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手电筒灯光的效果,还是乔木的心理作用,舆教授一向沉稳而威严的表情,此刻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诡邪与狰狞。
见对方不说话,他原本还只是猜测,此刻已经笃定了。
“我早该想到了,”他不仅没有紧张,反而重重松了口气,“虫子再邪乎,也是虫子。虫子的本能是隐藏、伪装自己,那个孙主任从一开始就太招摇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领袖。”
那家伙根本就是个替身、幌子,用自己来掩盖虫后的真正所在。
“为什么会这么想?”舆教授终于开口了,在黑暗而逼仄的墓道内,他的语调被凹凸不平的墙砖扭曲得诡异莫名。
“我知道队伍中有内奸,我一直以为是抵达营地后有人被寄生了,”乔木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但这解释不了一件事:那个孙主任,为什么会认为能用其他人拴住我?”
孙主任能想出用其他人做人质的方法,说明在对方看来,他是个富有正义感的热心青年。
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想?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对他一路上的举动不能说了如指掌,也非常了解,于是做出了这个非常笃定的判断。
那就说明,队伍中的内奸,是一开始就存在的,而不是他们抵达营地后出现的。
但仔细想想,这又很不符合常理。cuxi.org 猪猪小说网
就算孙主任从内奸那里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可能、不该如此笃定。
这两天下来,他发现这些虫子明显是在依靠宿主的智慧与知识,而不是自身拥有高等智慧。
既然它们依赖宿主的智慧,它们就会受宿主认知与意识的影响。
人类不会只凭他人一面之词,就赌上一切地敲定唯一方案,这不符合人性。
人性应该是永远对他人抱有疑虑,永远只信任自己。
但孙主任确实只准备了一套方案:用其他人做人质胁迫他,而不是将他五花大绑甚至打断双腿。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下这个决定的人,不是孙主任,而是一路上一直跟随他、近距离观察他的那个内奸。
那个人,才是这些虫子的头头,才是真正的虫后。
虫后一直潜伏在他身边。
听了乔木的分析,舆教授笑了,笑得非常瘆人:“为什么会怀疑到我?我不应该是最没有嫌疑的吗?毕竟我一直没有参与你们的计划,刻意保持距离。”
“不,”乔木摇头,“我们决定逃跑的当天下午,我跟你提过,你是知情的。反过来说,之后我的一系列行动,都没有告诉你,那些寄生体就没有任何反应了。”
“其实我的反应还是慢了,当我看到营地按既定计划起火后,就该意识到,你就是那个卧底。”
他当时以为是卧底被自己的威胁震慑了,想要让他们跑远了,对祭祀现场没有威胁了,再行抓捕。
他当时明显想偏了。
“还有古墓的入口,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入口刚打开时,考古队员捧着一块取下来的砖,小心翼翼展示给大家看,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乔木指着身后被暴力破拆出来的入口说:“那样的考古队、真正的舆教授,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看来事情已经发展到最后一步了,你已经迫不及待,不想再花费心思伪装下去了,对吧?”
舆教授却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一直伪装下去,毕竟此间事了,我这个身份还有用。”
他充满感情地轻抚着身旁的墙壁:“而且这里虽然是母亲的囚笼,却也是她和我们朝夕相处了几千年的地方。受你们人类情感的影响,我现在也觉得它像是家了。如果有可能,我确实不想破坏它。”
他放下手,冷冷看向乔木:“但你们……你太能惹事了。当我得知那群人开始偷窃油料,打算纵火时,我就知道自己没得选了。如果今晚不行动,到了明天,你们指不定能做出什么。”
“所以你们将计就计,假装毫无防备,”乔木恍然,“在我杀了那个孙主任后,你也急中生智,让他们假装失控内讧,趁机把我骗到墓中。”
见舆教授默认,他又问:“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你是什么时候被寄生的?”
舆教授笑了,笑得非常得意:“当然是一开始。哦,你不在现场,所以不知道,第一块砖,就是我亲手取下来的。就是那个时候……”
乔木恍然,又有些敬佩,这位老教授,相比起其他同类,伪装得实在太高明了。
和朝夕相处的学生、同事同行了一路,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出异样。
相较而言,那三个小战士,第一时间就暴露了自身,显然不太会伪装。
“走吧,”见他没有新的问题,舆教授轻松地招呼他,“咱们该进去了,别让母亲久等了。”
见他没动,对方提醒:“你不会以为我是好心为你解惑的吧?这段时间,上面已经全是我们的人了,你跑不掉的。这一次,我们会直接砍掉你的双腿。”
“我也可以在这里杀了你,”乔木回敬,“杀了你,他们就乱了。”
听到这话,舆教授哑然失笑:“那是演给你看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是虫后吗?”
乔木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舆教授耐心地解释:“我们之中没有固定的阶层划分。谁做虫后,只取决于一点:谁第一个找到寄生宿主。”
“你当然可以杀了我,就像你杀掉孙主任那样,”舆教授无所谓地撇了撇嘴,“我死了,第二个找到宿主的同类就会自动成为虫后,依次顺延。”
看着乔木愕然的表情,对方得意地说:“如果你决定杀我,你就得杀光我们所有。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跟我进去吧。”
两人打着手电一路向里走。
这条甬道建得非常粗糙,不像《盗墓笔记》中其他的古墓,一路上都得给你画上莫名其妙的壁画吓唬吓唬你。这条甬道就真的只是砌好了就不管了。
墙面坑坑洼洼,地上也全都遗弃的建筑垃圾,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
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残缺的骸骨,舆教授说这些都是被灭口的奴工,和黑公主的侍从。
大人物的陵墓肯定不会是这个德性,此刻乔木终于相信了,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古墓,正如舆教授所言,这里其实是一座监牢、囚笼。
“这真的能困住一个神?”他忍不住怀疑,“就凭一个湖底墓,和五条象征钉子的甬道?这算哪门子邪法?”
“靠这个当然不行,”走在前面的舆教授头也不回地说,“而且,谁告诉你这条甬道象征的是钉子?”
不等乔木回答,对方恍然:“哦,是霍家老夫人对吧?她猜错了。这五条甬道不是钉子,而是脐带。”
“脐带?”这个答案是乔木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吉祥天母要生孩子?五胞胎?”
舆教授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似乎真正的答案让对方很不高兴。
乔木只能自己猜:脐带的作用是什么?向胎儿输送母体的营养,帮助胎儿生长。
古墓主体的那只眼睛象征着吉祥天母,五条甬道则象征从吉祥天母体内延伸出来的脐带……
等等,脐带不应该在母体体内吗?不该是建一个巨大的眼睛,然后里面有五条脐带通往眼睛的五个角落之类的吗?
胎儿为什么会跑到母体外面?总不能是象征着吉祥天母在孕育、滋养大地吧?
这个牛逼可吹大发了啊。
乔木想了半天没想出个结果来,随口吐槽:“不会是在暗示,吉祥天母……哦,是黑公主死前宫外孕了吧?”
舆教授似乎是终于受不了他了,对方不耐烦地说:“别猜了,这五条甬道的终点,是黑公主的五个丈夫!”
“啊?”听到这个答案,乔木嫌弃得脸都拧一起了。
“舆虫母,我虽然知道你们印度的神话一向不太讲究,但你这个也太炸裂了吧?吉祥天母宫外孕了五胞胎丈夫?”
舆教授停住脚步,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明显是真的生气了,但又打不过他。
“是那五兄弟背叛了黑公主。”对方显然意识到,不告诉他真相,他是不会消停的,只好开始讲述被神话掩盖的真实历史。
吉祥天母忿怒相的转世黑公主,招婿并同时嫁给了五个丈夫,并与那五个丈夫一同建造了德里城,创造了一个军事强盛的国家。
统治三十多年后,他们放弃权位,只身前往喜马拉雅山朝圣,六人最终重归极乐。
这是流传于世的神话版本。
但在舆教授的讲述中,这是无兄弟后代彻头彻尾的谎言。
五兄弟发现了黑公主是神灵转世的真相,他们陪伴、侍奉了黑公主三十多年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仅凭侍奉黑公主,就获得神位。
最终,贪婪扭曲了他们的心智和道德。
他们精心策划了一场阴谋,假借朝圣之名,将黑公主骗到此地并残忍杀害。然后五人在巫师的帮助下施展邪法,妄图从黑公主的身体中汲取力量。
这个过程会持续很久很久,一旦成功,他们五人就会死而复生,成为神灵。
但他们没有想到,黑公主死后的怨气,孵化了这些诡异的寄生虫。
“五条甬道的边缘,各有一座小型墓室,里面就是那五个叛徒的尸体。几千年中,你们不是第一个发现这座囚笼的人。漫长的岁月中,我们操控抵达这里的人,一点点毁掉了那五座墓室,彻底摧毁了五个叛徒的野心。
“现在,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步了,那就是彻底复活我们的母亲,让她重归神位,成为吉祥天母!”
“等等等等!”乔木听得目瞪口呆,连忙提出疑问,“黑公主是德里人啊,德里距离这边,直线距离都得上千公里吧?之间还隔着喜马拉雅山。”
“再说了,她是去朝圣的,都翻过喜马拉雅山了,还没察觉到不对劲?还跟着一路跋山涉水到这边?你们这位神灵母亲脑子不好使?”
这墓不该建在喜马拉雅山南麓山脚下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舆教授没有再回答他,因为两人已经走到了甬道尽头。他们的面前,是一道一看就很厚重的石闸。
“就在这后面,”舆教授嘴里嘟囔着,自顾自地四处寻找起来,“打开封门的机关,一定就在这附近……”
“你不知道机关在哪?”乔木疑惑地问,“你不是在这里面困了几千年了吗?不知道机关你们怎么出来的?”
舆教授不耐烦地驳斥:“我们是虫子!有个缝就能钻出来。现在是需要你进去,你能钻缝?!
“再说了,我们虽然能从母亲身上汲取力量,能活很久,但不是永生的。这里建成时我们中最年长的还没出生呢。我们也只是一代代将一些关键信息传递下来。”
乔木无语了:“所以你们的祖先宁可给你们讲故事,也不告诉你们门钥匙藏哪?”
“你有工夫嘲讽我们,不如过来帮我一起找!”舆教授冷冷地呵斥。
“我又不傻……”乔木撇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你慢慢找,我不着急。”
他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机关。
这是墓,设计者和建造者怎么会考虑里面的死人未来某一天会走出来?就算有人走出来,也该是那五兄弟才对。
听到这话,舆教授冷声反驳:“仪式还有最后一步。那五个叛徒汲取母亲的营养并复活后,需要吃掉母亲的遗体,才能成神。所以这里一定有机关!”
你们这个世界能有点儿正常的神吗?实在不行我来当你们的神!
乔木翻了个白眼:“我是发现了,你们啥事儿都往下传,就是不传关键信息,是吧?”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他闲得无聊,又问:“你还没跟我说呢,黑公主为啥会被骗到这边来?五兄弟为啥要不远万里在这里建造监牢?上面为啥又要世代供奉吉祥天母慈悲相的神龛?五兄弟的后人还暗中操控密教替他们保密了?”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舆教授都没有任何回答,对方找机关已经找得焦头烂额了。
“嘿,舆虫母,问你话呢!”乔木呵斥了一声,“你给我讲讲呗,讲清楚了我就帮你一起找,怎么样?”
舆教授终于停下了,回头冷冷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合着你没听啊?”乔木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舆教授不耐烦地说:“不知道!我说了,我们是几千年后才出生的一代,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能传到现在的信息,已经是极限了。”
“但你是西南古文化圈的权威啊,”乔木点了点自己的脑壳,提醒道,“你可以用你的专业知识分析一下嘛。”
他想到什么,又提醒:“那个英国佬不是对这件事研究得特别透彻嘛,不是说著作等身嘛。你应该都看过吧?结合他的著作,应该能推测出不少信息吧?”
舆教授却反问:“英国佬?谁?”
“那个……”乔木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他正要进思维宫殿去查一下那个英国佬的名字,就听舆教授“咦”了一声。
然后对方就径自冲到一个角落里,使劲撕扯起砖缝中伸出的野草和草根,很快就拽出了一根半米有余的铁链子。
舆教授立刻激动地高喊:“找到了!”
乔木却有些发愣:这是怎么找到的?
他很确定,那个角落之前都是黑漆漆一片,他俩说话时,两人手电筒的光自始至终也没往那边打过。而且舆教授当时视线的方向也不是那边。
一种很不舒服、很不协调的感觉涌上心头。