张嘴都嫌费劲呢。”
在众人附和的笑声中,他继续对柳婷说:“你们下一个阶段要做的,是走出办公室,离开公司,去到各行各业,深入一线生产区域,沉下去用心和那些从业者交流,了解他们的需求与痛点,甚至发掘他们自己都没发现、都习以为常的痛点!”
柳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徐学民又适时提问了:“那我们部门呢?那些设计人员和研发人员,全部转向?会不会有些太浪费了。”
乔木也沉吟了。
对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很多人刚在消费级无人机领域磨炼出来,有所心得感悟,突然将他们派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领域,这不是培养人才的合理方式。长此以往甚至会毁掉人才。
人才,是需要积淀的,不能像个砖瓦匠一样,哪里漏风去哪里。
他思考片刻,做了决定:“你们分成两个项目组。主力部队都去新项目,留一些对消费级无人机很感兴趣的人在旧项目组,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说完他又提醒:“你们这边才是重点,不要被那边的事情分散力量。”
决议就这么定了。说完这件主要工作,乔木又看向柳婷:“柳经理,最近感觉你是不是忙不过来了?”
前一秒还有说有笑的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
大家都是职场人,都知道这种嘘寒问暖是为了什么。
柳婷要被分权了!
柳婷本人却愣怔了片刻后,神色如常地点头:“确实,项目初期还好,从项目进入收尾阶段开始,感觉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四瓣使唤。”
几个人配合地发出了几声干笑,见没人陪笑,立刻收声。
乔木却不管他们,直接问:“那我给你减减负?”
柳婷直接反问:“您想怎么减?”
乔木直接说出了自己思考许久的方案:“我想把客户关系与政府关系相关业务拿出来,单独组建一个新的部门;现在的市场营销部门则全力负责市场调查、市场营销和品牌建设。”
有人立刻心惊胆战起来:这可是直接要切掉柳婷的一大块权力呀!这是怎么了?柳婷做错什么了?失宠了?
其他人忍不住胡思乱想,柳婷却思考片刻,直接点头:“我觉得可行。这两块业务也不太搭,以前可以放一起,但现在部门规模大了,再放一起就会相互干扰工作方式。”
见对方如此痛快,没有任何意见,乔木直接拍板:“那就这么定了。你有没有人选推荐?有的话下班前递给我,没有我就从外面找了。”
“我回去想想,”柳婷没给准话,却又道,“我是留在市场营销部,还是去新部门?”
“你自己选。”乔木很痛快。
“那就市场营销吧,我更擅长。”
一场分权风波,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平息了,没有掀起一丁点风浪。
乔木却还没完,看向阎志强:“老阎,你这边我也要拿点东西走。”
阎志强立刻就紧张了,但有柳婷在前,他也不敢直接抗议,只是谨慎地问:“乔总要什么?”
“客户服务部。”乔木直接点名。
客户服务部,现阶段其实就是售后咨询与维修部。之前考虑生产部最熟悉产品,为了精简部门与人员,放在生产部下面最合适。
现在随着公司规模越来越大,管理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乔木也发现这一构想的不切实际了。
阎志强闻言,立刻松了口气,连忙点头赞同,仿佛生怕乔木再提新的要求。
售后部门在哪里都是累赘,他巴不得乔木弄走呢。
乔木却真的又提新的要求:“部门是独立出去了,但要立刻支起摊子是不可能的。人还是得你们生产部的人兼着,活儿还是你们干。你派个悍将过来,帮我把这个摊子支起来。”
“我们生产部已经严重人手不足了……”阎志强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沮丧地妥协了,“行吧……”
“别气馁嘛,”乔木知道对方这段时间确实殚精竭虑、劳苦功高,笑着安抚对方,“等这边摊子支起来了,你的人我加倍还给你。”
安排完这件事,他没有立刻宣布散会,而是对在场高管,用眼神挨个一个个审视了过去。
有些人坦荡真诚,如归业鸣;有些人不明就里,如余俊;有些人就紧张地眼神闪躲了。
看了所有人的反应后,乔木才宣布散会。不少人立刻逃命似地起身就往外走,一刻都不想多待。
刚才那是一个警告。
公司眼见着站稳脚跟了,规模越来越大、效益越来越好、利益越来越多。必然有人会生出一些小心思。
他是在警告某些人,别把公司部门当成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甚至独立王国。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将他们打回原形。
“柳经理,你留一下。”乔木一开口挽留柳婷,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显然是认为他要安抚这位拼命三娘了。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不外如是。
等会议室只剩他俩,乔木端详着柳婷的表情,好奇地问:“委屈吗?”
“还好,”柳婷回答,“我确实有点忙不过来了。”
还好,就是确实委屈。后面这句则是说自己能理解、能接受,不会想不开的。
乔木点了点头,有道:“你推荐客户关系与政府关系负责人的时候别藏私,把你的精兵强将都拿出来。”
不等对方说什么,他又道:“不然把新部门搞砸了,将来还是你倒霉。”
听到这话,柳婷愣住了,不理解为什么新部门砸了自己还要自己倒霉。
乔木也不隐瞒:“我接下来打算成立市场中心,统筹负责公司的全部市场决策。你的部门,这两个新部门,和从老阎那里要来的售后部门,全都要放到这里面,进行统筹管理和经营。”
柳婷闻言恍然。
“这个市场中心是副总级别的,也就是和归总一个级别,”乔木继续说,“它的掌门人,我最属意的就是你。所以如无意外,等到合适的时机,你就会出掌这个大部门了。”
柳婷闻言,神情一阵恍惚,回过神来,看到乔木期待的表情,心中一暖,就想本能地推辞。
“别拒绝我,”乔木却早有所料,直接把对方的话堵在喉咙里,“我现在不立刻成立市场中心的唯一原因,就是这个职位我想留给你,而不是从外面再挖个高管进来。”
他认真地问对方:“柳经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柳婷还能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动容而坚定地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乔总!”
“很好,”乔木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去忙吧。”
他打一开始就打算和柳婷说清楚的,自始至终也没有“当初不告诉你是为了考验你”的可笑想法。
从小到大,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不要考验人性,因为人性绝对经不起任何考验。
他没试过,但他相信。所以他要做的从来不是考验某个人的人性,而是不给对方人性被考验的机会。
你及时把钱给足了,员工自然不会受外面的诱惑。你及时把权力给到了,高管自然不会对你心生不满。
话,要说在前头。事,也要做在前头。
就算猝不及防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也得充分坦诚沟通,把话都说开了,双方达成理解、谅解。
这是他前世十多年管理下来的心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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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户关系部刚成立就迎来了第一个任务:行政部拿着资料去找山西综改区申请企业所得税减免,白纸黑字的政策却一直申请不下来,理由更是五花八门没一次重样的。
于是新成立的客户关系部就必须出马,帮行政部搞定这件事。
按照行政部的意思,本打算直接把这件事甩给客户关系部,但被乔木怼回去了。
两个部门得一起干。
除了这边,乔木这几天也在频繁往工厂那边跑。
毕竟现在整个智翱上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交付。产品交付大过天,没的商量。
尤其最近智翱确实大大出名了,之前还畏于山西综改区威慑的各路牛鬼蛇神,现在终于决定鸟为食亡,纷纷围着铜臭味就围了上来。
而牛鬼蛇神们一旦不怕死了,综改区管委会也就退缩了。
退缩这种事情就像家暴,没有零次和一次,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退了一次,就只能一退再退。
这事儿就是这样,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人家还真能为你一家企业去得罪乡里乡亲的?
别的地方也许能,这里肯定不行。
你有能耐你有人脉你就使,大不了上面诘问起来我认个错误自罚三杯。
没人脉?那就受着吧。毕竟人民当家作主,新中国了,牛鬼蛇神也是人民。人民的诉求你们总要听一听的。
所以智翱只能亲自应付这些位各显神通的八仙。
乔木这几天就在帮阎志强分担这件事,每天都能送走好几拨打着各种旗号的各路人物。
其中一些人甚至还能拿出省里市里一些部门的条子,白纸黑字写着请智翱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负责人酌情予以配合,还盖着红章。
你说你能咋办?凉拌!
今天几拨里,却有一拨特殊的。
因为是残疾人,是来自残疾人就业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
这个机构可不是什么民间组织,而是正儿八经隶属于残联的事业单位,带编制的。
他们找上门,自然是来商量解决残疾人就业的相关事宜。
相比其他莫名其妙的化缘团伙,乔木立刻就重视起来了,甚至还把百忙之中的阎志强拽了过来帮他参谋。
但对方的提议却让他猝不及防。
按照对方的说法,公司根本不需要真的聘用残疾人来上班,只要给几个名额,每个月发工资、交社保,就可以了。
这样一来,公司既能够减免残疾人就业保障金,还免于承担残疾人上班引发的各种麻烦与风险,皆大欢喜。
根据国家规定,www.youxs.org,作为残疾人就业保障金。
如果企业安排残疾人就业,可以减免10%;
如果安排残疾人就业数量达到员工总人数1%,可以减免50%;
www.youxs.org,可以全部减免。
按照残疾人就业服务中心来访工作人员的说法,几乎所有企业都会与他们合作,直接给钱,也不用残疾人来上班。残疾人也能自己去做别的事情。这样一来三方皆大欢喜。
乔木听着觉得很奇怪,直接了当地问:“这笔工资是由你们转发,还是我们直接发到个人?”
“不是我们不是我们,”那工作人员却连连摆手,“我们是公益性质的,绝不会搞这种工资代发的,这是违法的。”
乔木表情稍微缓和:“所以,我们以后是每个月都直接把工资发给个人,你们只是做个中间人,对吗?”
面对这个问题,对方却又犹豫了一下,才解释道:“理论上可以这样,但我不太推荐你们这么做。”
乔木立刻就明白了,这才是等着他的肉戏。
“为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这里面还有什么门道吗?”
“有一些残疾人,当然只是很小一部分啊,大部分都是好的,”对方勉强解释,“他们可能会吃两头。就是说同时和两家公司存在劳动关系,拿两份工资,两边也都给他交社保。”
乔木恍然:“这样有一方缴纳的社保就无效了。年底就无法申请减免残疾人就业保障金了,对吧?”
“没错,老板反应真快,就是这么回事。”那人笑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乔木则故作担忧地问:“那这事要怎么办?”
“您可以走劳动中介。”在只有三个人的小会议室中,对方还是本能地压低声音。
显然,这个劳动中介,要么是灰产,要么根本就是黑产。
在乔木的追问下,对方详细解释了所谓劳动中介的模式。简单来说,这个劳动中介,更像是一个“民间社团”。
它的作用就是给那些残疾人做担保。一旦有谁吃两头,他们当然不能帮企业把残疾人就业保证金减免了,但能帮企业把之前发的工资都从残疾人那里讨回来,以减少损失。
而作为“担保”的条件,他们要从名下残疾人的工资中抽成,抽成比例高达50%。
不仅如此,他们还提供“工资返还”业务。
就是说,公司给一个残疾人发两千账面工资,中介抽成一千,另外那一千里,还能给企业返还五百——当然他们还要从这五百里抽点儿。
最终落入残疾人手里的工资,实打实的只有500块钱,大约20-25%的样子。
而残疾人就业服务中心,则可以向乔木介绍他们熟悉、合作愉快的中介。
不用问,这些工作人员,赚的就是这笔“介绍费”。
乔木打了个马虎眼,只说要问过财务的意见才能做决定。将对方送走后,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前世没具体负责过工厂业务和人事工作,所以并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他是着实没想到,本该替残疾人争取权益的残疾人就业服务中心,竟然干起了黑中介的勾当,竟然把国家法律法规当成了盘剥工具,把残疾人当成了盘剥对象。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阎志强:“厂里已经这么做了?”
生产部和财务部不可能不谋求税费减免,这是他们的“天职”和本能,不谋求才是失职。
而乔木来工厂这么多次,从没见过一个残疾人。
阎志强点头承认:“一直在做。人事那边每个季度都会根据公司新增员工数,通知我们再雇佣多少残疾人,确保达到减免标准。”
乔木又问:“那些残疾人,没有一个来上班的?”
对方摇头。
“是不愿意来,还是压根就没机会来?”他打破砂锅问到底。
阎志强也听出不对了,很快就意识到了乔木此刻的感受。
他犹豫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不知道。我管生产这么多年,从来都是直接和中介打交道。但也确实没有一个残疾人亲自找上门,问我能不能来上班。”
天使形态带来的强烈情绪冲击,让乔木不得不闭上眼睛,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怒火。
他知道自己没道理对阎志强发火,人家做的才是“对的”。
感觉自己不会突然失控吼出一嗓子,将阎志强的脑子炸的稀碎后,他才重新睁开眼。
“如果我们现在通知他们来上班,他们会接受吗?”
“乔总!”阎志强吓了一跳,“我先声明,我绝对不是歧视、瞧不起残疾人!”
对方这么一说,乔木就知道接下来肯定没好话。
果不其然,阎志强继续说:“大环境都是这样,您想没想过为什么?难不成全中国的企业家,良心都被狗吃了?”
“当然不是。”乔木如实回应,又问,“为什么?”
“因为成本,因为风险。”对方掰着指头痛陈利害。
所谓成本,就是对残疾人的管理、培训与日常保护成本。
残疾人是分等级的,真正吃香的是那些四级残疾证的,他们的残疾几乎不影响正常生活,往往也不影响正常工作。
这样的残疾人,早就被企业一抢而空了,吃香得很。
不少人甚至不愿意朝九晚五,直接开一家烟酒超市——申请香烟经营证对残疾人也是有很多倾斜政策的。
而真正饱受歧视的,是那些一二级残疾人,他们注定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工作,存在各种严重的障碍。
他们一旦进入企业,很容易扯整条生产流程的后腿不说,甚至还有各种额外的安全风险,企业更是要为了保护他们付出大量额外的成本。
所以久而久之,这套黑产就诞生了。
这些一二级残疾人可以一边拿残补,一边拿企业工资,一边享受各种社保待遇,日子也能过下去。
慢慢的,他们也就接受现实,不想折腾了。
而风险,除了残疾人在厂的安全风险外,还有就是人性带来的风险。
不止“吃两头”这种情况,残疾人和家人串通讹诈企业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甚至屡见不鲜。
久而久之,再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也会在这无穷的事端中耗尽心力,对现实妥协。
阎志强的解释让乔木彻底沉默了。
良久,他才在对方小心翼翼的等待中重新开口:“如果咱们试一试呢?哪怕人数不多,先从一两个开始。”
“乔总,您要是下定决心了,我也没有意见,”阎志强真诚地说,“我就最后提醒您两点吧。”
“第一,残疾人劳保注定和正常人劳保流程不同,这个不是想当然就能做到的,一个不小心是会死人的。咱们在这方面根本没有经验,或者说国内的企业基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因为没有机会探索,这行就臭大街了。”
“第二,我们生产部真的分身乏术了,”阎志强两手一摊,委屈地说,“您要想弄进来一个残疾人,就得给我们多配备至少三个工人。就算这样,我也不保证我能让残疾人参加生产,最后很可能也是把他闲置,让他坐角落里吃灰。”
对方最后一句话总结:“我不可能为了自己的良心,就不顾公司成本、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
乔木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很有道理。
他沉吟片刻:“如果我们不让残疾人加入生产,而是让他们先从一些简单的后勤保障工作开始呢?”
闫志强想了想,回答:“这也可以。但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您把他们安排到哪,我都不可能放任他们影响生产。如果他们不合适,最终的结果一定不会如您所愿。”
乔木感受到了对方的意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事儿先这样吧,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
几天后,他拿出了新的方案。
智翱成立专门的后勤部,将相关职权从行政部与生产部中剥离出来。
同样的,尝试真正雇佣残疾人,帮他们恢复劳动能力、探索劳动培训模式与劳动保护制度的担子,也交给了这个新部门。
其实国外有更先进的模式,但乔木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派人去考察、移植了。更不用说做本土化改良了。
他只能把这个任务交给后勤部,让他们尽可能收集资料,充分结合实践,同时也多和那些真正在努力保障残疾人权益的民间组织联系,一起探索附和国情的残疾人培训与劳动保护。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