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睡醒时,嗓子已经完全不疼了,头也不沉了,鼻子还有点堵,但好歹不需要用嘴呼吸了。仿佛这一觉,就谁走了大半个病魔。
房间的窗帘不知何时已经被拉上了,自己身上也盖上了被子。借着透过窗帘的微光,他能看到旁边青蛙造型的空气加湿器高仰着脑袋,一脸傲娇地从朝天的鼻孔中喷出两股水雾。
他没急着去开床头灯,而是摸黑拿起被放在床头柜上的个人终端,发现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他这一觉,竟然睡了九个小时。
杨主任的邮件下午一点多就已经发过来了,一个压缩包里面装了几十个文档。
他没急着看,先起身走出房间。二老一个在主卧床上刷短视频新闻,一个则在客厅看着几乎没什么声音的电视。
乔母见他醒来,就起身去厨房给他热饭。乔木他中午就吃了几个饺子,现在食欲恢复,正饿着呢,也没拒绝。
坐在饭桌上等开饭,他就看起了杨主任发来的文档。文档中大部分都是对他没用的内容,所以他划动很快,基本都是瞄一眼就划过去好几页。
“这是年底忙起来了?”乔父从卧室出来,凑过来瞅了几眼,乔木翻页很快,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前都没见过你回家办公。”
“也不是,”乔木自然没法解释,只是含糊着,“帮同事看看。”
“那更得看仔细点儿,别糊弄。”一听是帮忙,乔父反而这么说。
这大概算是上一代人典型的理念了:对外人的事远比对自家事更上心,一辈子什么都不活,就活个面子。
“你啥都不懂,瞎掺和啥呀?回屋玩儿你的手机去。”端着饭菜出来的乔母,毫不客气地替孩子怼了回去。
乔木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手机。
他在家的时候从来不把终端展成平板,就怕家人问起哪买的,到时候还得扯谎往过圆。
不过一目十行看报告,几乎已经是他的本能了。饭吃到一半,他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内容:因为学生招聘更多是给工程学院作嫁衣,属于公司强行摊派,所以人事对校园宣传并不积极。
相关计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针对各区县的主要中学,持续两个月;第二阶段则针对小学,持续三个月;第三阶段则采用物资捐赠附带宣传的方式,针对偏远学校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传单投放。
考虑到小学生接收信息的能力偏弱,三阶段全部结束后,第二阶段再重复一次。整个招聘计划,要持续到明年六月。
这份计划,与后面的工作报告都显示,针对中学的宣传,在十月就结束了。
那佳佳是怎么在十二月跑来面试的?看到信息后,憋了两个月才付诸行动?他才不信呢!
乔木没看着文件瞎猜,第二天早晨,他就亲自去了一趟现场。一到现场,昨晚的疑惑就解除了:
学校对面的文具店周末没开门,但招牌下的LED屏幕中正滚过一行红字:“新起点位面旅游公司,送您回家。”
显然,这种小店几年恐怕都揽不到一个广告,所以虽然公司只买了两个月的广告位,但合约到期后,店家并没有修改展示内容。
他甚至怀疑,店主都忘了自家LED屏还放着广告呢。
乔木盯着马路对面的屏幕,死死咬着下颚。之前的疑惑有了答案,却也带来了更大的疑惑:
文具店就在学校大门对面,广告投放了四个月,佳佳不可能视而不见了四个月,到年底才突然看到。
这就意味着,他之前并没有天赋,是在最近突然就具备了,或觉醒了天赋,看到了公司的招聘广告。
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康复中心的大夫曾对失败的面试者说过,天赋是一辈子的事情,即使一次面试失败被清除记忆,未来随着成长,还有可能重新获得面试机会。
所以他一直默认,那个所谓的“天赋”,是天生就有的,只是很多人没有被广告覆盖到;或者覆盖到了,但因为某些原因对方没搭理。
这种情况,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想了想,直接掏出手机,再次打给唐蒙。这次对方很痛快就接起来了。
“我发现咱俩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对方接起来就直接说,“我猜你这两周给我打的电话,相当于你之前一年的通话量了。”
这都被他猜到了……乔木心里吐槽,但嘴上没搭理对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唐蒙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乔工,你倒是说说,为啥调查员晋P11几乎没什么好处,那些P10还要挤破脑袋呢?”
“想说什么就直说!”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唐蒙嘀咕了一句,“几乎不存在不想晋P11的P10,原因很简单:只有P11,才有资格接触这个世界的真相;而只有P12,才能了解所有真相。”
乔木沉默了片刻:“这是拒绝吗?”
“当然,”唐蒙痛快地承认道,“这不是你有资格了解的内容,我可不打算被脑干芯片电击。”
挂掉电话后,乔木有些泄气。
如果连违反制度专业户都无法告诉他答案,那他就真不知道该去找谁获取真相了。
这种事,显然也不是他自己调查调查就能查出来的。
当天下午,他就接到了三舅妈的电话。现在三舅三舅妈和他说话的语气,好得不得了,完全不像长辈与晚辈说话,而是像在和未来的媳妇说话一样。
三舅在首都肿瘤医院串病房的时候,才知道鲁竞教授的号有多难挂。人家每周就周一放十个号,加上介绍转诊的,一周门诊量不会超过二十个,还经常停号。
就算是他的门诊,也不是他主刀,都是徒子徒孙们代劳。只有非常重要的人物或引起他兴趣的罕见病例,才有那个殊荣。
胸外的患者一听说三舅是周一首诊后没排队就住院,周五就安排了手术,全都羡慕得说不出话,不停旁敲侧击他或家人是什么级别的干部,或者在哪一行发财。
其他人,有的做个螺旋CT都排了一个半月,还有等了半年多,来医院闹了好几次,都没等到床位。
一桩桩故事听得三舅夫妇俩咋舌不已,这才知道在首都看个大病有多难熬,想让鲁教授出面更是难上加难。自己莫名其妙就享受了超规格待遇。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但他们也知道是乔木莫名其妙抢到的专家号立了大功了。不然现在他们肯定还像没头苍蝇一样,满北京地乱跑,抢不到专家号、排不到床位,留也不是、回也不是,进退两难。
从北京回来的时候,乔母就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速食小吃,都是三舅妈买给乔木的,说是买多了吃不了,带回家怕佳佳贪嘴,就让乔母都带走。但双方都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乔母说起的时候,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上了。
不过乔木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就全都堆在阳台上。乔父怕浪费,吃了几次,意外发现挺好吃。这一大堆食物,就全都便宜了乔父。
他现在去钢厂“值班”,有时候都懒得带饭了,直接提点速食小吃走,中午就对付了。
三舅他们回来之后还没完,周末舅妈又拽着乔母逛街,照着乔木的尺寸给买了好几身衣服和鞋子。结果乔木试了试,没一件长在他的审美上,现在全都用来填充衣柜了。
这次来电,他没接起来就知道对方要聊什么了。
果不其然,三舅妈已经知道了佳佳通过公司面试一事了。
但出乎乔木意料,工程学院那边,也已经电话联系过三舅了,还约着周一见面详谈。
三舅妈一开始当是骗子,家长群里之前还说过类似的事情。
一些私立的专科和三本院校,专门盯着那些成绩较差高考无望的学生和家长,编造各种谎言招揽生源。其中不少,甚至都没有办学资质,三四年后拿到两证,教育部都不承认。
佳佳的成绩虽然算不上好,但最后半年冲刺一下,上个省内二本还是很稳的,运气好的话还能挑个好专业。
所以,虽然得知这个学校是乔木所在的那个神神秘秘待遇还超好的公司开办的,但只凭“学院”二字,就让夫妇俩瞬间兴趣全无了。
但那边给出的条件却很诱人。
不仅学费全免,伙食免费,还每学期补贴学生三千元生活费。这些就不说了,他们家也不缺这个钱。
真正让他们心动的是,学院承诺提供的是教育部认可的本科学位证,毕业率百分百,毕业后可直接与公司签署正式劳动合同,表现优异者可以选择家乡分部任职,服从分配还有丰厚的补贴。
对于大同的父母而言,最愁的不是孩子能不能考上个好学校,而是孩子在外地上完大学,是去大城市打拼,还是回老家就业。
前者的房价就不是他们能承受的。后者的话,则很难找到能让孩子满意的好工作。
新起点作为央企,无论是编制还是待遇,在大同这种中部三线城市,都足以让人挤破头了。学校的承诺,又几乎解决了父母的一切后顾之忧,实在太过于诱惑了。
最关键的是,佳佳自己也愿意,甚至是一副王八吃了秤砣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